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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全民公敌19 重返伊甸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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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啮发现宜野座和以前不同了。
也许是经受过之前那场残酷遭遇之后的缘故,宜野座的脸色仍显得有些苍白,人也更加消瘦。但真正的不同在于他的神情。那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从前狡啮也曾在宜野座脸上看到过类似的平静,在他们的学生时代,当宜野座心无旁骛地低头看书的时候——然而如今宜野座脸上的平静,是历尽磨难之后的平静,教人觉得他仿佛今生再不会因痛苦而哭泣,也再不会为什么而失去平衡。
还有就是,狡啮发现宜野座又会心平气和地微笑了。
宜野座笑起来的时候眉微微向下弯着,黛绿色的眼睛里像潭水波光。每当看到这样的笑容,狡啮总会觉得心口隐隐作痛。这时他就会忍不住过去把对方抱在臂弯里,听着宜野座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他把宜野座当做病人一般呵护着,不在宜野座跟前抽烟,连讲话时的声音也放小了,仿佛对方是瓷拼成的,嗓门一大就会震得碎掉。尽管这很傻,但狡啮察觉自己就是没法像从前那样在宜野座面前大大咧咧的。这或许是歉疚感所致。
“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吧,我去弄点早饭。”
黎明的熹微光线从被封起来的窗板缝隙照射进来,狡啮摸了摸怀中人的头发,看宜野座再度合上眼,他才起身走开。这里是征陆智己曾经用过的藏身仓库,把宜野座从海上救回来之后,狡啮将他带来了这里。
黑发男人洗漱完毕去准备食材,路过柜子看到上面放着老爹和幼年宜野座的合影,忍不住停下脚步把相框拿起来。之前那晚上,商量要去哪里的时候,前执行官和前监视官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个地点,狡啮是因为征陆生前对他提过,宜野座则是因为小时候曾经来过这里。
照片上的小宜野脸蛋圆圆的,笑得无忧无虑,丝毫看不出日后那种典型的傲娇式表情。狡啮这样想着,不自觉地笑出声来。身后传来轻细的沙沙声。
“一个人在那里傻乐什么?”
“起来了?”狡啮把相框放回柜子上,转过身,宜野座披着衣服站在楼梯口,视线随着狡啮的动作飘移。“没什么,只是在想你小时候的事。”
宜野座瞪着他。“你知道些什么啊,你那时候又没见过我。”
“听老爹说过一些啊,还有看着这些旧东西也多少能想象一点,”狡啮拿起柜子上一只河童脑袋形状的玩具罐,在手里掂量着,想着小小的宜野座曾经捧着它玩耍的样子。“要是那时候就认识你就好了。”
宜野座对此未予置评。父亲为保护他而死去的悲伤事实仍需要时间来淡化。时隔多年之后回到这片屋檐的庇护之下,这似乎也超出他的意料。仿佛冥冥之中存在命运的注定。
狡啮推起伸缩门,凉气从外面扑进屋来,宜野座打了个颤,用一只手习以为常地系上衣扣。晨雾尚未完全散去,他走到狡啮身旁,两人并肩望着远处的白色鸟群掠过水面。
“之后要怎么做?”
“我知道偷渡者做交易的地点,但要成功地到达那里需要穿过几重封锁,这应该是最危险的一个环节吧。上了船之后就万事大吉了。”狡啮把手环住恋人的腰,“你什么也不用想,宜野,交给我就好了。”
宜野座没有回应,仍然望着外面,水的另一边高楼大厦在稀薄的雾气背后静默地耸立着。
“那个头盔,是会失效的吧?”
“没错,在我从安全局跑出来之前听志恩说过,再有六天西比拉系统的破解程序就会完成,之后那玩意就只是个普通的头盔了。”狡啮拉着他坐下,“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这一周之内就离开日本。”
宜野座沉思着。“那个人……和槙岛是同伙的那个男人,为什么他要在我的那只船上留下一个头盔呢?”
“说起来,那家伙没对你怎么样吧?”
“啊?”宜野座愣了一下,“没有。反而是他救了我的命——虽然他说这是为了用我对付你,但是……不对呀?那男人就好像在故意放我们走一样。”
狡啮托着下颌,肃然地思考了一阵。
“或许,对方本来的目的就在于促使我们离开日本。如果是这样,这必然是对他有好处的,但我们的离开对他会有什么好处呢……宜野?”他惊讶地看见宜野座把那只厚重的头盔套在了头顶上,“你在干嘛?”
