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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5— ...

  •   你不是我哥。
      这句话,是崇光十八岁那年第一次和我吵架,发明的杀伤性武器。
      那一天是他的成人礼,我回国时乘坐的飞机出了故障,迫降在中途,没能出席。在他们班上,别人的成人宣言都是写给自己的父母,老师,还有偶像,爱人,而崇光的成人宣言,是写给我的。
      他写到,你有没有见过一条河流。绵远悠长的河流。它是孤独的,但它从未干涸过,它是温暖的,但它从未泛滥过,它就这样寂静无声地,穿越过时间的峡谷,不惧山川变幻,岁月更迭,这条河流的名字,叫做洺河。我的哥哥,就是这条河流……
      他站在台上,从念出第一个字开始流泪。最后他说,现在,我是这条河上漂流的一叶小舟,会有一天,我将成为另一条河流,就像这条河流一样,且与他并着肩,平淡而久远地流淌。
      他流泪,并且微笑,走到台下的时候,班上其他同学的父母,有的已经泣不成声。但没有人知道,他念的人不在,他的成人礼,没有一个亲人参加。只有崇光知道,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正式地向我表明他的心意,而我并没有听到。
      为了纪念崇光的成人礼,我为他准备了一个,世上独一无二的礼物,但是终于没能送给他。那天晚上,崇光哭着说我不是他哥,之后一个多月,他没再进过我的房间。
      后来每次吵架,他一说出这句话,我就会没办法,因为我知道,这句话对他的伤害,远远比对我更深。每次这样说,他都会想起我们之间并没有血缘的事实,他一直在寻找一个,能够证明我和他真的永远不会分开的理由,但是没有找到。
      我和崇光从宫家旧宅回到医院的晚上,我真正见识到了,胃癌晚期才会出现的,无休无止的疼痛。
      崇光像一只受伤的小刺猬一样蜷在床上,大颗的汗从他的额头淌下来,嘴唇咬得没了血色,他的手死死抓着床沿,指关节苍白,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压抑着崩溃的呼喊。
      我半跪在他的床边,擦拭他额头上的汗水,把他的手从床沿上解救下来,让他握着我的手腕,疼痛,从他颤抖着冰冷的,陷进我皮肤的指尖上,传递给我。他的意识回来一点,就松开我,他说哥你先出去一下行吗。他说,我没事的。每个字的尾音,都像随时会哭出来。
      我说我哪也不去。我说崇光,疼就喊出来,没关系的。
      他的唇上渗出了血痕,不止是血,还有近乎破碎的声音,只有一声,就让他生生地咽了回去。我弟弟是一个自尊心那么强的孩子,有我在身边,也许他更痛苦,但我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半步。
      医生来过,用了药,但是没有效果,对于崇光来说,只有疼,和很疼的区别。
      我把崇光搂在怀里。他的体温比平时低了很多,也许这种,从他汗水湿透的病服,传到我胸口的冷,就是恐惧。我和他的恐惧,从来没有这么息息相通过,我们都像是彼此的救命稻草,抓住对方不放。
      我求他。我说崇光让我帮帮你,你来咬我,打我,怎样都好。
      崇光搂着我,疼得喘不过气来,最后终于犹豫地,万分小心地,咬在了我的肩头。
      痛楚来的时候,有水滴落在我的脖子上,崇光在哭。一个晚上他都没流过一滴眼泪,但是咬着我的时候,一串接一串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打下来,流进我的领口。
      这种疼痛是有规律的,加剧得很迅速,然后有那么十几秒,会痛到极点,消退得很缓慢,来不及完全隐去,又开始加剧,如此周而复始。
      在破碎,与撕裂般的绝望之后,破晓时分,我们终于迎来了,死亡一般的寂静。
      崇光的呼吸平稳,微弱但绵长,他像初生婴儿一样,没有任何痛苦地躺在我怀里。他断断续续地低声问我,哥,你也舍不得对不对,我们的宅子,你没办法了,才把它卖了,对不对?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和父亲的事。我说,崇光,有办法,哥怎么会没办法呢。只是想有办法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对不起。
      崇光。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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