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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白夜行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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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文明程度越高，我们的恐惧就越深，因为担心我们在文明过程中抛弃了荒蛮时代属于美、属于生活之乐的东西。没记错的话，是Carl Sandburg在……”
崔把螺丝刀放在案几上，伸手拿起另一个微型元件。槙岛正坐在沙发另一头一如既往地侃侃而谈，他抬眼瞥过去。青年双腿交叠，手放在膝盖上，深绿色针织衫下面露出衬衣的雪白一角。对面坐着的是藤间幸三郎，笑容绷得有点紧。
崔稍微叹了口气。
一般人和槙岛谈话时要保持大脑高速运转才不至于被落下，那是相当耗神的，如果想把与这个人聊天当做一种轻松的打发时间，可就大错特错了。要说藤间也算得上能跟槙岛过个几回合的少数人之一，但看得出他的从容表情也已经开始勉力为之了。崔忍不住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
本来，听说藤间今天要来拜访的时候，崔对槙岛说“那我先到别的房间去吧”，但槙岛表示不用回避。他只好坐在不远处，一边做点机械活计，一边听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出招拆招，顺便隔一会给他们添换些茶水。
估量着小巧的茶壶差不多又快要见底，崔便准备着欠起身。出乎意料，这次槙岛先站了起来。
“关于原始人的象征性杀戮的观点很有趣，你的那些‘作品’也确实有让人联想到仪式的一面，不过，比较起来的话正好相反呢。象征性杀戮是为了维持秩序的神圣性而存在，你却反其道而行之，所以让人感到的不是畏服，而是颠覆带来的反讽吧。”
他随手抄起了茶壶。
“问题是，如今有多少人能看得懂那样的幽默感？”
槙岛走到里间去了，客厅里剩下了崔和藤间两人。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疲软下来。
“哎——”
藤间低下头，晃了晃杯子里的剩余。语气像是在感慨。“跟圣护君谈话的感觉真令人怀念，让我仿佛回到了当年毕业答辩。”
崔咧咧嘴。“槙岛桑的特产。”
“是啊，尤其是那种信手拈来底气十足的神情，会让人忍不住觉得他很有魅力。”藤间露出微笑，模样显得几乎过于纯真，谁也不会从那张脸上看出他就是目前轰动一时的连环猎奇杀人案的凶手。崔没有接茬，听见对方又接着开玩笑地说道：“不过如果让学生们投票选出‘柴田老师’最可爱的时候，她们一定会旬不说话的时候’。”
“旦那确实会给人难以亲近的印象呢……看来做人气教师也是很难的工作哦？”
崔应和着藤间的闲话，余光里感觉到藤间在打量自己。
“但崔君和圣护君关系就很亲近，真让人羡慕。”
“哪里，我不过是个帮槙岛旦那打杂的而已。”
视线短暂相交。男人停下手中的组装工作。从藤间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意味深长的神色。崔开始怀疑槙岛让他旁听和藤间的会面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关系很亲近”——这个结论从对面的泪痣青年那里听到，让崔感到惊讶，此外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有点好奇呢，不知道你们平时是怎样交谈的。我想你一定很有辩才，否则……唔？”
话中有话的感觉更强了。但这时候藤间的手机响了起来，崔便不必再回答。似乎是藤间所指导的摄影部的女学生找他有些事情，接完电话之后，短发青年不无遗憾地表示他得告辞了。
“要回去了吗？”
崔闻声回头。槙岛很巧地在这时候从厨房出来，手里却并没端着茶壶。藤间笑眯眯地向他告别，把新借的书放进自己的包里，夹在腋下走向玄关。槙岛抱着双臂，站在原地注视着他。
崔送了客人出门，回到室内，他看见自家旦那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伸了个懒腰。
“你觉得怎样？”槙岛问。
“您指什么？”
“藤间幸三郎这个人。”
