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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花信(完结) ...


  •   亲爱的Giotto:

      主内平安。上次收到你的信和礼物非常高兴。我把给阿劳迪的那份也送去了,他什么也没说,不过看样子心情并不坏。我们也给你捎一些东西,恐怕有人又要向你推荐他们家庄园上自产的松露了。
      好久没写过信,拿起笔真不知从何说起……我就想到哪写到哪吧。
      最近还是在原先的教堂里工作,每天做弥撒,祈祷,处理堂区的事务。前阵子蓝宝带着他的未婚妻过来,说他俩没准过不了多久就要拜托我了。想想看,时间真是快得不可思议啊。
      十年前,就是1861年的这个时候,你还记得吗?那天我们一起去接阿劳迪。其实我一直很焦急,毕竟是我把戴蒙参加远征军的事情通知给阿劳迪,他才赶到热那亚去的,之后联系就断了。我想他恐怕也上船去了南方,忍不住提心吊胆,害怕他因此有什么长短。后来陆续传来西西里收复、加里波第将军进攻那不勒斯的消息,撒丁军南下支援,想必那边战势十分艰苦。阿劳迪和戴蒙音讯全无,这一去就是一年多,南北合并了,才终于听说“千人军”要回来。
      那天天很冷,赶到港口去的人不止我们,大家都争先恐后想看看当初远征西西里、如今已经变成了传奇的那支队伍怎样凯旋。但我是真的没见过这样让人心情复杂的凯旋……当初南下的一千人,如今还剩多少?到处都是流泪的脸,要么是抱着生还的亲友喜极而泣,要么是等待落了空、站在码头上哭个不停。我们,还有阿劳迪在情报局的几个部下一起站在人群里头,蓝宝踮着脚在我旁边使劲巴望,最后还是G眼尖,喊了一声:
      “在那!!!”
      然后我就看见阿劳迪从舷梯上慢慢走下来。
      他一个人。南方军的衣裳还没换下来,身体看上去还好,可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也看见我们了,但还是老样子不爱抬起眼睛,一声不响地穿过人丛朝我们走过来。我们都站着,谁也说不出话,谁也挪不动脚,就那么看着他一点一点走近。我们都意识到已经发生了什么……
      阿劳迪说,是你们啊。
      蓝宝再也憋不住了,哇地一声扑过去,阿劳迪站得有些僵硬,但没有像往常一样生气推开。他看上去太平静了,好像一点也不需要安慰,可就是那种模样反而让人简直想掉泪。我们都围过去,笨手笨脚不知怎样才好,后来有个部下把苏菲抱到了他面前。只有那一刹那我看见阿劳迪的眼睛里波动了一下。他把苏菲接过来,猫咪意外很乖,仰头看着他喵了一声。阿劳迪摸了它两下,然后低下头,就把脸颊埋到它脖颈的绒毛里。

