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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肚里能撑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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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鬼端着成方遥重新倒好的酒水,迟迟没有动作。
“盟主对自己没信心了?怕我会半路出来抢亲?”
许久后,刑鬼自饮一口杯中的白酒,对成方遥笑道。
“你不会抢的,子钧也不会跟你走的。我只是……”
“觉得有些夺人所爱,对不起兄弟?”刑鬼接茬道。
“嗯。”
“那盟主不如现在把人还给我吧,还来得及。”
成方遥猛地抬起头,摇过来又晃过去道:“不给,死都不给!”
刑鬼笑了。
“你又不肯给我,那你问我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准备给我喝完这顿酒,把我秘密处理掉,然后回去高枕无忧?”刑鬼的面具之下,是真心实意的笑容,他心知肚明。
对陵子钧这么多年的爱慕,这么多年的悔恨,这么多年的歉疚,随着时间这把杀猪刀,早已经慢慢的砍削成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可以接纳的模样。没有花刺,没有犄角,没有鲜血淋漓。只会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看到那些和陵子钧息息相关的小物件的时候,会偶尔的从心底挠一下,划一下,并不打紧。他和陵子钧,再无可能。
成方遥虽然是个让他看不透的人,他的城府到底是真的如同他面上展现出来的一样浅而易见,还是深到自己根本都试不出来,也不要紧。他对陵子钧的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就够了。
陵子钧需要的,就是这个。
刑鬼曾经给过他,却又自私的收回了。
真说起来,成方遥的内疚,实在是大可不必。他的出现,不是偶然,是必然。成方遥对陵子钧而言,才是那个可以自始至终都能陪伴他给他力量的人。他刑鬼是什么?只是个披了人皮的鬼,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一个人孤独无依的时候,出来暂解一下寂寞的替代品。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或许陵子钧的人生,会更加的精彩,和成方遥之间的感情,会更加牢固。到底,是他自己耽误了陵子钧的人生。
刑鬼用了几个春去秋来的时间,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当然,他没有把这些话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成方遥。
熟料成方遥扶着不稳当的桌边站起来,走到破窗户旁边,提起一口气,对着街道大喊道:“陵子钧是我的!”
街上几个行人循声望过来,成方遥满意的打了个酒嗝,再撑着桌边坐回原地,拽的二五八万的对刑鬼说道:“嘿嘿,这下你要是来抢我的子钧,你就是万夫所指的罪人了。我今天喊一声,十个人知道陵子钧是我的。明天喊一声,又有十个人知道。这么喊下去,总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陵子钧是我成方遥的。我的人,他是我的人,你抢不走的。”
刑鬼执起成方遥的酒杯,像是欣赏什么宝贝一样在眼皮子下转了一圈,拈指,抬腕,倾倒入喉,一气呵成。
“你既然知道我抢不走,又在担心什么?”刑鬼不解道。
成方遥这才道明了这顿酒的真正用意。
“我怕你难受。”
我怕你难受。
刑鬼微微的叹口气,手掌在成方遥的胳膊上轻轻的落下,抓紧那人又要抬起来灌酒的胳膊。
酒馆难得的多来了几个客,掌柜的乐的合不拢嘴,一个劲的给踏着风尘而来的几个远道之客介绍本店的镇店之宝,外带干起了这导游的行当,介绍了一下这里的地形,风土,乃至新鲜出炉的小道消息——几日后天下第一大盟的五行盟盟主要娶亲,新娘子还是他手底下的北水帮的帮主,是个男的。要是有兴趣,可以留下来观礼。
几个客人显然没想到这等百年不遇的稀罕事让自己碰了个正着,有些按耐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接连点了好几壶烈酒,催促掌柜的快些端来解渴。
成方遥闭着眼睛转了转脖子,对刑鬼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
“谁说的?”刑鬼的回答,让成方遥犹如被人当头给了一棍子,有些懵,有些疼。
刑鬼的脸上,写着“认真”两个字,绝不像是开玩笑。
“成兄,该愧疚的不是你,是我。”
“刑鬼……”
“成兄,想不想在成亲之前,听我说些个晦气的事情?就当…陪我解解闷吧。”————————————————————————————
泛黄的秋叶,被秋风托着腰肢从树枝子上纷纷的打上几个圈落入池水里,随波逐流后,结束从不由己的生命。
刑鬼站在自家的大门口的门廊下,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唇瓣,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年复一年,皆是如此。昔日的热闹景象,好像一开门,就能重现在眼前一样。
