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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一千零一页12 透明的身影 ...


  •   “喂,佐佐山!出来玩吧!”

      被喊的男孩正趴在走廊朝外的窗台上,闻声闷闷扭过头,只见狡啮腋下夹着个足球,和宜野座一起站在操场跑道边上。狡啮敏锐地察觉了好友的异样:“发什么呆呢,真不像你。”

      佐佐山撑起身体一跃,从窗台跳到了外面,挺起胸脯。“我好着呢!”

      宜野座斜眼看着他,“胡说,明明就没精打采的……”

      “哎呀,宜野老师就别学狡啮的样子当什么名侦探啦,不合适你的~”佐佐山打着哈哈,凑过去不正经地捅了宜野座一把。宜野座脸红起来,正待发作,狡啮赶紧打断他。

      “你们班打群架的事已经传遍整个学校了……还好吗?学校没处分你们吧?”

      坏学生含糊地哼了哼。

      “听说那个槙岛把中学生都打到住院了?”狡啮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很厉害吗,改天逮住他过两招。”

      宜野板起脸。“不行,打架可是违反校规的!”

      “有时候也是没办法嘛!要是我当时跟佐佐山一样在现场,我肯定也会冲上去的。”

      “不管怎么说,打架就是不好!你要是敢跑去找槙岛打架,我就报告老师!”

      “诶你怎么能这样?!上次宜野你被人欺负的时候还不是我来救你的!!”

      “我……你……我又没求你来救我!!!”

      佐佐山看着眼前两个伙伴互相斗嘴,心情似乎变好了些。朝操场走去时,他轻轻碰了碰狡啮的胳膊。“你的伞那天让我弄丢了。等以后赔给你。”

      黑发男孩摆摆手,“一把伞而已啦,不用在意——”

      “不行!”佐佐山皱着眉大声说,“老子最讨厌欠别人的情了!给我等着!我一定会还——”

      “偶尔欠点情也没什么吧,咱们仨不是好搭档吗?对吧宜野。”

      “别每次都扯上我!”

      佐佐山的视线从宜野那气呼呼的后脑勺移到身边狡啮轻松的笑脸,终于笑出声来。“把我这种人当朋友,真是笨蛋啊……”

      “哈?”

      “意思是说你是个好家伙啦!!”

      ***
      事实上,心绪不宁的并不止佐佐山一个。几天来,特教班整个都笼罩在惴惴不安的气氛中。如崔求成预料的那样,打架事件的受伤者已经得到了泉宫寺家的赔偿,因此并没有提起民事诉讼,但校方和家长委员会由于这次事件造成的影响,准备对圣护和特教班的问题进行会议研讨。常守朱用心准备了稿子,说明圣护平时的表现和他的智力水平,还有其他孩子在班上的进步,希望能为大家争取到合理的待遇。

      “关于圣护的心理问题,要不要请杂贺教授来?”她问,“也许杂贺教授的话比较有分量……”

      “那样的话,就要将圣护受过那方面虐待的事情公之于众了……”提起这个,崔又感到心头一紧,这些天来的兵荒马乱让他们无暇继续之前的调查。那些内幕若被公开,恐怕既违背了圣护的意愿,也容易让事态复杂化;而且杂贺并不是他们的伙伴,他只会无情地当众剖析圣护的病理,这样反而对圣护的处境不利。

      “杂贺就算了。不如把小鬼们都带去?”崔说,“让董事会和家长会的人亲眼看一看,他们会知道这些小家伙并不是洪水猛兽。”

      这个建议里还有另一层隐藏的想法。因为圣护被要求在会议上露面,崔求成不希望让圣护孤零零地自己去面对一圈成年人的审判。上次当小孩们纷纷表示不坐校车的时候,崔就感受到了,虽然大部分孩子可能只是跟风想要安慰常守朱,所以才表现得那么积极,并非出于对圣护的同伴情谊,但他们的支持还是让圣护免于陷入孤立的境地。就算圣护在这方面是个冷无缺,有人陪着他总比没有要好——这大概是崔求成自顾自的坚信。

      而且,全班一起去的话,他也就能名正言顺地跟去了。

      朱同意了他的建议。课后,她向全班说明了这件事。

      “就是说……”滕秀星在座位托着腮,说话时露出他的小豁牙。“只要我们表现好,那些人就不会罚我们了,对吧?”

