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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春蚕到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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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推窗，清凉夜风扑面。
月色静冷，霜露寒冽醒神。
白鸟展翅，隐于黑暗之间。
鸟儿口中似乎落下什么东西，如柳絮般轻然飘落而下，缓缓落入一只摊开的手掌中。
那是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却因为过于苍白而显得骨节分明，夜色中更有胜似清霜的寒意。
男人的手曲握，将那东西捏在掌中。转身，便将窗户关上。
房间里却仿佛比窗外的夜色更加黑暗，只有一盏小小的灯放着微弱至极的光芒。
借着那光，依稀可以看见屋内弥漫着一层紫色的气，如烟如雾，若有若无的凝固在半空之中，仿佛动也不动，永远也散不去。
没有一丝风，即使方才窗户打开，也仿佛没有一丝风可以渗透进来，空气都好似是停止了流动，那雾气就好似一层纱，将整个屋子的中间，床幔的从上到下罩在其中，在那个男人的手指轻轻划动之间流动起来，由上而下的慢慢聚拢成旋涡状，又随着男人手势的停止而散至两边，如帘幕打开一般。
床上的被子里睡着一个人，看身形应该是个女子，只是轻纱拂面，紫色蔓延，看不清她的脸，有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在她身边扑腾着，似乎想要将她唤醒过来，见那男人走过来，慌忙躲到了被子底下。
男人走近，手掌摊开，一颗如柳絮般的白色药丸便被喂入床上那个女子的口中，男人的手掌隔着空气在女子的脸上从上到下拂过，紫气之上立刻如结了一层冰一样。
可那女子自始至终都是一动不动。
门外传来轻响，男人的手停住。
“宗主。”听那声音，倒似是北冥焕。
屋中，男子的嘴唇不动，却有声音发出，周遭依然一丝风都没有，那声音又冷又沉，“连夜去找一辆马车，要最好的马车，明日一早出发。”
“宗主是要回子墨邪？”
屋中半晌没有回答，外面的声音接着问道，“那宗主此行所为之事？”
屋中又陷入沉寂。北冥焕站在屋外，但觉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屋中挤压而来，压抑而凝重，竟让周围风大如斗，而那间屋子就仿佛漩涡的中心，巍然不动。
屋里传来一声冷笑，可是那语气却无半分笑意，“天下大势，最终无非敌我两分。本座此行，无论意欲何为，最终不过为子墨邪铲除异己。可是如今四方混斗，波橘云诡，子墨邪插手其中，未免再次树敌，即是如此，我们何不静观其变，等待时机？何况如今莫轻言已是一具行尸走肉，你认为，如斯城这个头号大敌，还能构成我们的威胁？”
北冥焕微微踌躇，“这……宗主又为何不趁此时机将其一举歼灭？”
“歼灭？”那个声音又是一笑，“正在走向衰亡之物，又何须加以你我之手？况且……留着他，也许日后还有一般用途。”
“若是莫轻言一蹶不振倒也作罢，属下只怕……”
男子一声低低叹息，垂首轻触床上那张冰冷的脸孔，“那么，等待他的，将是另一个地狱。”
“你说清楚！倾诺她怎么会死的？莫轻言之前不是确定她被子墨邪抓去了吗？”和龙修离开了绝尘寺，在一间客栈里落脚，薛莹莹质问龙修道。
“小姐是被子墨邪抓去了没错，原本公子已经找到了她，只是在个鬼牙打斗的过程中忽然遭到了三大杀手的袭击，公子想要带着小姐走，他们阻止，所以……”
“三大杀手？什么三大杀手？”
“昔日让武林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快斩、挥一刀和杀无赦。”
薛莹莹皱起了秀眉，似乎并没有听过这三个陌生的名字，“能比号称天下第一杀手的龙修还要厉害？”
“若是他们当年没有在江湖上绝迹，怕是我就不会有这个第一杀手的称号。”
简简单单的一答，薛莹莹已是面色一变，“那莫轻言呢？他不是厉害得很吗？怎么可能让倾诺有事？”
“当时情况紧急，加上公主奋力赶到，公子他顾不得周全……”
薛莹莹突然咬牙切齿地打断他，“也就是说莫轻言为了照顾那个纳兰许知才让那三个杀手有机可趁的？有没有搞错？在生死一线的时候，他这是选择了纳兰许知？！”
