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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布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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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花儿嗍着粉红的小嘴:“花儿可孝顺了,娘这么说,小叔这么说,太奶、外公、外婆、舅舅们,舅妈们……总之,除了半年不着家的爹爹,大家都这么说。”
李花儿话落,书吏僵了一下,有衙役却反应过来,恍然道:“这两个孩子和李书吏长得如此相像,莫非是……”
县尊一挥手:“正事已办完,都坐下吧,此处不是公堂,松散一些无防。”
裴宅的下人把茶水点心送了上来,县太爷慢悠悠喝了一口茶,笑着对书吏道:“李大这一对儿女内蕴芳华,外修德行,行止有礼,谈吐大方,真真有福气。”
书吏起身,躬身一礼:“不过是两个木呆呆的蠢物,县尊过誉。”
县太爷摆手:“你谦得过了,能与裴家子为伍,岂会是木呆之人。”回头对站在一侧的李守道兄妹二人道:“去给你们父亲见礼吧。”
李花儿低头跟着哥哥进退,却并不正眼看那张脸,她怕自己眼神中透露出什么来。
见着兄妹二人给书吏叩头,裴之泽才反应过来此人是花儿的父亲,便也上去见礼,倒让书吏有些受宠若惊。
县尊看看沉稳的李守道,却冲偷瞄自己的李花儿招了招手叫到跟前:“三娘子方才说你爹半年不曾着家,想你爹了吗?”
李花儿蹭到县太爷身边,白嫩嫩的小手怯生生扯着县太爷的衣袖一角:“太爷,娘说,爹要用心替太爷办差,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太爷分忧,为大宋尽忠,别说半年不着家,便是更久一些,她也会好好守着家,耕种好家里的田地,教养好儿女,让爹爹没有后顾之忧。”
小花儿咬着小小的唇,可怜巴巴看一眼县太爷:“花儿没想爹爹想得哭,哥哥没想爹爹想得天天去村口等半个时辰,姐姐也没想爹爹想得绣花不专心把手扎出好多血,娘也没想爹爹想得隔三差五做衣裳鞋袜托人送到县衙,没跟花儿唠叨天冷了爹爹不知道冷不冷、天热了不知道爹爹能不能买到消暑汤、不知道能不能吃到合口的饭菜,……”
抽抽答答、抽抽答答小花儿的眼泪顺着小脸滑了下来:“……太爷,小叔也没说兄长许久不归家,不知是否遇到难事。小叔说,爹爹要报答太爷的知遇之恩,自当如驽马十驾,锲而不舍。小叔还说,一个县,有好多事,太爷很忙,很累,爹爹每多帮太爷做一件事,太爷就能省一点儿心,就不会把身子累坏了。哥哥说,太爷是一县父母,我们做子民的,要多关心体谅太爷的不易,哥哥现在还小,将来长大了,也要帮太爷。不过小叔说,太爷肯定更希望哥哥将来也像太爷一样中举,帮圣上万岁爷牧守一方。”
在县太爷瞪大双眼的注视下,小嘴儿巴巴不停的李花儿换了口气,“哥哥说,想爹爹了,他就多读几本书,这是爹爹希望他做的;花儿也应该更听话懂事。太爷,花儿现在可懂事了,还帮着娘亲下地干活了。”
身前的孩子仰着头,明亮清澄的双眼被县太爷尽收入目,看着这双黑白分明、一尘未染的眼,孩子最真挚无伪的心便尽览如目,更可贵这孩子眼里有灵气,那是千中无一的性灵,这样的孩子,怎能不招人喜欢。
县太爷是典型的宋朝文人,是一个受过教育的高等知识分子,是否慕名利不一定,却一定重孝、友、仁、义,也一定喜欢操业纯洁高尚之辈。
对于真挚与美好的感情,他能够深切体会,而纯挚的爱,也易引起他的共鸣。
县太爷从袖里抽出一条手拍,轻轻拭去孩子脸上的泪,慈爱地摸摸孩子的头:“花儿是个好孩子。”
李花儿高兴了,冲县太爷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甜甜的笑。
强烈的情绪容易感染人,看着李花儿笑得弯弯的眼,这位平素清淡闲散的县尊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县太爷又把李守道叫到跟前,问了他的功课,对于这个孩子扎实的功底表示满意,又与裴之泽谈了些时事,这才起程领着众下属回衙。
路上,县尊歇脚时把书吏叫到跟前:“李大有贤妻理家,有爱子绕膝,更有乖巧灵气的孝顺女儿,真乃好福气啊。”
书吏擦擦头上的汗,“拙荆是一个蠢笨的农妇,不过耕田织布,儿女也滞拙顽劣,不敢当县尊之誉。”
县太爷眯了眯眼,清淡地笑了笑:“能说出让你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本官分忧,为大宋尽忠,又努力耕种田地教养儿女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李大呀,这样的妻子,能是一个蠢笨的农妇?更别说今日本官见了你的儿女,你这独子性纯而真,女儿乖而巧,都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呀。”说着,县太爷拍了拍腿:“可惜,本官长子已婚,又无一个年龄相当的幼子,否则,必要现在抢先聘了你家小花儿。”
一个衙役凑趣道:“县尊若真喜欢那孩子,也可收了做义女。”
县太爷一拍大腿:“着呀!哈哈,回府与孺人商议,李大,下次把孩子带给孺人看看。”越说县太爷越美:“这孩子体贴孝顺,有这般女儿绕膝,老夫这后半生,可就足了。”
看着县尊喜乐之下居然露出一丝狂态,身畔的下属知道县尊是真心喜欢那个孩子,不免都凑过来恭喜县尊,又给书吏道喜。书吏李其海听着县尊要收自家小女儿为义女,这样,自己便与县尊有了亲,一时忍不住喜盈眉间,只是想着妻子,又忍不住皱眉……不过,不论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大喜事。
晚上下了衙,县太爷回到内宅,与自家老妻道:“那孩子聪明乖巧又孝顺,咱们认来做义女,却是白得了个好孩子。”
“县内多少好儿女,怎么就她入了你的眼?”