      具体的事情是后来才从别人嘴里知道的。当初为了掩护“千人军”主力去西西里,戴蒙和圣比安契敢死队一起在塔拉莫涅上岸,跟托斯卡纳的志愿兵组成大约一个团。他们装作主力把两西西里军队引开,队伍一点点被敌人打散,最后全部阵亡、没有一个活着回来……我真不敢去想象戴蒙最后的样子。尤其是一回忆起他从前跟我们坐在一起的时候……
      这个人,真不知该怎么说他才好。会耍手段,爱走极端,有时候又一根筋得看着有点傻——但你真的不能说他缺乏勇气。我很早就注意到——估计你也看出来了吧——在艾琳娜死后,戴蒙和阿劳迪慢慢走得很近。他俩似乎形成了一种意外的默契,也相当在乎对方,所以我那时是真的担心一个人留下的阿劳迪……待会慢慢再讲吧。
      那年6月加富尔首相就病逝了。是贾科莫神父去给他做的临终圣事,后来神父告诉我,直到最后首相还在念叨着“自由国家、自由教会”。那也是我一直赞同的主张……这些年来,内阁像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再也没有像加富尔那样杰出的人物了。要我说,他是操劳过度才这么早就去世的,不过他去时的头衔已经不再是“撒丁王国首相”,而是“意大利王国首相”了,这一点或许还是很值得欣慰的吧。
      可惜十年来世事多舛,收复南方之后,战乱还是没结束。阿劳迪在63年曾经陪同加里波第将军去过英国访问,听说,将军有时候私下仍会提到加富尔首相。虽然首相去世时他没有公开表态,但肯定还是感到惋惜的吧,毕竟,跟差点把他置于死地的新任政府相比,加富尔当年一直为他保留着微妙的余地。
      将军还是两袖清风地四处征战,托他的福,前不久,内阁那些大人们终于能搬到罗马去了。迁都的完成也就表示意大利实现了最终一统,我们替戴蒙和加富尔首相见证了这一天。现在的教皇被废除了世俗权力,“自由教会”也算是部分地实现了,不过意大利将来会走怎样的路,眼下还很难说。
      说到走怎样的路,你猜猜现在彭格列是什么样子?虽然我们都离得远远的,但还是总能在街头巷尾听到些议论,可见彭格列的名声已经很大。不过名声大和名声好是两码事,要形容一下究竟,大概就是——只要你说一句“彭格列来了哦”,不听话的小孩马上就不敢哭闹了。最近几年II世家族正和南方的马非拉、卡莫拉家族(注:当时的黑手党)作战,虽说那两个家族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觉得彭格列只是为了壮大势力而非出于道义。
      听说新上任的雾守和戴蒙当年一样厉害,但我没见过是怎样的人。各人自扫门前雪。附近的居民受欺负的时候我还是会尽可能去帮把手,凭自己的力量,也只有如此了。