“莹莹，你冷静点！那样的情况之下，公子根本无法做出判断，而且小姐为了帮助公子应敌，动手推了其中一个杀手一把，就是那一把，让气阵之内的内力伤到了小姐。这不是选择，这是意外。”
“意外？”薛莹莹冷笑凄凄，“你怎么知道是意外，你看到了当时的情形？莫轻言他堂堂一个男人，居然要倾诺保护？怎么？他莫轻言在保护他的女人，却要自己的妹妹为自己冲锋陷阵？”
“我没有看到，可是我清楚那三个人的实力，公子也是身受重伤。”
“哼，”薛莹莹的目光冷如电芒，“你们男人，要爱你们的女人为自己牺牲，还可以说得冠冕堂皇。真是不要脸！”
龙修知道她骂的并非莫轻言一个人，知道她当下是既伤心又恼火，也不与她争辩，只是退出房去，“你好好休息吧。”
房间里安静下来，薛莹莹颓然坐倒在床边，“难道爱上一个人，到最后都不会有好结果？”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月圆的夜。
满月犹如一轮明镜倒映在江面之上，滟光点点。
圆月之下本应是美景，却不想那晚的江边，立着两个持剑的身影。那剑气，像是两道冰冷的光，闪耀在静水之上，顿时犹如镜面破碎，月光支离破碎。
冷漠和肃杀之气，充斥在二人之间，让人不敢逼视。
她躲在旁边一颗黄花树后，看着这两个人，捂着嘴巴，连呼吸都变轻下来，不敢动一下。
秋风萧瑟，却不抵剑芒森寒。风过剑起，片刻之间，鲜血如梅花洒在随风飘落的黄叶之上，景色凄美。
那个脸色比月霜还要冷的男人使出了身为武林第一杀手的必杀之技：飞霜十二式。
对面的老者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握剑的手已经鲜血淋淋，“没想到老夫一生戎马，今日却要命丧在一个杀手手中。”
剑光漫天，势做龙鸣，风云变色，叶落骤息。
“嚓”的一声，血气飞溅，老者的胸前一片血红。
“爹！”一个黄衫女子却忽然朝着老者冲过来，裙摆逶迤，水眸清澈，芙蓉面娇花姿，脚步惹动凡尘三千。
老者单手捂住胸口，忽而仰天大笑道，笑声随风激荡，一股杀气直透过云野。
电光火石之间，但见老者挽起半个剑花，狂舞着剑气森森，拼尽最后的力气，将毕生所学聚集在这最后一剑上。
“不要啊！”那黄衫的身影飞流而至，一朵血红色的大花立即在老者的剑尖绽开。
剑，顷刻间穿胸而过，女子的嘴尖划下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仿如片片瓣红。
“不，不要……不要。”已经分不清流下来的是泪是血，殷红的血流如注，顷刻间，女子的生命便在秋夜里淀洒消散。
——青青！！
——姐姐！！
背负重伤老者狂呼一声，在黄衣的女子闭上双眼的那一刻轰然倒地。
“姐姐——爹！”黄花树后的女孩冲了出来，“姐姐！爹！你醒醒，醒醒啊！你们醒醒啊，醒醒！”
“你杀了我爹！你杀了我姐姐！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无法承受失去至亲的悲离，女孩拿起老者那把浸透了鲜血的剑朝着对面的男人冲过去。
然而那个男人却既没闪避也没回击。
他突然不动了，仿佛静止了一样，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又仿佛是死了一般。
他的眼神却在这个凄凄月夜里，写就了一抹难言的悲凉。
女孩的剑尖却在触到男人胸膛的一瞬间僵住。
“莹莹，你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他叫龙修呢，多好听的名字。原来真的有人姓龙啊，好稀有的姓。”小女孩记得，姐姐每次在提起这个男人的时候都是笑靥如花，脸颊边仿佛挂着两朵彤云。她的姐姐，有着仿佛不知世间烦忧的美丽笑容，却在认识这个男人之后，变得沉默，变得忧伤，却在每一次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更加甜美更加动人，那笑容不再似之前那般懵懂绝尘，而多了一分笃定宁然。
思及往事而泪垂，薛莹莹望着落在窗边的夕阳余晖凄然一笑，“姐姐，我是该羡慕你的吧，走得那么早，永远也不知道这世间那许多的烦恼？”
后来，她在如斯城里见到了莫小姐。那个小女孩，有着和姐姐一样的笑容，只是她不经常笑，只有在看见那个世人仰望的如斯公子的时候才会露出那样的笑容。
倾诺，那时我怎会想到，你终究也和她一样，为了心底的那个男人而死，却至死也不知，那个男人究竟是否曾将自己放在心中最重的位置。
春蚕到死丝方尽。
这世间千般相宜静好，万般生死离别，终究都是错悟了一个情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