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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全民公敌13 银翼杀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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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守朱在训练场里找到了狡啮。
她站得很远,看着狡啮同时和两台机器人搏击。此前她从来不知道训练场的机器人还能这样用。就算是狡啮,那也是极高强度的练习。朱看着男人拳脚并用,每一招出击都发出钝重的声音,令她不禁捏了把汗。
太乱来了,这是近乎自虐的训练方式。
但她不敢出声阻止。不光是怕让狡啮分心而受了伤,也是因为狡啮散发出的那种发泄似的狂野气息,实在教人望而却步。直到两台机器人都在不留轻重的击打下仆倒在地,再也不动了,狡啮才停下来。他背对着她大口大口喘息着,然后忽然也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狡啮先生!!”
姑娘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然而狡啮只是仰躺在地,闭上眼伸展开四肢。他在这里锻炼了整整一下午,此刻精疲力竭。朱在他旁边跪下来。
“你没事吧……?”她看看他,又看看旁边已经坑坑洼洼的机器人。
狡啮没有马上回答,胸口仍然剧烈起伏着。过了一会,朱想到应当给他拿瓶水和毛巾,刚欠身起来,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不会这样问呢。”
“诶?”
“是宜野的话,不会像你这样问呢。”黑发男人疲倦地抬起一只手,压在满是汗水的额头上。“是宜野的话一定会说:喂,狡啮,训练室的使用申请你还没提交啊,还有你怎么又毁坏设备了,你知不知道维修部有多少关于一系的投诉……”
朱的眸子里闪动了一下。她明白这并不是狡啮在讲笑话。他们都明白。
——因为宜野座已经不在这里了。
狡啮眯起眼睛,像是觉得天花板上的灯太刺眼。苦笑从他唇边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茫然失神。
从来没有想过宜野座竟然会先于自己从这里消失。狡啮想过或许自己某一天会离开,会咬断猎犬的项圈、奔到西比拉的法则之外,但在他的想象中宜野座永远是那个坐在白色安全框里面、为了精英之路而按部就班努力的家伙。狡啮希望宜野座能够一直那样,那是适合宜野座的人生。
可诺娜塔事件把一切都颠倒了。
朱不知该如何应对狡啮的情绪,在她看来,他此刻并不想与外界交流。于是监视官重新弯腰坐下。偌大的训练场里只有他们俩无言地待在那,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灿若繁星。
她忘不了当她把局长那里拿到的东西交给狡啮时,在这个一向硬派的男人脸上看到的濒临崩毁的痛苦。那是一枚戒指,此前她曾经在宜野座监视官的手指上瞥见过,尽管她并不知道它有怎样的故事,但从狡啮的表情中,朱明明白白意识到了它有多重要。那表情让她流泪了,她不敢告诉狡啮,从局长那里拿回来的还有征陆智己破损的机械手、縢秀星最喜欢戴的发卡——这便是那两人所剩下的全部东西。
他们动用了一个小队的医护人员,才阻止狡啮把监护病房砸烂然后带伤冲出去。那一刻朱甚至以为他会发狂到无法控制,只能被送回矫治所里去,但他最终冷静下来了。朱告诉他,入侵者在诺娜塔的地下引发了事故,征陆和滕都殉职了,宜野座从现场逃脱并下落不明——这便是官方对于整件事的解释。
“你能相信这样的解释吗?就算一系的其他人都脱逃了,也轮不到宜野,唯独宜野是不可能会那样做的人啊!!!”
无力者的愤怒,幸存者的自责,汇合成波涛汹涌的疼痛。刑事一课的一半在一夜之间崩塌了。
“那不是你的错,狡啮先生。”
“是我的错。是我要去追槙岛的,我把宜野他们卷进来了。”狡啮惨笑了一下,“我总是在不停地把他卷进来。”
朱低下头。“现在一系被分配的任务是寻找宜野座先生的下落。但是连西比拉都找不到的话,我们到哪去找……难道宜野座先生也已经……”她噤了声。
“不,宜野没有死,否则上面就不会特别强调他下落不明。”狡啮仍然躺在那仰望天花板,他嗓音发哑,眼睛里布满血丝,嘴角却因坚持而绷紧。“不如说,局长那些话让我更相信宜野还活着。”
男人吸了口气,一个寸劲坐起来。常守朱看见他终于朝她转过目光。
“把饲主的踪迹找出来,不也正是猎犬的工作吗?”
