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深渊之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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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看不见。
身体处于失重的状态。
岐神海苔夫过了一会才确定自己是睁开双眼的。四周一片漆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漆黑——即使在寒冷无边的宇宙中，也总是能看到星光的，但这个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是哪里……
随即，一些画面炸裂般地在他脑海里爆开，海苔夫全身从头到脚哆嗦了一下。
“海蕴——！”
那是，少女双目空洞地倒在血泊当中的一幕。
恐惧伴着恶心感泛上喉咙。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嘴。想起来了……他和她打开了岐神家的密室，打开了那几百年来被严禁靠近的、希德尼娅最危险的、潘多拉的盒子。
然后，发生了什么他不愿意记起，也记不起来的事情……
海苔夫再次闭紧双眼。也许，这只是个噩梦。也许他只是被梦境困住了，这不真实的浓稠的黑暗，无所凭依的失重感，只要醒来就能消失的。也许——不，一定——
“人类是自欺欺人的高手。”一个声音轻笑着。
“谁？！”
身体无法抑制地倏然僵硬。海苔夫绷紧拳头，厉声道：“是你把我关在这里的？快放我出去！我是岐神家的继承人！如果我失踪的话，很快就会有人找到这里来的！！”
“色厉内荏的小少爷。”那个声音又笑了。“放心吧，不会有人来的，因为你并没有失踪——因为我在你的里面。”
“！！”
以海苔夫的现有知识体系，一下子无法理解对方的话。似乎是明白这一点，声音继续慢条斯理地解释：
“我用血线虫夺取了你的身体，现在你的身体已经成为了我的容器，而我则操纵你的身体继续行动。所以，不会有人察觉的。”
少年颤抖起来。
“你……是谁？”
但在说话之前，海苔夫已经隐约地意识到了答案，正如他一开始就已经隐约地知道这不是梦一样。
“我是落合。”声音说。
***
岐神家代代保管着落合的辅助脑。这个希德尼娅史上的天才科学家同时也因过于激进的理想而成为史上最恶的重罪者。而岐神家正是落合的“守墓人”。
海苔夫曾经见到过作为克隆体而存在的落合，那个克隆版落合抽除了原版落合的记忆，从事着舰长秘书似的工作，因为相貌十分英俊且总是西装革履而在女性船员中拥有很高的人气。
而现在正在和他对话的这个，大概就是被抽出的那部分、落合本人的“幽灵”吧。
“……我在哪里？”海苔夫问。
“你在我的里面——这么说好像和刚才说的矛盾了。但又没有更好的说法。这是我的意识的内部……原则上讲，你的意识在血线虫寄生到你身上的那一刻就应该已经被我杀灭了才对。不过我没有马上那么做。所以现在你姑且能保留自我的意识和我对话。当然，控制权完全在我手里。”
“……”
也就是说，不仅没有逃脱的可能，随时还有彻底被消除的危险。
这样，是彻底的绝望吧。
不知为什么，得知这些的瞬间，海苔夫并没有非常吃惊的感觉。当他选择打开密室之门的时候，就做出过得到最坏结果的假设。现在看来，果真报应不爽。
未能马上观看到他的反应，落合似乎有一点意外。
“喔呀？还以为小少爷会立刻冲我发脾气大吵大闹呢。”
“谁会做那种有失身份的事。”
“原来如此。你很高傲呢。刚才也是，架子倒是不小。但能力却只能算是中人以上吧。……不过落到这步田地也不能怪你，毕竟面对的是我这样非常规的家伙嘛。不如说应该感谢你才对。”
落合的语气倒并非自大，但海苔夫听起来却十分刺耳。句句都像在讽刺他一样。少年又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你的企图是什么？”
“好问题。”像解答学生的教师似的，落合低声地哧哧笑着。“我打算继续完成当初没有完成的理想。希德尼娅不过是低等生物自我饲养的小笼子而已，人们会看到的，固有观念只会导致悲催的灭亡，进化就在眼前。”
“进化……”
“没错。我会进化为更高等且强大的生物，到那时为止，你的身体就先给我用一下吧，岐神君。”
海苔夫意识到他并没有说“借”，换言之，到那时为止，自己就对落合毫无用处了，大概连肉身也会消失。少年停顿了一会，淡淡惨笑了。
“所以，不得不借用我这样‘低等生物’的身体么……这几百年你也相当落魄的啊，落合。”
“对于黑历史，我不会讳言。但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翻过盘来的。”落合道，“一直都是你在发问，轮到我了。为什么打开那间屋子的门？”
“……”
是啊，为什么呢。
