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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乞丐与良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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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蛮的阳光强烈,如漫天透亮的金属丝片,明晃晃亮闪闪,砸在沙子上、石头上弹跳起来。全是阳光的声音,叮当脆响。南蛮的一切都被透亮了,山峦蓊翠,海水清澈,太阳把她们洗过了。
南蛮的北面一脉青山,山势逶迤平缓,长满种类繁多的树木,青蓝绿黄堆满岭,绿的青翠欲滴,黄的金碧辉煌。放眼望去,微波轻浪 ,粼粼闪耀。
早市。行人纷纷。
街上的黎族和苗族女子头戴银饰,腰挂银铃,走起路来娉娉袅袅,环佩丁冬。红衣彩裙,明眸皓齿,在阳光之下更是灿烂热闹。
自从中原平定以来,南蛮的海陆交通日益发达,越来越多的中原人来到这里,随着多民族的沟通越来越频繁,文化和生活习惯也相互交融。所以,走在如今的南蛮街头,中原人的身影几乎是随处可见,也不凡能听得懂汉话的苗族和黎族居民。
城里的主要大街上有很多大市场,而沿街小巷则有无数个小市场。在这些市场里,你可以买到各个民族的东西。对于早市来说,各种各样的美食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何大包子的摊儿就摆在这闹市之中。此刻,那热气腾腾的白面小笼包、大汤包早已是香气四溢,让人恨不得一口气买他十个八个大包子来吃,哪怕是吃撑死也乐得掏钱。
林雨期自然不是要掏钱把自己撑死,但是她的确来到何大包子的摊边,叫了一笼小笼包,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吃了起来。
何大包子的脸上快要笑成一朵花了,因为他的生意实在是太好,蒸屉下方放铜钱的盒子已经一点点满了起来。那些钱,足够他卖完包子之后去打二两好酒回去喝喝。本是想着一件高兴的事儿,可是他的表情非但没有更愉快,却被满满的厌恶和嫌弃取代了。
因为他看到一个乞丐朝着自己的摊子走过来。
那是一个年轻人,蓬头垢面,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满脸的胡子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脸,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眼神虽然明亮,却也毫无希望,仿佛正在等待着生命的结束。
这样的人,往往很容易让人怜悯。但是这个年轻人的眉宇间却残存着一种睥睨天地的高傲,那不是普通人能够具有的高傲,让人忍不住猜想他一定曾经站在过其他人无法企及的顶峰。
见乞丐上门,何大包子怒气冲冲地就要赶他走,那年轻人却冲他一挑眉,“卖包子的,还不给大爷我拿五十个包子过来!”
何大包子一怔,旋即怒气更甚,大吼道,“臭乞丐!老子面前充什么大爷!还不快滚!”
乞丐眼睛也没眨一下,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一样,却忽然咳个不停起来。
何大包子看那乞丐病得很重的样子,也不敢再靠近,只继续大吼,“臭乞丐!肺痨就等死去!别妨碍老子做生意!”
乞丐的咳嗽好不容易停下来,眉头突然狠狠的抽搐了一下,抬起头死死的盯住何大包子,然后伸出手来打了个响亮而清越的呼哨。他的手白皙,骨节处突起,并不像是乞丐的手。
忽然之间,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应声蹿出,一个浑身上下黑乎乎的,惊得摊前聚集的人堆骤然散开,每个人都捂鼻皱眉闪到一旁,唯恐这些脏孩子沾到自己一片衣角。
乞儿们对这情形司空见惯,早已不在乎。他们肆无忌惮地冲到摊前,手里捧着个破碗,破碗里黑糊糊的一片,不由分说就往面前雪白诱人的包子上盖了下去,又拿着黑乎乎的手去抓那些包子。白白嫩嫩的包子瞬间就变得污秽起来,隐约还飘出股异味,几乎要逼得人到角落去大吐特吐,旁边桌子旁坐着的人又哪里还吃得下去。
眼见包子被毁,何大包子又气又急,吼叫着挥动双拳乱砸一通,企图轰出这群捣乱的小子。无奈那些男孩身子灵活似鱼,个头又小,以致他拳拳落空,反倒将自己气了个半死,眼看着局面越来越无法收拾,他气得简直要捶胸顿足,发疯似地仰天大叫数声,一下子气晕倒在了地上。
小乞丐们见何大包子倒了,忙捡起那些个黑乎乎的包子往碗里装,又打开何大包子的笼屉,用衣裳将那些雪白飘香的包子兜起来就走,脸上全是笑容。这些包子,大概足够他们吃好几天的了。
先前那个年轻人见小乞丐们这帮哄抢,却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直到那些小乞丐哄抢完了要走,其中一个将手里的几个包子递给他,他身后接过一个,看见上面黑乎乎的脏东西,“呸”地一声就扔掉了。
他跟那些小乞丐似乎并不是一路的。小乞丐们见他嫌弃自己抢来的包子,也不理他就跑掉了,而那年轻人却也不慌不忙,等他们都散光了,围观的人见那一地的污秽狼藉,嫌弃地躲得远远的,他才走过去,拉出何大包子笼屉下方的盒子,将那满满一盒子的铜钱都倒进了口袋里,放在手里颠了颠,这才心满意足地走掉。
“阁下请留步。”年轻人刚要走,不想却被人叫住。
回头,看见的却是个貌美的姑娘。居然有姑娘叫他这么个乞丐,这可还是头一遭。
年轻乞丐依旧是眼睛也不眨一下,“你叫我?”这一开口,他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那叫住他的姑娘却是方才在何大包子的摊子上吃包子的林雨期。
她听得出这个年轻乞丐的咳嗽声并不正常,“你受了伤?”