      讲讲最近的事吧。前几天,苏菲死了。
      阿劳迪派人来找我的时候讲得很模糊,说苏菲不吃东西了,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所以让我去给它做临终圣礼。你想想看!我当上神甫这么多年还从来没给一只猫做过临终圣礼。而且教义上也没有……纠结了一番我还是去了。
      苏菲活到现在有十多岁,已经很老了,应该算是善终。我们费了一番功夫才在后院里找到它,应该是它不愿意让阿劳迪看见自己死的样子吧。我内心觉得应该顺其自然,但不好拂阿劳迪的意思,就象征性地给它点上一些圣油,祈祷了一下。阿劳迪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后来还是走到旁边,摸了摸苏菲姜黄色的脑袋。
      他只说了一句:去找她吧。
      苏菲几乎没动弹,轻轻咬了咬他的指尖。
      我知道阿劳迪那句话里的心意。阿劳迪特别喜欢苏菲,我也大概猜得到原因是什么。以前每次去他家看望他的时候,见他坐在那,苏菲蜷在他膝盖上,我总忍不住产生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早先没留意过,后来有一年去,赫然发现一窝小猫唧唧哇哇,才意识到苏菲也当妈妈了。现在苏菲的后代们数量差不多也可以组成一支唱诗班了,我一进庭院,就撞见阿劳迪被一群五花十色活蹦乱跳的小猫簇拥着,他把手铐垂下去,晃来晃去地逗它们。这种子孙满堂的样子看着真叫人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因为他站在那,笑微微的,但眼神好像在看着什么茫远的地方。
      埋葬了苏菲之后,阿劳迪叫我留下来喝茶。这个人虽然冷淡,欠了的情倒是一定会还。他一直还是住在皮埃蒙特那所房子,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感觉上有些清冷,但客厅的壁炉架上和往常一样总摆着一大瓶新鲜的白玫瑰花。
      “你还真喜欢白玫瑰啊,”我说,“好像没见你摆过别的花。”
      主人啥也不说,就把点心盒子往我面前一推。
      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些别的,后来提及西西里的形势,我就又想起当年他们去远征的事儿。虽然这么久了,但要在阿劳迪面前提起戴蒙,仍然觉得胸口有些发堵。咱们谁也不知道在那次远航中发生过什么,我也怕他心里有不愿意被触及的地方。
      “……据说如今的彭格列雾守很有实力呢。”我试探了一下,瞅着他脸色。
      “是吗。”阿劳迪说。
      其实这话题起得很愚蠢,以处理情报为专长的阿劳迪不可能没听过彭格列方面的情况。不过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我也就提了口气继续讲下去。“那时候我们都以为戴蒙会继续留在彭格列,没想到他突然参加了‘千人军’。戴蒙很会精打细算,不像是会鲁莽涉险的那种人,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谁知道。”
      对面的家伙垂下眼睛朝茶杯里吹着气,“他一向就爱折腾不是吗。”
      恍然我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去营救柯扎特的树林里。那时也同样是想劝解阿劳迪,被他用兵来将挡的劲头给煞了回来,不知道是我真的瞎操心了,还是他太过要强。很多事,旁人也不好问出口。
      “那时候,因为你的情报,戴蒙被我们给逮住了。如果换了我的话,可能会对你有怨言呢。”
      “……”
      阿劳迪一定很明白我想要问些什么,因为他的视线——像我以往注意到过的很多次一样——在这种时刻就会慢慢凝住不动。他突然开口,我有些惊异,但现在想来,可能这些话确实已经在阿劳迪心里陈酿了很多年。
      “他有没有怨言我不知道。但你们真的以为他是会把行动计划扔在家里的那种级别吗?关于陷害西蒙和准备叛乱的情报,如果不是他本人有意放出线索,我是不可能从他嘴里掏出来的。”
      我看见阿劳迪亮蓝的眼睛朝我锐利地一扫,突然间感到震悚,心里堵着的东西哗啦一声坍塌了。说到这你也一定明白了,Giotto,戴蒙当时做了件多难两全的事!他逼我们早点抽身、退出日益膨胀的彭哥列,某种意义上,很可能也是想保护我们。
      从阿劳迪口中知道这些叫人更加难过。但他本人好像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依然沉静地坐在那。云的特质似乎是年岁永远无法从他身上带走的。
      “你……”我听见自己叹息了一声。“打算这样一直下去吗?”
      “你指什么?”
      “戴蒙不会回来了。”这几个单词硌痛了我的喉咙。“阿劳迪,你看上去就像是……一直在等。”
      “我没有。”他站了起来,看看窗外黑下来的天色,姿势上透露出送客的意味。我没动弹。
      “你是不是相信他还活着?”
      他还是斜斜地看着窗外,又一次无视让我忍不住想走过去扳住这家伙的肩膀。
      “上帝保佑你,阿劳迪!你自己觉得好的话我不会说什么,但如果再十年、二十年,甚至——”
      我猛地顿住了。好像只是隐约一闪之间,但我似乎在窗外庭园的铁栅边看到了什么影子。你知道,现在的北方仍然不太稳定,去年还有小规模的暴乱发生。我当时就一阵紧张,立刻推门冲出去,可除了呼呼的风声之外,院子里也好,外面的街道也好,都空无一人。寒冷的天上挂满了星星,我站在庭园的前门四下张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过了阵子阿劳迪才跟上来。
      “阿劳迪,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
      “什么。”
      “总觉得好像看到……我说,是不是有什么人在盯着你的梢啊。”
      “你们的住处也有见过?”
      “那倒没——”
      “那就没问题。”阿劳迪口气淡淡的,我回了头,他已经拿着我的随身行李递过来,脸上写着慢走不送。我一下子想起之前说到半截的话,有点气恼又有点想笑,便对他摆出尽可能严重的神色:
      “多小心些好。你一个人,真的就这样——”
      “我懂你的意思。”
      咱们的这位云守啊,独自站在星空底下。我不说,你也能想得到他的模样,那种模样看到一次就让人再也不会忘;隔着呼吸的薄薄白雾,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明白世界上再也没有谁能撼动他。阿劳迪说:
      “我只是在做自己的事,同时留在这里。我想看下去……如果这就是你所说的‘等’,那就算再等一生又如何。”

      这种时候真希望你也在啊。Giotto,你比我们更敏锐,或许能看得更透彻些吧。不过我虽然常常搞不懂他,该照应的也都会照应好,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们。日本那里似乎也不算太平,不过看你的信好像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喔?总之多保重。
      也请替我向夫人和孩子们问好,有机会带家人一起回意大利来看看吧。到时候没准你可以跟阿劳迪在他家那些猫咪当中竞争一下受欢迎度。
      每日为你们向天父祷告。

      又,随信附上的照片是今年夏天我们几个回去北要塞时一起照的。站得位置都和当初一样呢。不知道从照片上你能不能看出我的白头发?最近长了一些。还顺便去了帕尔卡公馆的旧址,那里的山花漂亮极了。

      友:纳克尔
      1871年12月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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