***
藤间幸三郎交叉双手,坐在桌后看着他的旧识。
三年前,当他被西比拉捕获的时候,他绝对无法想到自己会坐上今天这个位置。藤间的外貌仍然和以前一模一样,但内里已经经过了彻底的“翻新”。这不单单是指他这具身体实际是高精度义体而非血肉之躯。他觉得自己的思维和眼界也是焕然一新了。
而这一切都是拜西比拉所赐——他也是西比拉的一部分。
藤间注视着他的旧识,名叫槙岛的青年,正在像消化一部著作那样消化刚刚被他告知的事实。三年不见,槙岛的外表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藤间还是注意到了一些细节。那是从槙岛的眉眼、嘴唇、甚至身体的所有一举一动流露出来的难以言喻的东西,暗示出存在于这个人背后的信息:有谁一直在精心地照料着他,把生活的粗砺和琐屑为他挡在外面。
“你是个幸福的人啊,圣护君。”
槙岛微微别过脸来。
“幸福的含义过于宽泛,你指哪方面?”
“看得出这三年你过得不错。我承认这让我羡慕,并且我很惊讶你把那位崔求成先生留在身边这么久——直到他主动离开你为止。”
银发青年因这最后一句轻轻眨了眨眼,但没有作出反驳。藤间继续道:
“对于圣护君来讲这是相当稀少的体验吧?首先,能够主动从你这里抽身的人本来就几乎为零,他们的下场多半是死于非命。而崔求成先生不仅没有重蹈覆辙,甚至技高一筹,反过来摆了你一道。比表面看起来还要深藏不露啊,那个人。”
“他和你们交换了什么条件?”
“崔先生事先已经知会我们,他将把你带到诺娜塔来。而以此作为交换,他希望西比拉能放他一马。”
“还真是个简单的要求。”槙岛把视线转回前方,似乎稍显失望。
“对于不法入境的潜在犯来说,实用的要求才是第一位的吧。”藤间说,“不过我认为这对你并非不幸损失,正相反,圣护君,我要祝贺你。”
短发青年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对方面前,露出温柔的微笑。
“欢迎回家。”
***
“这是……什么意思?”许久,槙岛慢悠悠地问。
藤间脸上一瞬显得意外,似乎没料到他的疑惑。“之前从公安局内网窃取的机密档案,求成先生没有给你看吗?”
“看了,但我没看出西比拉和我有任何关系。”
藤间的眼睛睁大了点。接着他忽然哈哈笑起来。
“原来如此。圣护君,你被那位求成先生摆了不止一道啊!他一定是把与你有关的档案给隐瞒掉了。”
短发青年用阅读器调出一张电子档案,解锁后将它递槙岛手边。上面的标号是1984。
“这是早于西比拉完全控制日本之前就开始的一项计划。在心理测量法开始建立并走向推广的同时,一个问题已经被想到:既然以PSYCHO-PASS去后天校正人的精神,为何不能从一开始就使人的精神先天地成为标准的健康状态呢?
“于是高层批准了极机密的遗传基因矫改实验,并且持续进行了数十年,有上千的婴儿接受了遗传子调整,根据前代试验者成长后的心理测量结果不断筛选调整方案再运用于下一代试验,其目的便是培养出拥有完美色相的健全的人类。试验体被一代代送入社会,和普通人一样长大,但他们的状况一直被跟踪观察。许多前代的试验成功者——也就是较早期的免罪体质者——他们便被回收,进入诺娜塔之下,组成了西比拉系统的基石。
“最终,大约20多年之前,当西比拉系统获得巩固的时候,持续的试验也终于进入了尾声,课题组得到了最为令人满意的基因调整方案。他们用这一方案对一组婴儿中的一个做了遗传子改造,并预测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将拥有最优秀的精神构造,他的色相不仅永远不会浑浊,甚至能够根据他自己的意志,维持绝对的纯白。
“这个孩子的编号是1984。”
在藤间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槙岛一直很安静,安静得让人以为他是在出神。他正像藤间所说的那样,连容貌亦纯白无暇,瞳孔深处始终一片清澈。但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渐渐被从他的体内抽走,使他变成一具漂亮的人偶。这个内在的变化连藤间也并未发现。西比拉的宣讲者继续踱着步:
“但是,就在那一年,研究设施发生了一次意外,其中一位负责人不知何故对这项计划产生了信念的动摇,犯下了大错。他将这次试验包括调整方案在内的文件全部销毁掉了,并且破坏了实验室的一部分。
“尽管事态得到了控制,但损失已经不可挽回,当时包括1984号在内的那组实验体已经被投放了出去,文件的毁坏使得追踪这组实验体变得不可能,并且此前取得的成果完全化为泡影。剩下的线索唯有一条:那个孩子的名字,叫做‘圣护’。”
***
这就是你藏起来的真相吗,求成?