“……”崔简单回想了一下藤间留下的言谈印象。说实话他对于藤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除了藤间对他的微妙态度让他有些意外，他只是把藤间当做“旦那感兴趣的对象之一”看待。反倒是槙岛的问话很耐人寻味。
“凭一面的印象，看不出太多呢，但和我恐怕是无缘的类型。不过毕竟是旦那结交的人，肯定有他的可取之处吧。”
槙岛转过来了，崔看见他笑着。“真是圆滑的回答啊，求成。”
然而青年的责备也仅此而已。槙岛在沙发上重新坐下，崔走近过去，打算把未完的工作完成。他正在改进自己的手机拍摄功能。换做平时，槙岛多少会问一两句，然后听他讲讲原理，但是几分钟之后，崔发现对方今天一言不发。
他忍不住扭头，槙岛手里并没有书，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边上。
“旦那，”
“嗯？”
“那个……有什么事吗？”
“没有。”
但槙岛并没有挪开的意思。
崔只好接着埋头鼓捣手机。槙岛仍然沉默，过了一会开始吃桌上盘子里的茶点。不久一盘子玛德琳蛋糕都快吃光了。
青年伸手拿起最后一块。
“你吃吗，求成？”
“您现在吃这么多晚上会吃不进饭的。”
“那就给你留着好了。”槙岛把蛋糕放回盘子里，然后舔了舔指尖。崔瞅着他。
“我说……您心情不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
“不、只是觉得旦那和往常有点不一样……”
银发的青年把头斜靠在沙发背上。“我偶尔也想显得可爱一点嘛。”
崔不得不努力维持住自己的表情。槙岛调侃的笑意里含着淡淡的讥讽，虽然并不是针对他的——原来之前藤间说的闲话都被这人听见了啊？！
“看来效果并不好，是吗？”像是酝酿已久，槙岛也不再抑制自己健谈的习性。“在意别人的口中的自己，这是缺乏气度的表现。而藤间这个人的缺点也就在这里。思维敏锐，但却太过自以为是了。他慨叹孤独，其实是孤芳自赏，他的杀人看似是在警世，实际是享受着自己能洞察世态的优越感。如果今后遇到了机会，能印证自己凌驾于众生，我想他是一定会投身其中的吧。”
崔觉得自己现在明白了槙岛的测试。“莫非您之前早对藤间桑形成了这种看法，让我陪在旁边，只是故意看我对他的判断？”
槙岛拿起杯子，喝掉已经凉了的茶。“不，我只是以为这样他会早点走。”
“……”咦？
改装已基本完工，崔放下工具，把手机后盖合起来。他又记起藤间之前的话。崔君和圣护君关系很亲近呢，你们平时是怎样交谈的？
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辩才，事实上槙岛提到的那些著作和句子他也经常感到茫然，虽然他跟槙岛认识之后对文史哲的了解已经大有进步，但也不可能达到在槙岛面前对答如流。或许能和他的旦那相匹敌的人物在这个世上还是存在的吧，但那人一定不是他，这点崔十分清楚。
那么为什么槙岛对他既无怨言，也不厌倦，甚至……槙岛对他的态度，是那样稀松平常。
“旦那，请看一下这边。”
槙岛顺从地一抬头，听见崔的手机发出咔嚓一声。
“接着刚才的话，槙岛桑，如果有一天您也有了那样的机会，能证明自己的出类拔萃……您会怎么选择？”
“唔，不是很有兴趣呢。我只想看到淋漓尽致的人生，如果自己也能活得尽兴就够了。”
崔摆弄着手里的手机。
“不会觉得可惜吗？活在西比拉的暗处，身边只有像我这样的家伙。”
“有你就够了吧？迄今为止你还没让我失望过。”
“多谢器重，但我可是没法和您进行同一水平的人文探讨啊。”
“那么，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像蜡烛的火苗晃动了一下，槙岛脸上闪过一丝不思议的柔光。“其实你跟我说那些编程啊、网格计算啊之类的话的时候，我也经常听不懂。也许人总是会被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所吸引呢？”
崔大感意外。他望着手机屏幕，刚才试拍的照片正显示在那里，银发的青年在镜头中央，面容恬淡。他意识到他所能看到的旦那是多么普通——也许，是槙岛圣护所有面目当中，最为普通的一面——
“今天和藤间桑的谈话，我想起我其实还是有一点感想的。”男人转过脸看向对方的脸，那里的表情仍然是和照片一样的稀松平常，“藤间桑的那个玩笑，关于您什么时候最可爱……”
他说：“我觉得只要是槙岛旦那……”
他在这时察觉，气氛很好，槙岛离他很近，如果往前探一下身子，自己还是可以吻到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