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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一千零一页17 审判之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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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之前说要反击,但崔求成心里很清晰地明白,泉宫寺丰久比自己更加熟悉地下的构造,而且在实战上绝不是门外汉。打打嘴仗也许能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却并非长久之计,泉宫寺必然也会很快看穿这种伎俩。不知道这老爷子还有多少发子弹……
“求成……”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小声音。
利用□□的装填间歇也没法跑出很远……
“喂……求成!!”
崔一愣。由于神经过于紧绷,他这才感觉到有谁在掐他的胳膊。低下头,他看见橙色头发的小男孩正在他的臂弯下面挣扎。“哦呀?”
被泉宫寺追杀着,精神高度集中的崔求成几乎都忘了自己还带着这个小鬼。
他把滕稍稍松开,小孩鼓着腮帮子,似乎对于一直被崔死死夹在胳肢窝下表示很不满。“抱歉,”崔压低声音,同时惊奇地注意到这孩子对身处的险境仿佛并没有害怕。“只要一找到出口我就会掩护你先出去,一到地面上,你就去报警——”
“不对不对!”縢秀星连连摆手,一副着急的样子,“我掩护求成!”
“你在说什么啊,现在可是……咦?”
“我来帮你引开他的注意!然后你就能打败他了!你说过你从前打架很强的吧?”小孩睥睨地瞅着他,“难道你不是要打倒那个家伙吗?”
“说、说得轻巧……”
明明是保住性命最重要——但望着滕亮闪闪的天真的眼睛,崔突然想到,假如圣护此刻在看着自己的话,自己是不是愿意让他看到自己夹着尾巴逃跑呢?
如果旦那在的话……
他回想起了槙岛那种不拘于常理的思维方式。拘泥于逃走这一目标,就等于拘泥于自己的猎物身份,那么作为猎人的泉宫寺就会一直居于主动……但假如真的以反击为目标呢?如果是近身战的话,自己或许比上了年纪的泉宫寺有些许优势。
要赌一把吗?他的目光四下打量,然后落到旁边墙上的一行铁梯上。
“让人篡改孩子们档案是你吧?”泉宫寺忽然听到他的对手大声说道。“那些病死的孩子,恐怕原来根本就没有病!篡改档案只是为了给他们的消失制造合理的幌子。再说反正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到这些福利院里的弃儿……”
“你调查了福利院的资料库?真令人刮目相看。求成先生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业余黑客吗?”
猎物的身影一晃而过,子弹追随而去,打得墙皮飞溅。“你最大的错误就在于这次选择了特教班的学生下手,却没想到有人一直在盯着发生在他们身上的风吹草动……”继续的质问犹如嘲笑:“不,其实你也意识到不妙了吧?这就是为什么縢秀星的档案被改动过却又被改了回来……绑架小孩是为了什么?倒卖器官吗?像你这样腰缠万贯的人应该不会靠这种营生赚钱吧。”
“谁知道呢。”回答模棱两可。
“还是说,你有什么收藏的恶趣味?或者你们是某种专门杀小孩子来祭祀的邪教组织?” 崔求成的嗓音有种豁出去的意味。“老实说,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些简直像是都市传说一样的离奇理由。可是到这里来之后,我觉得再往坏处想也不为过。”
泉宫寺稍稍放下枪,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看来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但还是不够呢。你所看见的依然只是表象,只是这座城市的冰山一角……”
就在这时他的斜上方传来了出乎意料的声音。
“喂!!!”
老人猝然举枪管向上,与此同时縢秀星从墙头上敏捷地露出了脸。“接招!!!”
男孩一抬手,把什么东西像扔手榴弹一样径直向着泉宫寺的头顶抛了下来。泉宫寺本能地扣动了扳机。
清脆的炸响中,子弹精准击穿了飞到半空中的东西。原来那是崔的手机。在泉宫寺意识到中计之前,身后的另一个影子已经直扑而上。
“就是现在!!”
两发子弹用光的间隙被利用了。泉宫寺来不及再次装填子弹,后背便遭到重重一击。扑上来的人从后方一把勒住了他的脖颈,将他连带着摔向地面。
“你——!?”
“失敬了!!”崔求成使足力量压制着对方的反抗,见泉宫寺试图以枪托为武器向他戳来,男人眼疾手快地拧住敌人的关节向反方向一扯。他喘息着从对方的手臂中夺过猎枪。“我说,一把年纪了,还是给自己积点阴德比较好吧?”
