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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教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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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守道衣服也顾不上脱,飞身跳进湖里,拼命往湖中划去,李花儿站在岸边,急得直跳脚,一边担心哥哥的安全,一边担心裴之泽等不到哥哥救便沉进湖里,要知道,这湖深得很,如果沉了下去,哥哥未必能把他捞起来……
好在,裴之泽求生欲很强,就算不会水,仍然本能地挣扎着,时不时冒出水面不曾沉落,也因为掉下水不久,他往湖中扑腾得并不太远,不过十几米,在最后关头,李守道一把抓住了衣角……
李守道踢着水,拼命拉扯手上的衣裳,借着浮力,好容易把已往下沉的人扯出水面,却有些力竭,岸上的李花儿见状,跑到离两人最近的岸边,也跳了下去,拿出以前学会的本事,扑腾了过去,帮着哥哥把已经不会挣扎的裴之泽拖上了岸。
兄妹俩爬上岸边的石头,半拉身子还浸在水里呢,也顾不上别的,李守道赶紧拍裴之泽的脸,李花儿抹一把脸上的水,把耳朵凑到裴之泽的胸口听了听,“心还跳着呢,只是,像要停了。”
咬了咬牙:“哥,你把他领口解开,然后脸朝下放在腿上控水。”如果控水没用,便要做人工呼吸及按压心脏的急救了。
李守道听妹妹一说,动作也不慢,伸手把裴之泽的衣扣解开,只是,要抱起裴之泽时,力有未逮。
李花儿急忙上前,帮着哥哥把裴之泽扶到哥哥弓起的腿上趴着,形成背朝上,头下垂的样子,一边拍打裴之泽的背。
“咳,咳……”一阵呛咳声,一直一动不动的裴之泽终于有了反应——李花儿虚脱地坐倒在地。
裴之泽痛苦地咳了一阵,把积水咳出了不少,李守道见状松了口气,蹲下身支撑着他让他不至于软在地上,裴之泽跪在地上一阵咳,又一阵喘,胸膛一阵急剧起伏后找回一些力气,在李守道的帮助下站起身来。
李守道用裴之泽的衣摆给他擦了把头脸,一边皱着眉问:“你怎么掉水里去了?不会水还不知道离水远点儿?”说着,还伸手按了按裴之泽的肚子:“喝了一肚子水吧?喝饱没?”
裴之泽劫后余生,又惊又吓下回身抱住李守道:“兄弟,你救了我的命。”
李守道闻言拍了拍裴之泽的肩背,半扶半抱着他找了远离湖水一块石头坐下,轻声安慰几句后,突然想起来,回头冲妹妹问:“花儿,你怎么也跳下来?”
“我看你没力气拉他上岸,就下来帮你,他本来就昏过去了,时间久了,我怕……”言外之意李守道自是听明白了,便不再责问妹妹。
李花儿看看湿透的自己,“咕咚”跳湖里了,吓得刚放下心的李守道大叫:“你干什么?”
李花儿踩着水,冲岸上她哥挥手:“全身都打湿了,我游一会儿,去去暑,反正你在旁边看着,有什么担心的。”说完,转头便往湖中游去。裴之泽那人死要面子,此时失态,她还是离远点儿吧,也让他发泄发泄恐惧的情绪。
李守道在岸上高喝:“别往湖里游,别往湖当中游,你给我就在岸边。”
李花儿无奈,还没游出多远呢,又游了回来,不满道:“哥——”
李守道神色严厉,怒斥道:“裴兄方溺了水,你就一点不知道我担心?啊?赶紧上来。”
李花儿扶着一块浸在湖里的大石不动,圆睁双眼看着他哥,就是不上岸,她老早就想下湖试试了。
李守道恨道:“你不听,不听,你信不信我告诉娘你来了鬼湖?”喝一声:“赶紧上来!”
李花儿听哥哥提到娘,底气一下泄了,不甘不愿嗍着嘴磨磨蹭蹭上了岸,却不敢看她哥火冒三丈的模样,转头问裴之泽:“还好吧?”
裴之泽在兄妹二人争执时找回了一丝自制力,此时苦笑道:“死里逃生,还好。”
李花儿躲到一块大石后拧衣服上的水,一边冲外面喊:“把衣上的水拧干,虽说这天儿热,穿着湿衣裳也会生病的。”
于是三人各自拧自己的衣裳,一边拧,李守道边问:“裴兄,你怎么掉水里了?脚滑?”
裴之泽的动作顿了顿,摇了摇头:“我躺在石上,舒适安闲,半梦半醒间,就掉进了湖里。”
“你是做梦翻身掉水里了?”李守道想叹气,明明不会水,还有胆子在水边睡觉,让人说这位仁兄什么好?
裴之泽还不曾接话,李花儿已在石后冷笑:“哥,他时常在那石上躺着,怎么就单这次掉进去了?你没见先前那个快速闪过的身影?他定是被人推下水去的。”
“什么?被推下水?”李守道惊诧之下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八度:“光天化日之下害人性命?谁敢这般胆大包天、妄顾王法?”李守道十二年的道德观、人生观、价值观受到了严重冲击,简单不敢相信自己身畔会有这等凶残之事发生。
村里的人家,大家平日都是互相帮助,和睦相处,便是偶有口角,也不过是吵吵嘴了事,便是有那矛盾大一点的,不过是怄气互不说话,便是连打架也少有,何时听说过有害人性命的事?