年轻乞丐没有回答。
林雨期只好又接着道,“你被人破了气海,心肺俱损,连武功也废了。”
年轻乞丐依旧没有说话。
“伤你的人,是你爹唐经天。”
年轻乞丐的眉毛动了一下。
“而你,是唐门的二公子,人称‘不眨眼’的唐战甲。”
年轻乞丐终于看向林雨期,“你是谁?”
“可以救你的人。”
年轻乞丐却大笑,“救我?你为什么要救我?难道你看上了我?”
“不错。不过准确的说,我看上的,是你唐门二公子的身份。”林雨期继续道,“八年前,你奉唐经天之命,去到了中原。你遇到了君少扬,并且骗他和你一起,对薛青青下了毒,原本以为可以以薛青青为筹码,从薛如柏手中得到伏羲卦,却不想薛青青宁愿一死,也不受你的威胁。最后薛如柏也死了,伏羲卦就此下落不明。你非但没有得到伏羲卦,就连它到底在哪里都无从得知。你甚至没有出手,就已经失败了。在唐门,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耻辱,从来没有人像你这么失败。唐经天简直把你当做他的耻辱,他一怒之下破了你的气海,把你逐出了唐门,才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唐战甲的脸上现出痛苦。
“他是你的爹,却能够如此狠心。果然是唐门。”林雨期不禁唏嘘。
唐战甲脸上的痛苦变得扭曲,突然发狠的咆哮着,“我没有这样的爹!他有六十个老婆,甚至连唐门的下人都可能是他的儿子!”
林雨期道,“我可以帮你回到你原来的位置,甚至可以是更高的位置。”
唐战甲看着她,只问一句,“你想要从唐门得到什么?”
“保护,”林雨期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江湖太凶险,而我知道太多的事情,所以太多人想要了我的命。身为一个小女子,自然是要找个好靠山。唐门在南蛮,避离中原,而且没落已多年,没什么人找它的麻烦,况且唐门用毒太狠,这些年在江湖中隐蔽,说不定卧虎藏龙,所以也没人愿意找他的麻烦。”
唐战甲不得不相信,终于笑道,“你的确知道得很多。”
让一个已经失去了生气的男人重新找回自信和昔日的意气风发,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是让他得到一个美丽的,一直都渴望却没有得到的女人。
所以,林雨期带唐战甲来的第一个地方,叫做良夜楼。
灯光绯红朦胧,乐声冶丽靡靡。这里是夜色迷人之处。
良夜楼的床极软,极舒服。
金色圆月温润的光飘洒满屋。
唐战甲坐在床上,没有点灯。
一个幽长的影子伴着细碎的脚步斜进来。
那脚步轻得诱人。那人影已经软软靠过来。
他盯住了那双修长雪白的腿。
纤弱玲珑的腰肢随风摇曳,唐战甲的下腹燃起了一团火。
当他的手触碰到这个人影的脸,她的身体便栽倒在他的怀里。
乌黑的秀发,婉约的眉,小巧的鼻,玲珑的唇。
缎子般滑腻的肌肤紧绷,滚烫。
唐战甲的手变得主动,有力。
雪白光滑的颈,玲珑有致的曲线……薄纱从她的身体上滑下来。
全身每一个部分都努力舒展,他实在不舍得离开她的身体。
……
“陈公子可坏了,得罚酒……姐妹们,快去拿酒呀!”
“来来来,安公子这边请——”
良夜楼的后院依旧可以听到莺莺燕燕的娇笑之声。
院中有棵树,高大粗壮,遮蔽了月光。
林雨期便站在那树下。
“你可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林雨期微阖的双目因这个声音而睁开。
“她是唐经天的六十个老婆之一,名叫韵悠悠。”
“唐门之中龙蛇混杂,即使是唐战甲,也不是我们所了解的那么简单。”
“没有人能够帮你,所以你能不能从唐门活着回来,就看你到底够不够聪明。”
那个声音停下来,似乎在等。
可是从头到尾,林雨期都没有开口。
“这一次,你自己要当心。”伴随着最后一句,那个人已经悄然走远。
离去的人,一双眼睛依旧是沉静如水,唯有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这一次,你是真的……要多加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