现在想来，那也许是深植在他内部的、与生俱来的命运，也许他从出生时，就注定有一天会走向那扇禁忌的门前了。
因为他是岐神家的孩子——
“我需要力量。”抑制了心底的骚动，海苔夫回答道。
“为什么要力量？”
“我需要挽救岐神家，岐神开发正在走向末路，我不可让这份家业毁在我的手里……而且……”
而且，不做些什么，我也无法赶上谷风长道那家伙啊。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因为落合突然爆发出了疯狂的大笑，笑声在他四周的漆黑中回荡，遍布每个方向。海苔夫一下子愤怒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哈，所以说人类才是低等的物种啊！就为了这种事，为了这种芝麻大的毫无价值的功利心，互相争斗，抢夺！却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努力方向！”
“闭嘴，你……你知道我什么！”
“我不知道，但那是因为你的那些志向和纠结，对我来说就像微尘一样不值一提。从很久以前，那时，我就决定要一个人活下去了。”
落合以一种对幼稚小孩子讲话的、怒其不争般的语气说：
“岐神这个姓氏的意思是阻止邪神，而你却把邪神放了出来呢。可怜的小家伙，看在使用你身体的份上，我就替你完成你的愿望吧。我会让岐神的产业兴旺发达的。”
海苔夫咬紧牙关。“即是说，你现在要杀死我了吗？”
“如果你不捣乱的话，留着你的意识也可以考虑。”
“要是不打算把身体还给我，那就让我的意识死去吧！你要把我关在这个鬼地方，一直折磨我下去吗！”
“听起来很残酷？别忘了，我也是被小林囚禁了数百年的人。”落合略带狡猾地说，“至少还有我可以跟你说说话，不是吗？”
***
落合的声音消失了，四下回归死寂。
海苔夫仍然在火辣辣的不甘之中，因此并未马上察觉，落合的话里存在着前后矛盾的部分。既然已经决定要一个人活下去，又为何需要留下说话的对象呢？
黑暗包裹着他，这黑暗，无声，无尽，既像是出生之前，又像是死亡之后。海苔夫像漂在这黑暗形成的母胎里，又像埋在这黑暗堆成的坟墓里，除了微薄的意识以外，他一无所有。
岐神，是阻止邪神的意思。
而你却把邪神放了出来。
苦涩在胸腔里涌动起来。海苔夫松懈四肢，在虚空的最初阶段之后，他终于感到后知后觉的痛楚。他再也不能为这个姓氏而骄傲了，也再不能让这个姓氏以他为骄傲了吧。
大概这才是他最最悲伤的事情。
他想起了谷风长道。一切的起因都是那个男人，长道轻而易举地夺走了那架机体，也夺走了属于他的荣誉……但一切的起因实际是他自己，肩上的重担，内心的溃烂，或许邪神本来就是他自身。
“出生便得到一切。”人们这么说他，说这个有着银色头发和高傲眼神的男孩。出身名门，得到良好的教养、财富、权力和机遇，如此云云。
但那不是真的。
倘若失败，人们会将他视为纨绔子弟的理所应当。倘若成功，人们也会说，那是因为他是有钱有势人家出身嘛。一句话轻描淡写带过他的所有努力。
之所以想要成为王牌驾驶员，正是因为，这是只有凭实力才能办到的事情，他想，等到他驾驶继卫出击的日子，就再也不会有人那样说了。
人们会说，海苔夫是个了不起的孩子啊。
但他再也不会有机会了——这个时代有比他更加耀眼的、他永远无法赢过的人存在，而他甚至陷害过那个大家眼中的英雄。他已经永远地出局了。
谷风长道……
意识里，浮现出了站在家门口的短发少年的样子。我还是没法原谅你，但你是希德尼娅的一分子。长道说。和大家一起去聚餐吧，岐神。
你是个优秀的驾驶员——被他陷害过的王牌先生说。和我一起守护希德尼娅吧。
谷风、长道……
落合说的不对。人类的欲望，人类的幸福和伤痛、丑陋和美丽，与浩淼时空相较，的确都是十分琐屑而渺小的。但那才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海苔夫曾骂长道说，你们这些亚人种。而现在，他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会被骂作低等生物的人种而已。可海苔夫还是无法放弃人类的心灵——
不想在这种地方、就这样卑微地、不为人知地死去啊。
如果谷风长道听到他的呼喊，那家伙一定会立刻回答：我来救你！
竟会闪现这样丢人的想法，自己果然是个卑鄙的家伙吧。海苔夫将脸埋在双臂之间，把身体在黑暗里蜷缩起来。
无论如何，这思绪已无法传递给任何人了。
只是，真的好想，好想再看一次希德尼娅的风景啊。
“您怎么了，落合大人？”
被唤作朵克西努的姑娘——以岐神海蕴的外貌——眼神略显关切地看着落合。
“没事。”
落合抬起手，擦了擦眼角滴落的液体。
“这副身体似乎还不完全习惯。仅此而已。”
FIN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深渊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