李花儿坐在石后,“哥,你还在想着远亲不如近邻吧?所以不敢相信身畔的人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强自按捺住心神的裴之泽看一眼李守道,看他果然垮着双肩,神情惊诧,眼神困惑而迷茫:“上次石家二伯娘,半夜急病,大家谁不着急?连素与她不和的顾敏他娘都催着顾敏爹帮忙,连夜抬人赶去了集镇找郎中……平日大家拌个嘴,吵个架,便是吵得面红耳赤,一肚子怒气,可是,到生死攸关的时候,大家都会出力……都是淳朴的乡邻,亲人一般,何至于灭绝人性到要害人性命的地步?”李守道紧握双拳:“……何况,裴兄,还只有十三岁,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要招致这样的残害!”
裴之泽看着李守道愤怒的神情,心里涌上的有难言的感动,还有复杂的羡慕及感慨,这孩子只比他小一岁,却如此淳朴宽厚,他不理解人为何要互相伤害,相较而言,比他小几岁的花儿,却早熟敏感,明明是同一环境相伴长大的兄妹,为何,差别这么大?
“哥,你太天真了!”李花儿坐在石后,唇角带着冰冷的嘲讽:“嫉妒、憎恨、厌弃甚至贪欲爱恋,都会使人为恶;人之为恶,起于欲,为了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了抢占财货、权势、美色,便是圣天子,也会为恶。何止在受到伤害后才会行凶?”
李守道所有迷思被李花儿一句“天子为恶”狠狠打散,他倒吸一口凉气,瞪着妹妹栖身于后的大石:“妹妹,不可胡说,天子是能胡乱议论的?”
李花儿冷笑:“哥哥,前朝玄宗抢占儿媳之事,天下皆知,有何说不得?”
李守道语结,吭哧半天,咬牙断喝:“总之,天子,哪怕是前朝的天子……”
李花儿轻笑:“哥,文人都讲风骨的,坦言,敢言,是为当今仕林风气,你连这点认知与胆识也没有,以后如何在仕林立足?如何有能力护卫娘亲?如何做我们姐妹的后盾?将来,如果大姐夫,二姐夫,甚至我找的夫婿欺压我们,你怎么办?你和他们去讲理?如果是依理而行之人,又何至于做恶?哥,你十二了,以后,我们,都要靠你,你不能只死读经书……”
前世,哪怕哥哥有一点儿危机意识,也不至于毫无防备之下被人连命也害了,“哥,如果你不了解人性之恶,你,最好一辈子别出这个山村……这样,才不会在无知觉间便丢了性命。”
丢了性命?李守道失神地看着湖水,口中喃喃自语:“何至于?何至于?”
裴之泽觉得湿衣贴在身上难受,忍不住脱下长袍,搭在一边的石上,耳中听着李花儿对她兄长的诘问,不知是湖水映的,还是阳光反射,一双平日并不凌利的双眼,此时精光灼灼,亮得惊人。
看一眼遮住那小女子的大石,裴之泽扬起的唇角带出一分邪气,八岁,啊,她还不足九岁,如此聪颖又如此率真,让他如何能不心动……
此时,裴之泽的心神已全部稳定下来,已有余暇思虑儿女私情了。
石后的人儿却尤自不肯放过她的兄长:“哥,人间为何有帝皇,有为官做宰之人?为何有里长,有县尊?他们或驾御着国家,或主宰着民生,他们统治着大宋朝千千万万百姓,引导人民向善。可百姓里,就都是遵纪守法之人吗?
当然不是!
每年,每月,县衙里有多少作奸犯科之人受审,又有多少无辜之人被人诬陷?这世间,有人死得无声无息,无人知晓,亦有人图财害命后尤自富贵尊荣……哥,如果我们今儿不是习惯来此,裴家兄长便要命丧鬼湖,哥,你平日也在书上看到过历朝历代的恶人、恶行,可是,你从不曾真正往心里去,你觉得那只是故事,那是历史,不是现实,不在你的生活中……你,还活在象牙塔……”
李花儿背靠在石壁,吐一口气,以前的她何偿不是如此?生活在单纯的环境,接触的人少,以至于根本想不到会有欺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在那人终于坦白后心疾发作而亡——她所有的真纯美好敌不过男人的贪欲花心。
第二世,她死于嫉妒,因为她的年轻与美貌,主母只因自家夫婿多看了她几眼,便寻了由头害死了她……
李花儿苦笑,美好的东西,同时很脆弱,要守护这些美好,需要的,何止是美丽事物自身的坚强与坚持?
揉捏太阳穴的手无力的垂下,无意间抚触到挂在颈间的布包,李花儿小小的唇泛起软软的笑意,那是娘替她缝制的,她那爱了她两世的娘亲,用她无私的爱,温暖着她全部的精神世界,支撑着她勇敢面对,而不是消极避世。
闭上眼,李花儿的手紧握着装着糯米的小红布包,这世间,如此美好,有娘,有姐姐,有哥哥,有慈爱的太奶奶,有真诚的裴之泽、善良的小姐妹——一堆花儿……世间,有如此多让她眷恋、让她喜爱的人与物,她如何能不坚强。
碧蓝晴空下,三个最大不过十三岁的少年男女背靠大石,各自沉思;鬼湖畔,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在上午并不炽烈的阳光照耀下,他们各自经历着人生的铸炼、思想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