      小孩子的思考回路是如此单纯,朱不忍心让他们更加不安,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崔望向圣护。圣护也正望着他,脸上带着一丝心照不宣。崔立刻明白,圣护并不像其他孩子那么好骗,他完全知道世界背后的复杂与艰难。但圣护没有开口戳破。这也许是向来犀利的槙岛圣护的一点点人情世故。

      “我们会表现好点的,”那天放学的时候,崔听见佐佐山在离开教室之前说。“不会让他们瞧不起我们的……放心吧,老兄。”

      这一天到了。特教班的师生早早便在会议厅的门外走廊等着,大家都显得有些紧张。然而,一旦迸发出了动力,孩子们的自我改进竟然是如此显著,简直让人感到惊异。崔发现每个孩子都比平时更有精神,连一向畏畏缩缩的金原也跟着站直了,滕和佐佐山完全没有乱跑乱叫,佐佐山甚至罕见地注意了自己的仪表整齐。御堂不再咬指甲了,而藤间和璃华子站在那里,看上去就像儿童唱诗班的两个领唱一样优雅。单就外表,没有任何人能看出这是一群有心理障碍的孩子。

      崔求成也穿了自己的那件正装,还打了领带。虽然有些不自在,但他感到这样做是正确的。会议代表们开始陆续到场了。先是常规班的青柳走过来跟朱打招呼。

      “我会支持你的哦。”她朝朱做了个口型,眨眨眼睛,走进了会议室。随后,其他老师、家长、社工、校董们也来了。看到特教班俨然的阵容,不少人明显有些吃惊,交头接耳地走了过去。

      泉宫寺丰久到得比较晚,带着圣护,崔发现他们是和禾生理事长一起走进来的。

      “辛苦了,常守小姐,求成先生。”

      崔差点忘了,泉宫寺本人就是校董之一。那双因上了年纪而有些变淡的绿色眼睛将视线在他的身上稍微多停留了一阵,崔求成沉着气保持礼貌。他望着泉宫寺走向会场的背影,不由得起产生一个强烈的念头:他希望这间会议室里的代表们并不是因为某人的金钱收买,而是因为看到了特教班的努力,才做出正确的判断。

      这想法是如此之强,以至于圣护拉了拉他的西装袖口,他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他发现圣护正眸子闪闪地盯着他。

      “求成,你穿这身衣服很合适。”

      崔求成胸口一暖,全身的紧绷顿时松弛下来。他意识到,只要这孩子好好地在他的视线之内,就会让他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多谢夸奖,旦那。”

      圣护看上去并不紧张,亦没有故作的庄严,崔想到他在以前大概经历过比这更严峻的场合。圣护走过去和其他孩子站在一处,这时候走廊入口传来了霜村的声音。

      “今天的会议,我们会公正的,可不会因为同情心泛滥就让这些小孩蒙混过关。”

      麻烦的家伙。

      霜村淡漠地朝他们点了一下头,崔求成注意到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人的表情似乎都有些僵硬。朱奇怪地问:“这两位是?”

      “是我请来的家长,船原先生和太太。”

      “船原?难道……?!”

      “没错,”霜村的视线落在了圣护的身上。“就是在当初被这小子弄成重伤的船原雪的父母。”

      ***
      没想到保守派会出这一招,连常守朱在内,一时都愣在了那里。

      船原夫妇的目光越过了他们,和圣护相碰。崔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担心两人突然失去冷静,扑上来对圣护做出什么攻击的行动,但他看到了船原夫妇脸上的表情。那是复杂的神情,混合着不情愿、厌恶、不知所措以及深深的悲戚。

      空气变得像固体一样沉重。霜村领着船原家进了会场,常守朱因为要发言,也跟着进屋,会议室的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崔稍微松了口气,坐到了走廊边的长凳上。孩子们这时候也放松了点,滕跑到崔的身边,压低声音迫不及待地问:“呐呐,那些大人看到我们的表现了吧?”