县尊眯着眼顺着胡子:“那孩子眉长眼清,长得好,品性又好,最要紧,这孩子护短。
若说匿愚之辈护短,则必多为不端之事,老夫别说与其亲近,便是听也耻于听这样人的事。只是李家三娘子却不同,她年虽只八岁,却行止雅静,心性聪慧,小小年纪与兄长冒死救人,可见天性高洁;今日听她兄长说,平日她帮助亲娘侍弄田地,更多有督促兄长向学,引其兄与裴家子相交。”
县太爷看一眼老妻:“裴家,世代书香,绵延几百年,府中子弟优雅精致,品性高洁,朝中相公亦乐于与其家子相交。能与裴家子相处甚欢,自也不是庸人。”
此时的李花儿不知自己一番争取舆论、防范前世悲剧的作派会得到一县之尊高度的评价,更不知县尊见猎心喜要收认她为义女,她此时正傍着她娘说今日的事。
“……娘,县尊都赞爹爹家有贤妻,膝下有孝子,我看爹爹以后还能不能对别人说你是个无知农妇,又说我们兄妹是不听管教的蠢物了。”
李石氏手上边纳着鞋底边听女儿说白天的事,听到女人下湖救人时吓得她落了针,听到裴家死了管事时,她什么也不做了,只死命抱着女儿,仿佛失而复得一般;听到女儿当着县太爷的面既不落痕迹维护了她,又把丈夫半年不归家的薄情之举无意间透露给了众人知道。此事过后,家里儿女重情义重孝道的品性也必然通过县中诸位掌权人之口传播开来,有了好名声,将来便是自己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别的女人也再不能无声无息害了她的儿女了。
“乖女,娘的乖女!”
“娘,你和二姐好好说说,可别让她说漏了,二姐那人吧,有时……”李花儿摇了摇头。
李石氏叹口气:“你二姐呢,有些小性子、小聪明,出了大事她未必中用,但这些事,娘和她说了,她却不会出错。”
李花儿眯着眼靠在娘怀里,一边不停思索是否还有什么疏漏之处,好尽早找出来弥补。
第二天,李石氏不着痕迹把昨日小女儿的话又学了一遍给李花儿的小叔李其海听,又道:“那孩子,把我平日说的话都记得真真的,二郎,我知道你也担心你哥,便是你从没和我说,你心里却是这样想的。”看看小叔子有些羞红的脸,李石氏笑道:“那孩子一番话,县尊必是记住你了,以后,嫂子再拿钱让你哥帮你寻摸个差事,小叔将来的日子便轻省了。”
李其海冲着李石氏行了个大视,“嫂嫂慈爱,二郎铭感五内。”
李石氏笑眯眯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嫂嫂我是真心疼爱你,有时便不免过于求全,你也知道,平日我管教花儿的哥哥也是这样。”
此时讲究长嫂如母,长兄如父,李石氏这话不但不曾让李其海觉得逾越,反让其深感熨贴,红着眼圈,李其海道:“爹娘早早没了,这些年,若没有嫂嫂的关照,二郎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苦呢,咱村里、外村里被嫂子苛待的,我都知道呢。”
李石氏叹口气:“前几年你订的那房妻室还没过门儿就没了后,嫂嫂就一直在寻摸着给你找个好的,不过,如今却不急了,嫂嫂想呀,咱们搬到县城去,如今你在县尊面前也算留了个名儿,咱家再使点儿力,你若进了县衙做事,二郎,多少闺女都得任你挑呢。”
李其海的脸更红了,李石氏又道:“到时,可就不是别人选我们,可是我们挑别人了。”
李其海的眼睛因为李石氏最后这句话一下亮了。因为个子不高,他在村里种地便比不得那些个壮汉,聘女时便不免为难,可若进了县衙做事,农家多少女子都得对他趋之若鹜呢,以后,谁还敢当面叫他三寸丁。
李其海越想越兴奋,呼吸都不免有些急促:“嫂嫂,我们去县城吗?”
李石氏叹了口气:“嫂嫂是这样想的,只是,你大哥却未必会同意。嫂嫂想从娘家借些银两在县城边买些地,家里的地呢,就租给村里的人种,却是不能卖的,毕竟是爹娘传下来的。你自是要跟着我们一起搬的,嫂嫂不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的,更别说几个孩子有多舍不得你了。”
李其海感动道:“二郎自是和兄嫂一起。”
李石氏安慰地笑道:“一家子齐心了,咱家就兴旺了。”
听到这话,李其海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了羞愧的神情,咬了咬牙,他终于抵不过心里的愧疚,跪倒在李石氏面前:“嫂嫂,二郎不懂事,听了别人挑唆,平日没少惹您生气,您自从进了这个家门,就年年替二郎做衣做鞋,天天为二郎做食洗衣,二郎妄自读过几年圣贤之书,却猪油蒙了心,听了旁人挑唆,以为您只想让二郎做长工,却不替二郎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