“呵、呵呵……”泉宫寺吃力地笑着,毫不服输地向上仰起脖颈,“说的是,不过年青人也别小瞧老家伙!!!”
说时迟那时快,崔求成只觉得下腹部有什么东西猛然一划,他心中一惊赶忙起身,这才感到温热的液体伴随着疼痛扩散开来。两人重新拉开距离,泉宫寺拖着一只脱臼的手臂,另一只手中则拿着一把染红的匕首。
“该死……”崔攥着夺来的□□。没有子弹可用,但至少解除了对方第一危险的武器……腹部的伤口流血不止,他咬了咬牙,盯着对面同样气吁吁的老人。他估量着自己的胜算,然而泉宫寺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停手。老而不减其勇的杀戮者猛地向他逼近过来,同时举起了匕首:
“唔!!!”
将手中的猎枪当做防身用具,崔求成横过枪身,向前挡过去;泉宫寺脸上的皱纹因用力而显得狰狞,在他瞳孔中放大——双方都孤注一掷,双方都背水一战,就在这个瞬间,毫无预兆地,地下猎场里忽然陷入了一片漆黑。
黑暗中,崔的动作并没有停,他感到枪托钝重地击中了对方!泉宫寺闷哼了一声。然而崔并没有听见刀子落地的声音。诡异的黑暗笼罩了一切,夺走了敌我双方的视力,崔求成不敢大意,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他屏气凝神地后退了两步,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大脑不陷入混乱。这突发情况应当并不是泉宫寺设计好的。他无法察知泉宫寺在哪里,但泉宫寺应该也是一样……
然后,他听到了细小跌撞的脚步声和喘气声。泉宫寺毕竟年老了,这些声音暴露了他的所在。崔求成知道匕首仍在对方手里,因此不敢贸然在漆黑一片当中行动,便在原地静止不动,隐匿自己的方位。他听到泉宫寺的响动渐渐远离了自己……泉宫寺似乎是在贴着墙壁行动……
崔待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伤口的疼痛让他额头上直冒冷汗,他想起縢秀星不知此刻在什么位置,但又不敢出声寻找。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空间简直让人汗毛倒竖,崔求成觉得自己像是被活埋在土层深处的棺材里面。但这情况并没有持续很久。再一次,十分突然地,前方的某处远远传来了一声枪响。
“!!!!”
他惊愕地僵在原地,不知这声枪响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答案并没让他等很久。过了一分钟,照明竟然恢复了。
崔立刻警惕地四下环视,然而并没有看见泉宫寺的影子。随即他听见了縢秀星的声音。
“刚才为什么停电了?那个泉宫寺逃走了吗?……你没事吧!!”
男孩从梯子上爬下来,跑到了他的旁边,看着他拄着猎枪用另一手捂住腹部的伤。
“唔……”崔求成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也许现在应该抓紧机会寻找出口了,然而他还是对这种不明不白的状况感到狐疑。刚才发生了什么?难道是警察来了?
他带着縢秀星小心翼翼地穿过这片迷宫般的地下设施,终于在尽头处看到了一扇门。崔求成忍住疼痛的喘息,放轻手脚走到门口,忽然惊呆了。
泉宫寺丰久倒在那里,已经气绝。
“这是……?!”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伏倒在地上的尸体。滕跟着他慢慢踅过来,从他的旁边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死亡现场。“……怎么会这样……”崔喃喃地说,这时他感到滕在他腿边动了动。男孩侧转过身,探询地看向他们的后方。崔求成蓦地意识到了什么,脊背一下子变得冰凉。他连忙扭过头去。
***
狡啮仰面向上一蹬,圣护被他掀了出去,然而银发男孩并没有摔倒,而是就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又伶俐地爬了起来。这小小的犯罪者出手极有章法,狡啮发现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
“槙岛——为什么这样做!!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哪边也不是。”圣护说。
既非正义的伙伴,亦非邪恶的拥簇。不信任光明又似渴望光明,蔑视着黑暗却又替黑暗隐瞒。一瞬间,狡啮好像理解了槙岛圣护……这是一个注定旷世无俦的家伙。
“你没有心。”狡啮瞪着对方。“所以你对身边人的死活看得像鸿毛一样轻。”
圣护的嘴角向下扯了扯。“你的结论真是简单粗暴。”
“是吗?……那就证明给我看!!!”
狡啮再次挥拳打向圣护,圣护仍然轻飘飘地躲开了,然而这次朝向狡啮的一击却平添了力量,仿佛带了很大的愤怒。他狠狠地踹在狡啮腰间的伤口上,狡啮痛叫一声摔出很远。还没支撑起身,圣护又是一脚补上,重重踢在狡啮头部。其行冷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简直难以置信。
“啊啊啊!!”