      “唔……”

      一定看到了,他很想这么说。但是一切还是未知数。他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只有祈祷上天了,崔想,看在小鬼们都这么努力的份上,但愿上天不要给予他们嘲讽的结局。这时候他感到一只胳膊挨住了他的,侧过脸,圣护坐在他边上,小小的肩膀上似乎没有任何负担。崔伸手过去,拢住圣护单薄的肩胛骨。

      旦那,你知不知道啊,人命和命运的重量,就在你的肩上……

      除了等待,没有其他办法。小孩子们在崔的周围转悠着,一个个都有些忐忑,却难得地保持着安静。崔求成没法知道会议室里面发生了什么,觉得时间过得异常缓慢,他特别想抽根烟,但还是强忍住了。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终于,门开了。

      崔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谁知,出来的是旁听席上的家长和社工,还有船原雪的父母。那个母亲正用手绢擦着眼睛。从他们的脸上,崔无法判断出会议的结果是什么,他朝门口走了两步,这时常守朱正好从门里探出身子来。“崔桑,让圣护君进来一下。”

      “怎么?”

      “陈述已经做完了……”朱擦了一下额头,显得不是很有把握,“接下来董事会和师亲会要进行讨论,他们想见见孩子本人。”

      “只叫圣护一个进去吗?”

      “嗯。”

      崔转向一旁的小家伙们。藤间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又没说出口。佐佐山攥紧了拳头。几道视线都汇聚在圣护身上,他们看着圣护踽踽走过去,然后门再次关上了。

      因为人多了,走廊里变得有些杂乱。崔求成觉得嗡嗡的低语声比刚才更难耐,便往楼梯口走去。他暗自决定,如果最后委员会的那些家伙真的不让圣护上学了,他就自己冲进去替圣护求情。走到楼梯间,他摸出烟来,忽然看见船原夫妇在那里,妻子的情绪似乎已经好些了,但两人看上去仍很沉痛。

      崔求成心里忍不住对霜村升起了一阵厌恶。他们把船原夫妇找来,大概是想用船原雪的案件现身说法,强调圣护的犯罪倾向。虽然于理无可争议,但这做法对船原夫妻却是一场折磨,他们不得不重温女儿受到伤害的记忆,还要再次见到伤害他们女儿的“犯人”。霜村难道没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

      船原先生也看见了崔求成。崔想到他们也许不愿意和自己交谈,便准备避开。谁知船原却朝他走了过来。

      “那个,您也是槙岛圣护的老师吗?”

      崔把香烟重新塞回了口袋里。“呃……算是吧。”他小心地说。

      “我们在会上听了那位年轻女老师的讲话。”船原先生说。“她是特教班的班主任吧……是个很负责任的好老师。”

      崔求成不确定对方想要表达什么。他点点头,“常守小姐对这些孩子付出了很大的心血。”

      “她说得很诚恳,说那个叫圣护的孩子很聪明,和班级融合得很好,还提到他的心理障碍虽然无法诊断,但你们一直在努力寻找原因……她希望我们给他一次机会,不要因为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而扼杀他的未来……”

      男人缓了一口气。

      “说实话,她的话挺让人感动的。尤其是她讲到那些孩子平日里的喜怒哀乐,还有每一点的进步……我不是什么偏执的人,我明白不该对一个小孩子置之死地而后快。我也是有自己孩子的人啊!可是您能明白我作为父亲的心情吗?”

      船原的声音变得滞涩了。“那时候……案发的那时候,我也在现场,我听着小雪的哭声,眼睁睁地看着那刀子划到她身上!!要是您和我一样经历了那种事,要是您能看见——您知道那男孩是什么样子吗?他拿着刀,就站在那里冷笑……”

      窒息的感觉攫住了崔求成的心脏。确实,他没有亲眼见过圣护伤人的情景,但他也感受到过圣护露出冷酷和暴戾一面。对圣护的爱怜,并不能成为他在这些事实面前包庇圣护的理由……他知道自己会无条件地站在圣护一边,然而面对受害者,崔明白这种立场使自己没有安慰对方的资格。

      “我和孩子妈妈也曾试着说服自己,那个槙岛年龄还小,我们不应该为了报复就剥夺另一个小孩的人生。我们真的很想去相信,相信那男孩是真的因为精神有问题才弄伤了小雪,可是每次想起他那时把刀朝小雪脖子上划下去的样子……他是故意的啊!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不是吗!!说他年龄小、有精神病,就可以免罪,这要我们怎么接受得了!!哪怕他流露出一点悔过或者抱歉,也许我都会好过一些……刚才,看到那孩子像没事人一样站在那,我就忍不住想,不管做什么都好,我总要做些什么,否则我们心里的怨恨就没办法发泄……我真的忍不住这样想啊!!”

