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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光环与漩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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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隋王爷在府邸为离夜设宴洗尘,林雨期和彦儿也应邀在座。
隋王妃和轻罗公主分别坐在隋王爷的左右两侧。只见轻罗公主已经换过一身墨红色的衣服,乌黑的头发被银色的华钗盘起,却留着一缕青丝在两侧耳鬓。
被服纤罗,妖姿艳丽,蓊若春华,红颜韡烨,云髻嵯峨。真可谓倾国倾城。
而隋王妃风韵犹存,又流露着雍容华贵之感,虽然比不上轻罗公主沉鱼落雁之姿,但也分明一个佳人,只可惜施粉太厚,唇色艳丽,反而突兀。
宴席上的菜式丰富,就连盛放饭菜的器皿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倍显精致。而席间亦有舞乐响起,一群舞女舒展着衣裙,挥动着水袖,翩跹起舞。
离夜和隋王爷举着杯,有来有往之间,舞群退下之间,一个娉婷的身影盈盈一拜,“云若拜见兄长。”
早已走了神的林雨期抬起头,微微一愣。
只因她除了看到了隋云若,还看到了楚末风。
原来,他已能名正言顺地跟随隋云若出入隋王府。
隋云若走去自己的席间,目光一转,看到了林雨期,笑道,“原来林师妹也在啊。”
“哦?原来这位就是林雨期姑娘,本王倒是多次听妹妹提起你。”隋王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竟带着几分轻蔑和揶揄的语气。
林雨期闻言,呆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一下方才起身,微微一笑,“王爷取笑了,林雨期只是一介民女,如何值得郡主和王爷挂念?”
“林师妹真是过谦。我和末风与你同门师兄妹一场,这分情谊又怎么是轻易忘却的,”说着,云若执起案边的酒杯,“来,我们敬你一杯。”
林雨期的笑意在脸上有片刻的凝固,而隋云若身边的楚末风非但没有起身,却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看着林雨期和楚末风的静默,隋云若等着。
一酒泯恩仇。似乎她一直在等一个这样的机会。
上一次被林雨期走掉了,可是这一次呢?
“有王爷和郡主在此,理当有离夜来敬这一杯才是。”离夜温雅的声音传来,显然是想要替林雨期解围。
隋王爷刚要说什么,不料林雨期却先开口,“不,若师姐和师兄的这一杯,林雨期自然是该喝的。”她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自斟了一杯。
“而这另外一杯,就当是林雨期代表师傅和仗烟派敬两位的。”她的眼眸看向楚末风。她也在等。
终于,楚末风站了起来。
玉壶在手,酒香四溢,但他却始终没有举杯。
半晌,手里的一壶酒缓缓地被他倒在了地上,昂然走出去。
林雨期的酒杯徒留在半空中,心里突然觉得空荡荡的,清清寥寥地不是滋味,究竟是什么感觉,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离夜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身为东溟的太子,他自然时常出席各种华奢的宫廷筵席,但是即便和形形色色的人觥筹交错,但是一旦宾客散去,他一个人回到自己的东宫,还是独处一室,孤独冷清。
东溟的皇宫。在离夜的眼里,那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地方。猜疑、妒忌、争夺、仇恨、战争……几乎从他出生开始,他不知目睹过多少背叛和杀戮,流血和牺牲。
他曾多少次幻想能够从那里逃离,可是,随着时间推移,目睹的血腥越来越多,他的心开始变了,变得麻木,变得适应,变得懂得运筹帷幄,操纵人心。
太子的光环将他置身在斗争漩涡的中心,可是他渐渐能够驾轻就熟、游刃有余的运用手段。他甚至开始扶植党羽,铲除异己。可是羽翼渐丰,他心里的孤独和冷清却从来没有减少。在习惯了宫廷的波橘云诡之时,他也习惯了这样的孤独冷清。
因为习惯,所以变得平静,静得像他如镜湖的心。可是这一晚,也许是因着面对着姐姐轻罗,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他心底的孤独和冷清如浪潮般翻涌。
身为礼仪谦恭的东溟太子,他从来没有喝醉过。可是今晚,他却颇有了些醉意,甚至要婢女搀扶着才能回去房间。
“站住。”林雨期见他无事,便要退出房去,离夜却在身后将她喝住。
林雨期回身,“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可知,一个人若是在不该你说话的地方开口,那便叫做口不择言。”
原来是因为她方才当众违背了他的意愿。
三步之外,林雨期依旧静静站立,“殿下似乎误解了一件事。我,和仗烟派所有的人,都只是你的属下,而非你的奴隶。”
就在离夜略一迟疑之时,林雨期已经飘然转身而去。
夜色之中,月光朦胧。林雨期走出门,却发现轻罗公主正站在门外。
“公主。”林雨期微微施礼道。
隋王的这所别院有着江南特有的清雅别致,举目而望,还能看见远处的大海。晶莹的月色照在蓝盈盈的海面上,映照过来,竟是朗朗的一片明媚。
轻罗公主的笑容在朦胧中白皙如玉,只静静的站在那,就能让人倾心倾慕。
她扶起林雨期,声如露珠清透,“林姑娘,天色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林雨期却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公主有话,但说无妨。”
“林姑娘这一路保护小夜,辛苦你了,”轻罗公主沉默了一下,又道,“其实林姑娘有没有发觉,小夜对你很不一样?”
