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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家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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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在农家,也帮着家里做农活,可是他们懂什么呢,不都是大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何况是生在富贵乡的少爷?泽少爷来这么久,除了玩儿,别的什么也没做,平日什么也不愁,恐怕还不如农家的孩子懂事……可是管事却在此处管理了十年,和主宅的主人们是有情份的,到时,主宅的老爷若说管事没事,少爷还是少爷,管事也仍旧是管事,自己今儿做下的事,却把管事得罪的死死的,事完后,少爷一拍屁股走了,还要在此处讨生活的自己怎么办?
院中按住管事与二憨的人都情不自禁松开了手。
李花儿看一眼院中众人,裴之泽皱着眉冷着一张脸,管事为掩住脸上的笑低下了头,男人们陷入两难,几个妇人各自轻扯着自家男人的衣角……轻笑一声,李花儿几步走到老妇身边,在她耳边轻声问:“大婶儿,你要保管事?你知道不,他拿你和你儿子当枪使,自己却好借机脱身。他今儿把泽少爷推进了鬼湖,呵呵,谋害主家性命,大婶儿,你是想吃人命官司?”
老妇大惊,“你胡说!”
李花儿把衣袖举至她面前:“你摸摸,我的衣裳还没全干呢,便是和哥哥救你们少爷时打湿的;你再看看你们泽少爷,他的衣裳,可是平日平整的样子?他们世家子,平日最是重风度,你何时见他衣冠褶皱到今日这般地步的?他不说这事儿,是因为他是少爷,要维持世家子弟的脸面,更不须和自家人下人交待此事,不过,管事见了官,这事儿,县太爷却必是要审的,你如此帮着管事,莫非是同谋?”
“没有,没有。”老妇也顾不上撒泼了,拼命摇头否认。
“大婶儿,现在,要洗清二憨与你自己的干系,只能戴罪立功,揭露管事一条道可走了。”
老妇犹疑不定,李花儿转了转眼珠,明白她必有顾忌,“你怕他的手段权势?或是他手里有你的把柄?再或者,他于你有恩?”
老妇为难:“管事救了我孙子,若非管事开恩,我家请不起郎中,我小孙子就没命了。”
李花儿摇头:“你知恩图报,原是好的,只是,你忘了,他请郎中的钱哪来的?裴家的;他拿着谁的工钱?裴家的;你们种着谁的地?裴家的;管事是谁?一个奴仆,泽少爷是什么人,裴家嫡亲的血脉。说到底,管事于你们有恩也不过是慷他人之慨,拿着裴家的钱做人情,你只记他的情,倒不记裴家的恩?你想想,裴家的长辈若知道自己的儿孙被害会如何震怒?
大婶儿呀,依我说,将来,你们不忘给管事送碗牢饭也就罢了,难不成你还打算赔上一家子的性命?大婶儿,你是不是以为官老爷会帮着管事,反而不帮同是官绅之家的泽少爷?”
老妇的手紧紧攥了起来,李花儿又问:“泽少爷是主家少爷,便是管事不曾害他,他要撵走管事,他的父辈也未必就不会由着他,别人谁会留管事?更何况管事还要泽少爷的命呢?管事眼见就活不成了,你还死心眼儿地搅和什么呢?你们家三代在裴家做事,大婶儿,你忘了,你的儿子孙子以后还要吃裴家的饭呢,此时不赶紧为后代谋算,更待何时?”
老妇也是个行事果决的,她原是得了管事的吩咐依计行事,想着管事的只是行事不周,惹了少爷,想着卖个人情,也当还了当日的相救之恩,只是,此时听了一番提点,却不只是主家发少爷脾气,居然还牵扯涉到人命了,她方才扑过来时就摸到少爷的衣衫是湿的,此时哪有不信的。
冲李花儿一点头,两手把泪一抹,老妇规规矩矩跪在当地,冲裴之泽磕了个头:“泽少爷,老妇年老昏溃,行事没有章法,您大人大量,不要和老妇与我家的浑小子计较。前些日子,管事拿了一刀肉到我家,说西山那一块良田以后三年就划给我家种,老妇贪心,想着若管事犯了事,那地就落不到我家头上了,才有了此举,求泽少爷开恩,饶了老妇。”
老妇人一番话刚落,一个四旬左右一直在旁观望的汉子不乐意了:“顾大旺家的,管事明明说了那地留给我们种的,你怎么却说是给你家了?”
二憨同时冲着他娘嚷:“娘,你怎么能这样?小侄儿的事儿你都忘了?”
老妇以她这年龄少有的敏捷飞快站起身,冲到二憨身边,“啪啪”几个耳光重重抽在儿子脸上,厉声喝斥:“我把你个憨子,你说那地是谁的?主家的?咱种的是裴家的地,吃的是裴家的米,管事是关照过孙孙,可是,我们却不能为管事黑白颠倒,管事从庄子上确实捞了好些银钱,这事儿,大家谁心里没个数?”