      已经种下的苦果,必须自己吃下去。已经造成的伤害,无法乞求谅解。崔默默地听着这个父亲的哽咽。他不确定如果圣护听见了这一切,是不是会有一丁点的触动,但是……

      “我比您更了解圣护,船原先生。那孩子虽然在有些方面确实不太正常,但他确实只是个几岁大的孩子,和您家的孩子一样,也受过伤,也正在慢慢地恢复……我不能替他道歉或者表什么态,不过,”

      崔求成正视着对方的眼睛。
      “我向您保证,我会好好地看着圣护,绝对会让他正常地长大。”

      ***
      那天刺眼的阳光,和每一个细节一起留在了他关于特教班的记忆深处。船原雪的父亲接过他递上的烟那一刻;门重新打开、看见常守朱脸上笑容的那一刻;还有当他们决定带全班孩子去附近的番茄料理屋吃一顿表示庆祝,滕和佐佐山一路上像螃蟹似的在人行道上扭来扭去,又跳又叫地够着路边垂下的树枝……经过董事会的讨论,最终,圣护没有被退学,而是仍然留在特教班。作为妥协,特教班不再和常规班一起坐校车,而是由学校另找一辆车专门接送,并且要求有随车老师监管。

      “这下咱们不就等于有了自己的校车了吗!太酷了!!”

      “就是,比常规班的家伙还拉风呢!”佐佐山得意地说。

      他和滕秀星在桌对面吃得满脸都是番茄酱,朱笑着把纸巾递过去,“是啊~不过理事长跟我说,学校没有多余的司机了。”她忽然向崔转过脸:“崔桑,你有驾照的吧?”

      “有是有……”崔怔了怔,“你的意思是让我来开车?”

      “然后我来当随车老师,这样正好,不是吗?”

      “嗯……”崔环顾着一桌子小孩怂恿的眼神,故意做思考状。“要是学校给我算工钱的话,我就答应吧!”

      他活了二十年,还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主动做过这么多吃力又不赚钱的事情。在开上学校配备的新车的第一天,崔坐在驾驶席上这样认倒霉地想到。为了接送班上的娃娃们,他不得不每天起早贪黑。因为圣护住得离学校最远,崔早上的第一站便是开去接他。

      在街道尽头,他看见圣护站在一道树篱旁,远远望去就像满眼背景绿里开着一朵小白花。崔将面包车稳稳地靠在路边停下,刚想把后面的车门打开,圣护却从车前绕到了另一侧,拉开副驾驶座旁的门,爬了进来。

      “我可以坐这里吗?”

      虽然嘴上这样乖乖地问着,小孩已经把书包摘下来放到了脚边,像模像样地开始扣安全带。崔一边暗暗吐槽着旦那你压根就没想征求我的意见,一边伸手过去给他扣好带子抹平衣裳。

      “坐稳哦小少爷,我要开车咯~”

      两个人坐在车里,平稳地穿过清晨的街道。盛夏的天亮得很早,圣护欠身向着车窗,窗外吹进的风掀起他柔软的银色发丝。崔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隐约希望这条路变得长一些,这样他们就能多开一阵。

      “求成自己没有车,为什么会开车呢?”

      “这个啊。我以前干过各种工作,也当过司机哦。多一种技能就多一条活路。”

      圣护朝他转过脸来,斑驳的树影漏下的晨光中,崔看见圣护的脸上挂着干净的笑。“果然你是个天才呢!”

      他的视野突然恍惚开了。不知怎么,这一幕竟是那样熟悉,仿佛在某个遥远的深夜里,也是他开着车,而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银色的青年,带着同样的微笑,听他说着什么,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照在两个人的脸颊,映照在他们同行的、没有退路的单向道上……“槙岛旦那?”

      圣护望着他。“怎么了?”

      “诶?”崔将视线移回了前方的道路,攥紧了方向盘。“不、没什么……”

      突如其来的朦胧幻象一闪即逝。他不明所以,只感到一阵温暖的痛楚穿透了心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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