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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相见恨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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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府深处,藏着一处唯有白家核心知晓的秘境——黄金屋。
那是一座名副其实、由纯金铸就的地下藏宝室。四壁金光流转,地面金砖铺就,无数奇珍异宝、金锭银元堆积如山。
辉映着长明灯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照耀得如同神祇宫殿。
这里是白家两百余年积累的具象化,是财富与权力的终极象征。
每当白莫闲踏入此地,呼吸都会不由自主地放轻。他并非仅仅沉醉于这炫目的奢华,更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感。
这里的美,这里的耀眼,深深烙印在他四岁时的记忆里,成为了他认知中“永恒”与“安稳”的图腾。
“这里,由我来守护。”
那是年幼的他,面对这满室辉煌,在心底立下的、最原始也最坚定的誓言。
然而,梦想越是光辉璀璨,现实的阴影便越是刺骨。
他的父亲,那位不到三十却因纵情赌桌而面色蜡黄、眼袋深重,看起来如同四十老叟的白老爷,便是这光辉梦想最大的破坏者。
他每一次踏入黄金屋,都像一场劫掠,会毫不留情地带走大量让白莫闲心尖发颤的“亮灿灿”。
看着父亲随意将金元宝、玉如意塞进布袋,小莫闲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他鼓起勇气,用奶声奶气却带着颤抖的声音恳求:“父亲……不要拿走亮灿灿,它们……越来越少了。”
回应他的,是一根毫不客气抵在他额头上的手指,带着令人作呕的酒气。
“小兔崽子,这些都是老子的东西!老子想拿就拿,轮得到你管?”白老爷子嗤笑着,满脸不屑,“呵,这么丁点大,倒跟你爹一样,是个贪财的种!”
越是珍视之物,越有人要来抢夺。
尤其当这珍宝,是天下人皆爱的金银。
四岁的白莫闲无力阻止,只能将那个挺着“孕妇肚”、面目可憎的男人,刻入心底最厌恶的名单。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幼小的心灵里滋生:等我长大,一定要把他关起来!不给吃,不给喝,看他还敢不敢动我的东西!
时光流逝,白莫闲将怒火深埋心底,用冰冷的外壳将自己层层包裹。直到一道阳光,意外照进了他阴霾的世界。
那是一个名叫紫玲的胖乎乎的小女孩,总是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苹果脸,用能融化冰雪的灿烂笑容,追在他身后软软地喊:“莫闲哥哥!”
五岁的白莫闲,很难说不喜欢那软糯的声音和毫无阴霾的笑容。被夺走珍宝的尖锐仇恨,似乎在那笑容里得到了片刻的缓和。
“莫闲哥哥,我带你去看九云雀吧!它的羽毛可漂亮了,比孔雀还美呢!”紫玲挥动着胖胖的小手,兴奋地比划着。
白莫闲其实早已见过那华而不实的鸟儿,兴趣缺缺。
但看着女孩眼中闪烁的、纯粹期待的光芒,他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好。”
私塾内,青衫先生手持书简,摇头晃脑吟诵着:“洒扫应对进退、礼乐射御书数……”
堂下坐着五名锦衣孩童,皆是帝都权贵之后,八岁的白莫闲与紫玲位列其中。
一个凝神专注,心算着昨日账目。
一个神游天外,目光飘向窗外。
“紫玲,将老夫方才所念,释义一遍。”
被点名的紫玲嘟着嘴,不情不愿地站起,那双依旧又大又圆的眼睛,习惯性地、带着求助望向身旁的白莫闲。
八岁的白莫闲面不改色,维持着专注姿态,心底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与失望。为何连如此浅显的问题,都不能自行回答?
先生何等眼力,岂会看不出这小女孩的心思?他无奈一叹,目光转向始终沉稳的白莫闲:“白莫闲,你来释义。”
“是,先生。”白莫闲起身,声音清晰冷静,“‘洒扫应对进退’,洒扫字面指洒水扫地,泛指日常劳作,意在培养勤谨。应对进退,则指待人接物、迎送客人之礼,关乎言行举止的规范……”
他对答如流,赢得先生赞许目光,却也无形中,将身旁那道依赖的视线,推远了些许。
……
白家花园,两位华服妇人言笑晏晏。
“哎呀,天色不早,紫玲和莫闲该下学了吧?”