黑发男孩眼前一阵黑,剧烈的痛苦让他几乎在地上蜷缩起来,已经没有力气再反击。圣护有些摇晃地走近他,肩膀因气喘而起伏着。圣护把剃刀从兜里掏出来,用手掰开。即使在炸裂般的头痛中,狡啮还是发现圣护的手指在颤动。
然后银色的身影在他旁边跪了下来,刀刃搁上了他的脖子。那刀刃并不寒冷,而是带着槙岛圣护的体温。狡啮看见圣护的头发向着自己垂落,在这家伙的脸上,他看见了和他第一次见到圣护时同样的表情。
那是一个人待在教室里、没有和其他孩子一同出去玩的圣护的表情。
狡啮突然心中一动。
“第一条法令,凡是对人来说在下方者,对神而言是在上方……”他脱口而出。
“……”圣护的眉毛稍稍挑了起来,像是在思索,也像是意外。
“第二条法令:凡是反对法令一者,都要被投入地狱……”狡啮艰难地继续说着,同时观察着圣护的反应。终于,圣护的嘴唇动了一下。
“第三条法令:谁在世间不犯错误,死后也不会犯错误,谁在世间犯了错误,死后也无法改正。”金色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柯瓦科夫斯基,来洛尼亚的童话。”
“没错,见面的第一天就和你聊过的那本书。”狡啮喘了口气,盯着对方的双眼。外面的警笛声越来越响,公馆里一片乒乓的躁动,他们仍然对视着。“你还记得主人公最后待在了哪里吗?天堂?地狱?”
圣护沉默了一下。
“既非天堂也非地狱。”
“你呢,你觉得我们现在在哪里?”
“不在天堂,也不在地狱。”
“那你希望的呢?你到底在希望什么?槙岛圣护……你希望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圣护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异样的波动。在摇晃的银色发丝之间,狡啮无法看见他的眼神。
“‘天……天堂下降……地狱上升……’”男孩吸了口气,仿佛上不来气似的,吟诵的声音揉进了一线沙哑。“天堂和地狱再没有界限,犯过的错可以得到改正,无理的神明宣告退位,分开的亲人重新团圆在一起……”(注:来洛尼亚童话原文)
一个人可以付出的代价是有限的。求成说过的。要省着点用啊……你夺走了别人的东西,别人也会夺走你重要的东西
求成说,活下去总会有好事情
求成说相信我
还说,他会回来……
可以吗,如果这次像个普通小孩子一样,只是等待的话
圣护的刀子在狡啮的喉咙之间抖动了一下。握着刀的手慢慢地移开了。就在这时候,门突然被撞开了。圣护立刻站起身来。
冲进门来的是常守朱。她气喘不已,手里还拎着从征陆的摩托车上取下来的安全头盔。“圣护君……狡啮君……!!!”她的目光掠过门口倒着的男仆,满身是伤躺在圣护脚边的狡啮,还有仍然攥着剃刀的圣护。“你……!?”
双方一时都没有动作。然而随即跟在她身后又冲进了别人,不是警察,居然是西比拉学园的教导主任霜村。男人一见拿刀伫立着的圣护,就立马指着他大喝:“你想干什么!!?快把刀放下!!!”
男孩本能地一抬手臂。这动作助长了霜村的既定判断。“快阻止他——常守小姐,你还在等什么!!!”随着他的话音,朱的手一抖,将手中的头盔向着圣护掷去。
她本想打掉圣护手里的刀子,但在心乱如麻中,头盔一下子打中了圣护。小孩顿时跌了出去。
“圣护君!!”姑娘慌乱地喊了一声,突然间泪如雨下。
“天哪……乱透了!这都是什么事!什么事!!”霜村在她身边急躁地跺了跺脚,同时不安地看着房间里倒伏在地的三个人。“那个崔求成呢?简直不能相信……一整个班都卷进案件……你们要负责任!!!”
朱没有理睬他。近一年来的一切努力在此刻仿佛都破碎了。她没能保护自己班上的孩子们……她甚至依然没能理解圣护这样孩子的内心。学校的责罚,事件的真相,这些都无所谓了,这一刻,她感受到的唯有压倒一切的挫败感与心痛。
***
宜野座守在路边,坐立不安。璃华子已经被送上了救护车。她的父亲也赶到了,用手紧紧抓着受伤的女儿不放。女孩悠悠醒转,在担架上方望见了父亲焦急的脸。
“爸爸……”她呜咽着说,“我,我还能画画吗?”