林雨期不解轻罗公主此话的意思。
“小夜他……很少对人生气,也很少因为一个人而无话可说。”
林雨期淡淡一笑,“或许是我惹恼他了吧。”
轻罗公主亦莞尔,“能让他恼怒,却说不出话来,甚至想生气也只能对着自己的人,好像只有你一个。即使是我这个姐姐,也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神色呢,”轻罗公主的目光飘远,“小夜七岁的时候,他的母妃就过世了,那正是一个孩子已经知事却还不懂事的年纪。我记得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离夜也不过还是个孩童。
他的生母曾经是皇后宫里的宫女,所以即使后来她被皇上看重册封为妃,在后宫之中,她也常常被人看不起,特别是一直对她怀恨在心的皇后。
好在,不久之后她就为皇上诞下了龙子。虽然后宫三千仍然将她排挤在外,她还是得到了皇上的恩宠,随之而来的也有越演越烈的嫉妒。
她是一个清淡善良的女子,从来不懂得,也不会和别人争夺什么。
她爱他的丈夫,纵然她要和很多女人分享一份爱,她也每天挂着最纯粹的笑容迎接他的脚步。
她爱他的孩子,他让他的童年过得无忧无虑。她从来不计较他的书读得有多好,从来不在乎他的剑法练得有多快。她只告诉他,要做一个知足,善良,知恩图报的人。
她没有心机城府,她不懂深谋远虑,她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弱女子,甚至于手无缚鸡之力。
所以,当那些嫉妒和仇恨如同山洪暴发一般涌向她的时候,她连自救都不会。
但是在离夜心中,她却是一个最好的母亲。
当别的皇子都在被逼着习武练剑的时候,她会牵着他的手,陪着他在寝宫中玩耍;当别人因为背错了书挨罚的时候,她正在一针一线地缝补他不小心摔破的衣服;当别人用轻蔑冷漠的眼光看他的时候,她总是弯下腰,轻轻地对着他微笑。
她离开的那一年,离夜才只有七岁,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母后是因何而死。
他记得那一天,他跪在灵堂之上偷偷垂泪的时候,有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女孩走过来,俯下身偷偷塞给了他一块糕点。
他记得那以后,他的父皇就在没有正眼看过他。他不知道,那是因为每当看见他,都会让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想起离世的那个女子,他以为,他不再疼爱他了。
那之后,他几乎成了皇宫里让人头疼的角色。
他把染料倒进浣衣局的水里,第二天就连皇上的龙袍都遭了秧;他把毛毛虫扔到小宫女的头上吓得她们每次看见他就跑,他在布库外面放鞭炮,结果引发了大火。终于有一次,他把小皇子推进了水里,差点闹出人命,被皇上下令关进了暗室,囚禁了三天三夜。
被放出来的那一天,他为了泄愤,拿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就向前砸去,结果砸中了一个在御花园放风筝的小女孩,却是曾经给他一块糕点的那个。
那个女孩却不哭,睁大眼睛瞪着他。
“你不怕我吗?小心我再砸你哦。”他吓唬她。
那个小女孩一脸的不屑,回敬道,“才不怕你呢!你就知道恶作剧和欺负人算什么本事。”
平日里面对旁人的讥笑和嘲讽,他都从来不辩驳,可是这一次他却问道,“那什么才叫有本事?”
小女孩想了一想,“你知道玉师傅吗?”
“就是教皇子门剑法的那个师傅?”
“嗯,”女孩点点头,“如果有一天你能打赢他,就说明你很有本事了。”
“那一天你就会怕我了吗?”
小女孩微微笑了。
从那时起,离夜心中就有了小小的目标。他要打赢玉师傅,他要让那个女孩觉得他是了不起的。
等到他真的打赢玉师傅那一年,他十岁,那女孩十一岁。
他方才知道,那个女孩名叫轻罗,是他的皇姐。
“那你母妃是谁啊?”他这样问她。
轻罗却低下头,似乎是难以启齿的样子。
这时恰好有另一个皇子经过,“她母妃是冷宫里的那个疯女人。”
“不!我母妃她不是疯女人!”
“就是!她整个皇宫里都知道她是个疯子,你是疯子生的孩子!”
“你才是疯子生的孩子!”
“啪!”一个巴掌打在轻罗的脸上,一个太监指着轻罗骂道,“你好大的担子,居然敢辱骂太子殿下!”
轻罗的脸颊上,瞬间印出手掌印,嘴角也溢出血来。
她哭了。自己拭掉嘴角的血渍,泪一滴滴地滚落下来。
“呸!都是下贱女人生的孩子!”那个太监拉着太子走开,还忍不住回骂道。
离夜的眼神倔强,“你站住!”他拉住就要走远的太子。
“怎么样?你想打架吗?”那个太子昂着头问道。
那是第一次,他为了她挺身而出。那次,他将那个太子打得头破血流。
那天晚上,他和轻罗就被罚了。
那时候是寒冬,他和轻罗跪在东宫外面,冻得浑身发抖。
他们抱在一起,终于还是都哭了。
“你不要哭,以后我会保护你的。我一定会好好练剑好好读书,等有一天我当了太子,我保证谁也不敢再欺负你。”离夜这样地对轻罗保证道。
说完这些,轻罗公主微微转过身去,似乎是将过去的委屈与脆弱一同掩藏。
“他做到了,他真的做了太子。而且,我知道有一天……”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林雨期却明白她要说什么。
可是,即便他做了太子,他却还是没有保护好你啊。林雨期心想。那么最初要去争太子之位,要将自己置身漩涡中心力求不败的信念,对于离夜来说究竟还剩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