二憨被抽了几耳光,怔在当地,又听得她娘这话,泄气地搭拉下头,嘟啷道:“说要记恩的是你,现在又这么说。”
老妇冲二憨背上又狠狠拍了一巴掌出气,这才又小心地挪到裴之泽跟前,做小伏低陪着笑脸:“泽少爷。”
裴之泽回头看一眼已低头敛手站在自己身后的李花儿,翘着一边唇角转头冲老妇温和笑道:“你是顾大勇的娘吧?你家大儿种地是把好手。”
老妇的笑脸如菊花般绽放:“唉呀,唉呀,你看这说的,呵呵,我家大勇,泽少爷居然也知道我家大勇啊,您看,泽少爷,老妇回去就让大勇来给您请安。”
裴之泽轻笑,也不置可否,只轻抬下颔,对着院中众人道:“主宅有规定,最偏远的庄子,依着众人的忠心、平日劳作是否尽心、是否有重大灾患来评判,在年末给予一定添补,管事年年贪墨……”见院中众人皆是短打扮,想起这都是些目不识相丁之辈,裴之泽咳一声,“贪墨就是私自寐下该交的银钱——他从你们手里取了四成半收成,却只上交了四成,这不只于我裴家有损,于大家,也是拿了大家该落到手上的赏金。”
“赏金?”
“啊,赏金!”
“居然有赏金?”
“那我们的赏金都进了管事的口袋了?”
“十年呀,十年,他贪了多少?”
“可不只呢,我现在种着的地,每年都要孝敬他,若不成,便要把地给别人种。”
“我也一样,每次来我家,没好吃好喝招待,都不成……”
…… ……
裴之泽一句话,激起千层浪,院中原有的寂静霎时被喧闹打破,众人想到被管事揣进腰包的居然有着自家的银钱,个个气得眼睛通红,那原本松开了管事的两个壮汉此时手上更是下死力地按压,不做点什么出气,他们就不是男人!
管事竭力嘶喊:“没有,没有,他说假话。”
裴之泽冷笑:“你是说没赏金?”
管事因为用力挺起脖颈,一张脸涨得通红:“泽少爷,你假传主宅号令。”
裴之泽翘着唇角:“蜀地这处产业,是离主宅最远的,家里老爷们都是君子,这才给了你欺上瞒下的机会,你是不是山大王做得太久,忘了我裴家的法令,以至连爷的话也敢质疑?”
管事奋力挣扎,看着裴之泽唇畔冰冷的笑,电光火石间猛然想起一条几乎忘到脑后极少用到的裴氏家规——“嫡子有五金的权力”,想着此处连房带地带山林,可不就在五千贯以下吗?泽少爷说有赏金,原本没有的,也能变成有。
管事颓然垂下头——他经营了十年,居然抵不过人家玩儿两个月,不成想,这个平日看着只知贪玩的少爷,居然有着如此手段。
裴之泽安排人看守管事明日送去县衙,就遣散了众人。先安排红叶服侍李花儿梳洗,自己则领着李守道去拿了自己的衣裳换洗,又着人把预防风寒的汤药熬了送上来。
收拾妥当的三人坐在书房,悠闲地喝着茶。
“妹妹,你这穿的谁的衣裳,可真好看。”
身上的衣裳轻薄柔软,方才红叶把衣裳送来时明显眼中带着羡慕——李花儿眨眨眼,转头看裴之泽。
裴之泽轻咳一声,这衣裳是他令人制好的,只是,却从没想到有机会让花儿穿上身,看一眼一番打扮后显得越发粉嫩俏丽的小花儿,裴之泽眼神有些飘浮,“红叶,那个,贤弟,婢女的衣裳……是否有不妥?”
李守道恍然:“原来是红叶的吗?无甚不妥。裴兄,你家婢女真是有福了。”穿得这般奢华。
李花儿斜睨着裴之泽,这臭小子,最后一句话明显带着歧义,明明表示了不好让她穿婢女的衣裳偏还让哥哥听成了另一个意思。
裴之泽眼神闪烁,“咳,贤弟,我方才已着人去知会伯母你们中午留在我这儿。”又温情款款地对着小花儿笑:“花儿,多谢你方才帮我。”
李花儿翻了个大白眼儿:“蜀地的婆姨泼辣干练,颇有决断力,便是农妇,脑子也不笨的,从不缺精明厉害之人,你切莫看轻她们。”前世,她便是因着她们没受过教育而不曾将她们放在对等的地位,这才吃了无数的亏。
裴之泽汗颜:“我还真是从没遇到过这样撒泼不要脸面的。”差点被打乱了手脚。
洗得香喷喷的李花儿慵懒地斜靠在扶手上,懒洋洋问:“查清楚了?是管事推的你?”
看着懒猫似的小花儿,裴之泽唇畔的笑带上了一丝不自知的宠纵:“推我的人是他,不过……”说到这,裴之泽收敛了柔软,危险地眯了眯眼:“……将我查他之事透给他的人,还要找。”
“是不是他自己发现的?”
“‘子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若非需谨慎保密,我也不至于用了两个月时间来查。没人透,他是不会知道我要处置他的。”
不知道是一午上劳心劳力累的,还是此时此地太舒服,李花儿一幅要睡着的模样,带着鼻音咕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裴之泽看一眼懒散的小丫头,又看看天色,“花儿,一会就要吃饭了,你先别睡。”
李花儿勉力撑开眼:“没睡,谁睡了。”
看着小脸粉红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某人犟嘴,裴之泽轻笑着摇头:“要看灵枢索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