六年前他得到消息,在自己被提名为五行盟盟主候选人之后,不速之客到访了他隐藏的极好的家中。
他很担心他的家人,怕他们因为自己,受到牵连。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越怕的,越是来的气势汹涌。
整整十条人命,顷刻间被送下了阴曹地府。
和刑鬼最亲近的,是他的一个姑姑,也是那一院子尸体里,唯一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剩下的姐姐妹妹,阿姨大伯的,都是刑鬼好心收留的苦命人。大家相敬如宾,虽没有同一个姓氏,却生活的其乐融融。刑鬼每年都会抽空回来住上一阵子。这是个秘密,被刑鬼隐藏的很好。
当然,这世上,能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想要守住秘密,就不要有秘密。因为总有一天,那些你最怕的结局,会以你最恐惧的方式扑向你,让你连惊叫连天的机会都没有。
刑鬼发现第一个跟踪自己的人之后,就已经想的很清楚。若不想有一天自己很悲惨,只能让知道秘密的人够悲惨。
所以,他杀了那个店小二。
入店住宿的时候,陵子钧的钱袋就那么大敞的扔在桌案上,里面的碎银子把大堂里所有食客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却没有引起小二哥的多少兴趣。小二哥笑眯眯的看着一边站着的刑鬼,有意无意的去搜寻刑鬼的身影。
好在刑鬼的记性不错,在脑海里翻腾出了这么个小角色的记录。他们见过,在自己家的家门口。再想想,似乎在五行盟里也有过一面之缘。
他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刑鬼知道,老盟主想要把自己培养成下一任盟主的接班人。为了能让自己成为老盟主的傀儡,老盟主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去找到一切可以控制住刑鬼的弱点。
这个在自己看来藏得密不透风的家,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为了不留隐患,六年前的刑鬼,对一个并不起眼的小二哥,痛下杀手。
能救下铃羽,实属意外,一个美丽的意外。
可是一个小二哥死了,还是会有另一个小二哥,另两个路人甲,老盟主的执着,让刑鬼新生厌恶。
大家互相装糊涂,谁也不拆谁的台,就那么继续风光无限,谦虚有礼的过着。
老盟主一面对刑鬼委以重任,一面又加派人手的对刑鬼进行明里暗里的跟踪,找寻能够牵绊住他的致命伤。
如果老盟主发现他刑鬼最大的软肋,是他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血气方刚的年纪,满脑被这点自私的想法灌满。刑鬼对待陵子钧,更加的好,更加更加的好。
陵子钧是少盟主,从小到大就是不缺人对他好。有献媚的,有巴结的,有嘴上的,有物质上的。像刑鬼这样掏心掏肺的对自己好的,没有几个。
陵子钧说过,就连他爹,都比不上刑鬼对他的好。
少年心,坚硬的就像是一颗满身是刺的榴莲,一旦攻破外壳,里面的宝贝,予求予取。
陵子钧的学问,都是老盟主请来私塾先生在家里教的。年纪一大把的老先生,教起书来一板一眼,课本上有一,绝不说二。别说那时才才刚刚兴起的断袖之风,就连大街上说烂了的男女欢爱,陵子钧都是被刑鬼领着误打误撞看了之后才知道了个大概。
即便是这么不懂世俗,陵子钧在刑鬼的有意接近下,还是慢慢的向他靠拢,把他当兄弟,当朋友,甚至于朋友之上的人。
这一切都在刑鬼的计划之中。
只不过后来出现了两个意外。
其一,和陵子钧待得时间越久,刑鬼就越来越喜欢这个天真烂漫的少盟主。越喜欢,就越想接近。越接近,就越不能自拔。更让他欣喜的是,他能明确的感受到,陵子钧对自己的感觉,正是自己需要的结果。
其二,刑鬼对陵子钧越沉迷,就会越放松警惕,对于那些烦人的尾巴,就越来越无暇顾及。
也正是因为如此,刑鬼的家人,才会离他而去。
家祭家祭,祭的不是一个人,是整个家。
刑鬼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家,以心交心换来的家人,亲力亲为修建起来的家园,在自己的手中,没了。
烧毁他家园的火,是人为的。杀他亲人的歹人,是认识的。打斗中,刑鬼掀掉了歹人的面具,是五行盟的手下。
斩于刀下,没什么可犹豫的。
刑鬼从火海中走出来,已经不是以前的刑鬼。
他将被划伤的脸颊稍作处理,捡起地上的面具,一砍为二,戴在自己的脸上。
刑鬼,呵,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名字,还真配。
如果他能时刻保持冷静,时刻紧绷那根弦,也许,这一天,会来的晚一些。刑鬼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再活在这个世上。是他,害了那些和自己本来不应该有交集的苦命人。
他红着双眼去找老盟主对质。
老盟主对此毫不推脱,全都应下来。并且对刑鬼道出了理由。
“如果你能为我儿抛弃所有,我才能放心的把我儿子交给你。你要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
十条人命,只是为了验证他是否能够抛得下。
刑鬼嘴上在笑,心里在笑,整个身子都在笑。
撑着剑身在地上弯着腰笑了一会,刑鬼回道:“那现在呢?你满意了吗?”
老盟主指了指窗外正流着口水盯着陵子钧不放的成方遥,对刑鬼说:“那就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喽?”