她的右手被恶犬咬得几乎见了骨头。王陵牢一没有想到女儿惦记的竟然是这个,忍不住哽咽了。
“能,当然能……”
宜野座目送着他们乘坐的救护车开出去一段距离,又着急地转头朝树林和公馆方向张望。他又担心父亲的安全,又害怕看到好友们和璃华子一样身受重伤的样子,一秒也难以定下神来。过了不久,又一拨人从案发现场出来了。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呜……”
藤间幸三郎在几个成年人的钳制之下仍然拼命挣扎。泪痣男孩像发了疯一样踢腾着,想要挣脱他们的手掌。青柳和神月一左一右地押住他,还有两个警员也在帮忙,但藤间非常用力,几乎不顾一切。那场面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残忍。
“不要带走她!!不要带走她!!!你们放开我……让我见她!!!!”
男孩喊得声嘶力竭,但是大人们没有回应他。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被带上救护车的时候,藤间仍在疯狂而绝望地喊着,喊着一个不知是谁的女孩的名字……青柳和神月沉重地看着他,仿佛窥见了不可窥视世界的深渊……
然后宜野座看见了自己的父亲,赶紧迎上去。
“爸……你……他怎么了?!!”看见征陆怀里痛苦喘息的佐佐山,他改口问道。
“这小子被刺伤了,得马上送去抢救。”征陆把佐佐山放上担架,宜野座凑了过去,佐佐山咳嗽着,嘴角满是血沫,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宜野座攥紧手指,觉得心里揪成一团。“狡啮呢”,这句话他没法问出口。
医护人员给佐佐山扣上呼吸罩,抬进车里。此时公馆方向传来了新一波喧哗声。
“狡啮!!”
宜野座慌慌张张地跑向那里。看见黑发男孩满身血迹,宜野座的脑袋里嗡地一声。“喂!振作一点啊!!”
狡啮被抬着经过他的面前。
“唔……头好沉,简直不像自己的……”
伤员呻//吟着。见对方还能说话,宜野座松了口气。“你……你这个混蛋!!都是你的错!!!我就说了不要跑去做这种违反校规的事情啊!!!”他骂了两句,忽然觉得很想哭。狡啮抬了抬眼皮,朝他笑了一下。
“什么啊,原来是宜野去打小报告了吗……”
宜野座感到好友的手指轻轻在自己胳膊上碰了一下。“帮大忙了……干得好啊,宜野。”
狡啮也被送上了救护车。宜野座赶紧擦了擦眼睛,虽然很想跟着去医院,但他还有需要继续等的对象。这时他看到旁边的另一辆救护车的车门口正在骚动。
圣护头上缠着绷带,沉默地用手死死扒住车门边缘,不肯上车。
“怎么回事?”
“抱歉,能再等一下吗,”常守朱说,“还有人没回来……求成桑还没回来!”
“别让他再添乱了!”霜村不耐烦地说,“快点,先把那个小孩送去医院。刚才不是被打到头了吗?”他瞪着朱。旁边的人闻言试图去掰圣护的手。
“慢着。”一个声音说。
大家惊讶地转过脸,发现禾生理事长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理事长……”霜村迎上去。
“再等一等吧。”禾生推了一下眼镜,将视线投向混乱的星空。秋夜的寒意让她的话带着淡淡的白雾,然而那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众人沉默了,然后各自去忙碌其他的工作。圣护裹着毛毯坐在车门那里,一声不响地望着远方,禾生瞥了瞥他明澈的金色眼睛,走开了。小孩像是失神又像是凝神,车灯的微光洒在他的头发上,在一片缭乱嘈杂中孤单地闪着珍珠色的光泽。
过了几分钟,圣护忽然像听见什么声音的猫一样直起了脖子。
他望着越来越近的一群身影当中的一个。高大的个子,步履有些不稳,但姿态让他感到熟悉。圣护望着他,微微地张开了嘴。
“十美分!!”在一旁,宜野座终于等到了要等的。大狗因为受伤而一瘸一瘸的,但却因为完成了任务显得疲惫而满足。它高兴地被主人搂在怀里,用舌头亲昵地舔着小主人的脸。
喜极而泣的背景音里,圣护平静地望着走到自己面前的、某个同样忠实的男人。
“旦那……?”
崔求成没能说出什么,也没能听见圣护说出什么。弯下身,他只感到脖子上一沉,在被小小的手臂搂住的同时,其他的一切,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