槙岛抬起眼。藤间显得很激动,正满含热切地望着他,但不知为何他完全无法感受到对方一丝一毫的情绪。藤间的声音就像隔着一层玻璃罩、隔着一个遥远的世界。
“三年前,我因为标本事件被带到西比拉的大家这里,才知道原来我本来就属于西比拉,这才是我应该拥有的位置……”青年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泪痣,动作看起来像因沉浸在喜悦而不自觉流露的习癖。“在孤独中长大的我第一次明白了,自己此前只不过是被芸芸众生埋没和曲解了,西比拉才是我的力量和才能得以发挥的地方。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了另一个让人惊讶的事实:我是当年流散的那组孩子中的一个,而我所认识的你——圣护君——你就是西比拉一直在寻找的人!
“你和寻常的人类是不一样的,他们不能理解你,而我们能——只要有了你,今后西比拉就能让更多的孩子像你一样获得完美的色相,我们最终将会让那些只会疏远我们的、精神构造落后的人们被淘汰,然后建立每个人都能与我们互相理解的社会!这也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吗?”藤间向槙岛迈出一步:“你是我们的家人、同胞,是我们当中最宝贵的一个!回到我们中间来吧,圣护君!!”
他朝槙岛伸出了手,然而槙岛没有回应。
“但丁这样说:‘人生来不是为了像野兽似的活着,而是为了追求美德和知识’……”
听到这句呓语,藤间的手臂微微垂了下去。“圣护君,你……?”
“我确实赞同这句话,但任何追求都有可能走向极端。”槙岛将头发向后撩开,徐徐吐出一口气。“就是说,你希望我加入西比拉系统?”
“是的,你会像我一样,在很大程度上拥有自由;我们需要你的协助,与此同时你也能获得有如神明般的体验。那比起你以前对人类的观察可要方便得多了。”
“我可以考虑,”槙岛说,“但在那之前我有一件必须要做到不可的事。”
“让我们听听你的条件。”
“我需要找到求成。”
槙岛的眼睛里燃起了亮光,就好像有团火腾地点燃了,他的瞳孔变得如太阳下的琥珀般晶莹。“我必须要见到他,必须亲自确认那个人想做什么,他的人生、他的选择、他的自主意志究竟是什么,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算了。”
“圣护君意外地报复心很强嘛。”
“并不是出于报复心,只是有想解开的事情罢了……说是求知欲更恰当些?只有和那个人当面,才能获得满足啊。”
那异乎寻常的执着神色让藤间产生了一丝不安,但是最终他说:“没问题。”
***
宜野座伸元因寒冷而醒来。
他在混沌中怔了一阵,才意识到这寒冷并不仅仅来自于四周,也来自于他的体内。身体里的血好像已经流干了,他四肢冰凉,呼吸困难,几乎不像是在活着。
但他还活着。
周围很暗,他不确定自己这是在哪里。宜野座艰难地支撑着坐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歪向了一边。他一下子又倒下了,而碰触到某处伤口所引发的钻心的疼痛让他突然清醒,并陷入了无法抑制的惊恐:
——自己左侧的袖管里空空如也。
他像一只残破的布偶般挣动着,试图摆脱这现实,但身体依旧不听使唤地一次次难堪地倾斜。这时一个声音让他停住了。在逆光中,那是个稍微有点熟悉的高个子男人的轮廓。
“真是世事难料啊。……我们又见面了,监视官先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