天知道刑鬼是怎么按捺住提起剑刺过去的冲动的。
老盟主接下来的话,让刑鬼感到更加的恶心:“不过是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没了就没了。只要你好好待我儿子,我们都会是你的亲人。”
刑鬼对着老盟主慈祥的脸孔,再一次展露笑脸。
此后的日子,于陵子钧而言,是煎熬,于刑鬼而言,亦是如此。
刑鬼想要狠狠的伤害陵子钧,用来发泄自己的怒气。可是,他下不了手。他想要趁着大好机会偷袭老盟主,可是,他下不了手。他想要抽身,远离这里,离开陵子钧,离开五行盟,离开想要杀却杀不得的老盟主,他舍不得。
漫长的日子里,刑鬼和陵子钧之间,就像是突然冒出来一座冰山,把两个人遥遥的隔开。
时而,陵子钧会看到刑鬼越过冰山,站在山顶对自己微笑,对自己招手。时而,刑鬼会直接跳进冰山下的冰海中,让陵子钧一眼都不看不到。忽近忽远,飘渺不定的不光是两人间的距离,还有感情。
就在这时,成方遥的攻势,越来越猛烈,越来越正大光明。
刑鬼得知后,竟然松了口气。
他觉得陵子钧如果能和成方遥在一起,也是很好的。
“真的,你们能在一起,我觉得挺好的。你不用内疚,我确实配不上子钧。他用真心待我,我却…有那么混账的目的。我现在并不难受,是真心的为他高兴,为你高兴。”刑鬼依在窗边,对已经目瞪口呆的成方遥点头道。
成方遥想过刑鬼的过往,想过他和陵子钧的过往,但是,总有些事实,让人不得信服造化弄人。
“那你还这么的帮我,帮五行盟?”成方遥一想到刑鬼和五行盟之间,隔了这么血淋淋的血海深仇,就不住的倒吸冷气。
“冤有头债有主,老盟主的命,终究是抵给了我。我帮的,是你,是子钧,不是他。说到底,我还是欠子钧的。欠钱容易,欠情难还。怎么了?成兄似乎还没有明白过来?”
成方遥木讷的点点头。
“老盟主死后,江湖上传言老盟主被你害死的。大家之所以紧抓不放的证据,不就是老盟主脖子里的那道淤痕吗?而你,为了让陵子钧不深究老盟主为何把盟主之位越过他,越过我,传给你,竟然告诉他们是你逼迫老盟主将位子让给你的。你难道就没奇怪过,那道淤痕是怎么来的?”刑鬼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壶,把自己手里的杯子往成方遥的空酒杯上一压,两个杯子紧紧的抱在一起,在成方遥的手掌里聆听着故事。
“我以为是xiejiao的人知道了他有摆脱xiejiao之心做的。难道是…你?”成方遥忙把杯子平稳的放到桌子上,坐到刑鬼的身边,和他肩并着肩,压低了声音交谈。
“他一命,抵消我家十命,不算什么。况且,我到最后,还是手下留情了。不然那道淤痕,不会这么浅。他走的,也不会这么平静。他…是自愿的,为了五行盟,他对我提出了要他命的条件,那就是辅佐你,治理五行盟。你看,他是个自私的人,却也是个有责任心的人。”
“呃……”此时的成方遥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觉得今天的酒怎么这会变得如此的清淡,没有让自己醉的不省人事,好借此躲过这一时刻。
“我既然能和你说,就说明我真的已经看开了,你不要担心我。该成亲的成亲,该做盟主的做盟主。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会辅佐你,把五行盟做好做大。我终究是负了子钧,负了我自己。希望你,不要像我这样。好好待他,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刑鬼把头转向了窗外,那里的灯光迷离,沿着蜿蜒的街道一直延伸到薄雾下的深处。
“起雾了。”成方遥看了一眼外面的街道,背靠着刑鬼,将两条腿搁到长条凳上,欣赏起这片自己踏过了千遍万遍的土地。
日升月落,花开花谢,一年又一年,有多少人,能抵挡得住时间的摧残?
“是啊,起雾了,那些美的,丑的,都看不清了。其实本来也灭必要分的那么清,你说是不是?”
“嗯,路总是要走的。清楚不清楚的,都要走。刑鬼,你能这么大度,不计前嫌的帮助我,我对你真的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本来还怕你难受,唉,我真是太小瞧你了。你这肚子里,估计能铁索连舟了吧?哈哈哈,我那死去的丈人真是命好,能找到你这个懂事理顾大局的人才,还能找到我这么个愿意为他儿子赴汤蹈火的有情人,他要是地下有之,应该可以安息了。”成方遥把头歪倒在刑鬼的肩膀上,笑着指了指茫茫的白雾,继续笑道:“五行盟有我们两个联手,何愁不发扬光大?”
“嗯,凭盟主的脑子,只是早晚的问题。对了,今天的事情……”
“今天的事情,随着喝完的酒水,都咽到肚子里了,只要我不被人开肠破肚,应该是出不来。呵呵,即便是哪个不怕死的给我开了,估计早就被我的五脏庙吃干净了。我们都是为了子钧好,这一点是首要的。”成方遥突然睁大了眼睛,使劲的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皮,扒着窗台伸长了脖子,使劲的去瞅雾里的那个小姑娘。
“刑鬼,你看看那个提着灯笼的,是不是我铃羽妹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