“我在想,这个可以当做机动车安全头盔了吧。就算有点……唔唔……”
看着宜野座用单手试图掀起头盔却取不下来的费劲样子,狡啮一瞬忍俊不禁。从前的宜野座总是严肃且注意形象,这也让他往往成为一系里被整蛊的对象,尽管狡啮目前不忍心欺负他,但还是被一种久违的愉快且促狭的心情笼罩了。
“你让我想起脑袋被坚果罐子卡住的贪吃松鼠。”
宜野座恼火地在头盔里发出嗡嗡的声音:“别笑,快帮我拿下来!”
狡啮探身帮宜野座取下头盔,一边笑一边替对方抹平凌乱的头发。“说起机动车,”他脱口道,“要不要我载你出去兜个风?”
“逃亡途中还有闲心做那种事……”
“我们可是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国家了,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回来了啊。放心,只是稍微逛一逛而已。就当是最后的留念?”
他知道宜野座无法抗拒这样的要求。事实也是如此。
***
宜野座裹得严严实实坐在狡啮身后,用一只手搂在狡啮的腰间,任由对方带着他在清早的道路上飞驰。隔着头盔的茶色面罩,他望着飞速闪过的东京街景。
真的要离开这里了吗?
他们走了之后,常守会很辛苦吧?
“抓紧点哦宜野,我骑这玩意可是比较狂野的。”狡啮稍稍偏过头喊道。宜野座让自己紧贴在狡啮的后背上,用头盔轻轻顶了他一下。
“要是逃跑前夕竟然因为超速被抓住,那可就成了你这辈子最大的笑话了。”
他们在高速的行进中暂时忘记了其他,宜野座恍然记起还在日东学园那时,刚取得机动车执照的狡啮兴致勃勃地拉着不情不愿的他,载着他一直开到海边去。那时他们之间几乎毫无芥蒂,就算有,那也只是学习成绩永远比不上狡啮之类的孩子气的苦恼。那些时光已一去不复返,而将来同样前途未卜,宜野座觉得自己身处时间的谷底,现实如四周晃过的景物一样仓惶不定;唯一能确认的是他正紧贴的这个人的后背,为他挡住了前方吹来的冷风。
他们沿着水走,在大桥上看了一会风景;又从扇岛废弃区附近穿过,曾经他们一起在这些街巷查案;还路过了两人订做戒指的那家店铺、带着散步的十美分沾了一身泥的那座公园,远远望了一下宜野座的家;最后,当街上行人开始增多的时候,狡啮和宜野座决定往回走。
事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行人们纷纷停下脚步,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一些人聚在附近商厦的外置广告屏前面。所有人都在看着什么,脸上带着惊疑和恐惧的表情。
“那是……”
觉察到气氛异样的宜野座和狡啮向大屏幕望去。随即,他们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画面。
大脑。
被浸泡在充满液体的容器里的、上百个整齐排列的人类大脑。
宜野座感到一阵反胃,但比起视频本身的恶心,他更震惊的是这些会引起严重心理污染的影像竟然这样毫无预兆被公诸于世,究竟怎么做到的!?
突然,他想起了崔求成对他说过的一些话。
“西比拉的……真相?”
不安的窃窃私语在四周蔓延,一些人惊恐地捂着脸试图忘掉自己看到的内容,也有一些人叫嚷着这不是真的、不可以相信;宜野座有些担忧地环顾陷入骚动的大街,“喂,狡啮,这到底是——”
但狡啮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盯着屏幕,双拳紧攥,仿佛找到了自己久别的仇人。
“开始了。槙岛一派的行动。”
宜野座望着狡啮。尽管戴着头盔无法看到狡啮的表情,但宜野座却觉得完全能够想得到他此刻的脸。专注、忍耐、愤恨、冷峻……还有无与伦比的锐利。那样的眼神,狡啮只会留给一个人。
槙岛。
自己为什么做了那么多的无用功呢。为什么会一遍又一遍想要把狡啮拉回来呢,那明明就是不可能的事。宜野座觉得忽然明白了。当他隔着一层眼镜片看狡啮的时候,他似乎还对狡啮抱有一丝幻想,但现在宜野座已经彻底看清了对方,也看清了自己,他再也不会像当初那样对狡啮的想法感到不解与不安了。
难道只是因为自己也变成了潜在犯吗?
