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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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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崇光用一种大人的口气对我说话。上个星期还任由我护在怀里的小孩，他不再哭了，他平静地对我说着，结束，这样的字眼。
我从来没有像这样不知所措，我站在那里，原本和他牵着的手，不知是谁先松开的，崇光继续往前走，在我视线里消失不见，我站到天快黑了，也没想出一句话来回答他。
我没想到，崇光拒绝手术，会有一个这么深思熟虑的理由。可怕的是，我无法反驳他。我那么了解他，我想打消他这个念头，却不知道我还能对他说什么。
我们之间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崇光一直躺在床上打游戏，我在窗前看着远远近近的灯火，听着他的PSP里通关的，或者阵亡的声音。
这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区别，我在崇光的公寓陪他过周末的时候，也经常一个晚上都不会说一句话，但我心里很清楚，他有多喜欢我在。他会像不安分的小猫一样，搞出各种状况，让我注意他。我假装没注意，或者，我注意了，他又不理我，我们就那样，乐此不疲。
但现在，我和崇光，更像是两个偶然借宿在同一间房子里的陌生人。
值夜班的护士看病房的灯还亮着，进来催崇光快睡，临走时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脸色立刻变了。她匆匆跑出去，过了一会又回来，拿了酒精、冷水、毛巾，教我怎么物理降温。
夜里一点半，崇光高烧39度。护士是个刚实习的小姑娘，和我交待了几句就出去了。
我坐在床边，解开崇光的衣服，把毛巾在冷水里浸过，蘸了酒精，从颈部，擦到胸口，从掌心，擦到手臂，然后再浸过，从小腿，擦到脚底。
崇光没有睡，他看着我，没有任何表情，任我挽起他的袖子和裤脚，拉起他的胳膊，擦拭，然后放下。
他裸露的皮肤在灯下，散发出雪后大地一样的光。这个身体，从小到大，我抚摸过，拥抱过千百次的，我弟弟的身体，此时滚烫的，清瘦的，寂静无声地告诉我，有一种我们都无法抵御的力量，正在从里到外，侵蚀着，毁灭着他。
我想吻崇光，想吻遍他全身。这无关欲望，我只是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个身体，曾经这么真实而疼痛地存在于这个世上的记忆，在我的身体里留存得更久。
但是，我没有。
护士每一小时来看一次，这个夜晚，他的体温降下去，然后升上来，如此反复直到早晨。
我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心像一团火一样烧着我的，一直烧到我心里，渐渐地，开始有了汗迹，又折磨了一夜，我以为他睡着了。
崇光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声音很涩，很微弱地对我说，哥，你觉得我胆小吧。
没有。我说。
我就是胆小。他说。
我预感到他的话，可能会彻底打破我们的关系中，某种心照不宣的平衡，我想制止他，我的语气很差，我几乎在命令，我说崇光，别说了。我宁可他什么都不和我说。
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想让你看见我垂死挣扎的样子。崇光不看我，也不听我，他继续自说自话。
他说，见不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很担心。见到你的时候，又觉得很难过。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只知道，如果我没病，这些担心还有难过，会让我觉得多幸福。他说哥，我累了，很累，下辈子都缓不过来了，我再也不想为你伤心了。
我就坐在床边听着，听见他不知道对我是什么感情，听见他声嘶力竭心如死灰。然后是死一般地沉默。
我在崇光的病房，待到上班时间，我站起来，给崇光盖好被子。我以为我可以若无其事地，像平时上班前一样，吻他的额头，和他说晚上见。但是我俯身，在他额头上方停住了，我闭上眼睛，我想我是在克制自己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
我听见我自己说，那，就这么结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