“快回了,定是一道回来。正好妹妹接紫玲回府。这两孩子,愈发亲近了呢。”
“谁说不是!紫玲那丫头,天天念叨她的莫闲哥哥,恨不得长在你们白府了!”
“我看他俩既如此投缘,不如……就此定下娃娃亲,亲上加亲,如何?”
吴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本意只是借孩子维系两家关系,岂料白夫人竟直接提及婚约!白家门槛虽高,可近来白老爷豪赌败家的传闻甚嚣尘上……
白夫人何等精明,立刻轻拍对方手背,衣袖滑落,露出腕间那只价值连城的帝王白玉镯,光华流转,晃得吴夫人心头一跳。
“妹妹莫怪,是我唐突了。孩子们都还小,未来的选择……多着呢。”白夫人语气温和,话中深意却明——并非非你吴家不可。
吴夫人看着那玉镯,想到白家泼天的富贵,心思立刻活络起来。就算白老爷再能赌,白家底蕴也绝非寻常世家可比!
“姐姐这话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定了便是。那丫头还能翻了天不成?”吴夫人瞬间变脸,笑容热切。
……
“与紫玲定亲?”听闻母亲决定,白莫闲脑中空白一瞬,无喜无悲。
仔细想来,似乎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其他贵女更入不了他的眼。
“但凭母亲做主。”他淡漠回应,低头继续拨弄算盘。
比起虚无缥缈的婚约,如何让账目上的数字增长,更让他感到切实的掌控与乐趣。
风暴前夕,白府书房。
“莫闲哥哥,你疯了吗?!关闭那么多店铺,白家还能撑几天?!”紫玲语气急切,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白莫闲蹙紧眉头,心底不悦翻涌。
他低头,指尖飞快划过算盘,全力计算着明日需要应对的银钱缺口,那将是决定白家生死的一战。
见他不理不睬,紫玲急得跺脚,眼圈泛红,口不择言。
“你知不知道!我爹说了,你若真敢关店,他就……他就解除我们的婚约!”
话一出口,她慌忙掩唇,自知失言。以白莫闲的骄傲,定然……
关店……解除婚约?
白莫闲拨弄算珠的手指一顿。
心中那个关于明日危机的沉重天平,似乎因为这句话,某个一直悬而未决的砝码,悄然落下。
“那就解除吧。”他依旧未曾抬头,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
不知从何时起,面对紫玲,他再也找不回初见时那抹心动的微光。
他的心湖早已沉寂多年,这段始于利益、终于算计的婚约,存在与否,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你……呜!”紫玲如遭雷击,泪水夺眶而出,捂着脸飞奔离去。
……
白府危机暂解,白莫闲回到那个象征着权力与孤独的书房。本以为会疲惫不堪,胸腔里却有什么在剧烈鼓噪,耳畔反复回响着白日里的声音。
“白公子,留步!我家公子佩服您破釜沉舟的决断……”
“白家好气魄!凤某在此抛砖引玉……”
“白当家,恕我冒昧,关店缘由可否告知?”
这些话语,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
他下意识抚上胸口,那里沉寂多年的心跳,此刻竟如此鲜活、滚烫!
等等……这硬物是?
他小心探入怀中,取出那封一直未曾拆阅的信。
锦帛展开,四个苍劲有力、力透纸背的小字,悍然撞入眼帘。
“利息,诱惑。”
刹那间,白莫闲浑身一震,随即,一种难以抑制的、近乎狂喜的笑意冲破了他常年冰封的表情,化作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
一模一样!竟与我所想,一模一样!
这种感觉,远比幼年初见黄金屋时的激动更甚,是一种灵魂被理解、被点亮的极致亢奋!
我终于明白,我真正渴望的是什么了!
不是冰冷的黄金,不是虚伪的婚约,而是一个能与他思想同频、灵魂共振的知己,一个能照亮他冰封世界的……骄阳。
只是此刻的白莫闲尚未察觉,冰花渴望骄阳,或许是它生命中最绚烂的奇迹,却也可能是……融身致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