他重新将视线移到屏幕循环播放的画面上。屏幕的电源不久就会被切断,但视频一定仍会在网络上继续流传。这个国家的秩序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而挑战者希望将狡啮这个最危险的对手排除在外——所以那个叫崔求成的男人才会故意放宜野座回到狡啮身边吧。只要带着这样的宜野座同行,狡啮就会被绊住手脚。
然而宜野座看见狡啮朝自己转过来了。前执行官深深吸了口气,仿佛用了很大力气才把目光从屏幕那里拽回来。“回去吧,这里不安全。”狡啮将手掌搭在他后背上,语调正常得像刚才只是看了一道平淡无奇的广告。“我们还得赶路呢。”
***
狡啮告诉宜野座,自己要去准备登船需要的手续,办好了就回来接他。狡啮把一个简易通讯器交给宜野座。“有什么事就联络我。”
宜野座听着狡啮的脚步咚咚地在楼梯上由强渐弱。他从窗缝向外看。狡啮站在仓库前面,朝他所在的房间窗户盯了一阵,才骑上摩托绝尘而去,黑色外套飒飒飘动。宜野座望着他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为止,然后拿起通讯器,穿上外套。
下到一楼,他走到柜子前,拿起自己和征陆的那张合影。
“老爸,我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宜野座自言自语着,手指在父亲陈年的笑容上轻轻擦过。他戴上头盔,离开仓库向狡啮的反方向走去。
他尽量朝远处走,又绕了些小路,注意让街头摄像仪较少拍到自己。当觉得差不多了时,宜野座开始在人行道上漫步,同时用通讯器拨了一个号码。打完电话,他的心里出奇地一片平静。
青年在路边挑了个长椅坐下,摘掉头盔放在一旁,仰望着高楼之间的天空。他再次握住通讯器。也许是春寒料峭的缘故,宜野座觉得手指不太灵活了,右手上的戒指变得像冰做的一般。但最终他还是缓慢地拨完了那组数字。“狡啮,是我。”
“……宜野?”电话那端的声音有些意外,但几乎是立刻,狡啮的声音就变得紧张了。“出什么事了!你在哪!?”
宜野座苦笑。自己还什么都没说,那个人就已经察觉到了吧。没有比狡啮鼻子更灵的猎犬了。
“对不起……但是我想过了,只有这么做。”
“你在说什么……宜野,别做傻事!!!”
每一个字都变得很艰难。宜野座把通讯器贴在耳边,闭上眼听着狡啮仓促的呼吸。“看到那视频你肯定也明白了吧,那个男人想让我们离开日本,为的就是让你不会妨碍到他们的计划。他希望我会拖住你的后腿,带着这样的我,你就不得不从战场中退出。”
“说什么傻话!你到底在哪里?快告诉我!!”
宜野座带着轻微的鼻音笑了。
“我已经联系了常守。她马上就会来的。”
“笨蛋,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从安全局脱逃并不仅仅是为了找我——在你心里的某处也明白的吧,狡啮,只有成为一匹野狼,你才有可能追上槙岛的足迹。可是如果在这里放弃的话,你一辈子都会为放过槙岛而后悔,一辈子都没法解脱!你咬断了西比拉给你的项圈,我不想变成新的项圈来束缚你的脖子!”
像被针狠狠扎中一般,狡啮的声音变得痛苦不堪。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回去遇到什么不测,那我才更会后悔一辈子!!”男人嘶哑地吼道,“为了保护某人我才成为刑警……拜托了宜野,拜托你,不要让我做的一切白费!!!”
“咚”的一声闷响。那家伙一定是用拳头捶打了墙壁吧,宜野座想着,心里涌起一阵酸楚的爱怜。从以前就总爱这样……这样一个自我主义的、顽固的、不管不顾的家伙,为了护宜野座周全,却违背了自己的心意、甚至要放下执着的信念带他出走。对宜野座来说,这已经够了。
他知道如果不离开这个人,自己就永远无法真正成为自己活下去。
“你已经不是刑警了,也不用保护我了,也不用再像从前那样把我推回安全水域……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追上你的。”宜野座惊讶地发现自己仍能够保持冷静,即使声音抖得厉害;他看见一辆警车由远而近,停住了,常守朱从车子里下来,脸色苍白地向他走近。“呐,狡啮,”
宜野座站起来。“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要给我好好活下去啊。”
他猝然切断通话,将通讯器丢在脚边踩得粉碎,然后转向了刚刚赶来的女孩子。朱站在一段距离之外,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宜野座柔和地冲她一笑。
“这样做可不太专业啊,常守监视官。”
“宜野座先生……”
朱的脸上一瞬露出了悲伤,但没再过多犹豫。她从外套下面取出了dominator,缓缓地举平,向昔日的前辈瞄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