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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血案 ...


  •   “妈妈!哥哥又拿我的彩笔了。”

      七八岁年纪的男孩赶快把手缩回去,但是母亲的训斥声已经不分青红皂白地敲到了他的後脑勺上。

      “炎——真!!我说过多少次啦?不要跟真美抢东西!!!”

      “我没有……”他委屈地嘟囔了一声,可是在厨房里忙碌著的母亲似乎并没听见。坐在他面前地板上的小女孩得意地朝他努著嘴,於是被叫做炎真的男孩垂下头叹了口气。

      其实兄妹俩真正生气争吵的情况是相当少的。古里炎真非常喜欢他这个唯一的小妹妹,尤其是在他们全家跟随做古董绘画生意的父亲来到意大利之後,由於各种原因,他一直未能在附近找到年纪相仿的玩伴,跟他形影不离的真美便成了他莫大的安慰。真美虽然有时爱任性撒娇,但每每全心全意依靠著他的模样,总让炎真立刻感到作为兄长的力量,对於生性有些内向的男孩子来说,这也是他树立自信的来源之一。

      “那把铅笔给我,我帮你打草稿好不好。”

      小女孩拨弄著头发上的扎花,好像在斟酌似的,然後煞有介事点了点头。
      “炎真哥哥,在这里画只小兔子吧!要画可爱可爱的……”

      两个孩子凑在一处,趴在地上一起涂鸦,袖子在纸张上蹭来蹭去。这时候他们的母亲穿过餐厅走了进来,一边把围裙摘下挂到椅背上。

      “妈妈去买点东西,傍晚就回来。炎真,你跟真美好好呆在家里不要乱跑。不许乱动东西。”

      古里夫人是个看上去十分利落干练的女人,眉目之间略显严厉。见炎真和真美跪在地板上玩耍,她的第一反应是今晚又要给他们换洗衣服了。然而这一儿一女天真无邪的小表情又让她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真美,听你哥哥的话哦。”

      奶声奶气的回答很乖巧。“嗯。妈妈再见~!”

      小孩子们听到锁眼里哢嚓转了一圈,知道门被母亲反锁上了。脚步声渐渐远去,炎真埋著头继续画他的兔子,但真美过一阵就停住了笔,她支起上身,自己就像一只被什麽东西吸引了注意力的小兔子。她望著朝外打开的窗户,在那里,明媚的阳光洒满了窗台,花园里的鸟鸣声间或可闻。

      阴凉的房间里除了身边的哥哥之外,就只有嘀嗒嘀嗒的钟表还算有点生气了。女孩发了一小会呆,直到男孩注意到她的停滞。

      “怎麽啦?”

      “我想出去玩。”

      “……”这下炎真可犯难了。母亲的嘱咐他不敢抛到脑後,可是真美寂寞又向往的眼神也感染著他。在这个年纪,别的孩子都是成群结队在外头疯跑、大人叫几遍也不愿回来吃饭才对吧。

      “可、可是妈妈把门锁上了。”他嗫嚅地说著,几乎是立刻就知道妹妹要怎样反驳他了。

      “我们可以从窗户翻出去嘛~虽然有点高,但只要炎真哥哥帮一把,真美也能爬上去。”

      男孩还是举棋不定。在他小小的心里已经隐约有了名为责任的意识,他懂得如果让父母发现或是让妹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会变成罪魁祸首。不过女孩似乎比他更为热切。

      “呐~我们就玩一小会……真美一定会跟著哥哥不乱跑的!妈妈要到傍晚才回来不是吗?”

      这最後一句让炎真稍微放了心。其实他自己也憋闷得很是心痒,只是父母很少带他们出去,最近更是几乎让他俩足不出户。在真美的怂恿和他自己的冒险冲动作用下,不知不觉,椅子已经被他们搬到了窗户跟前。

      炎真先踩著椅子爬上去,估摸著跳到了外面。草地很松软,他扬起脸,这时真美也从窗台上探出头来。

      “哥哥,接著我!”她兴奋地咯咯地笑著,然後像小鸟一样扑下来,落到他的臂弯里。

      ***
      “真美想吃冰淇淋,炎真哥也一起吃嘛?”
      实在是得寸进尺。炎真生性温和,总也说不过妹妹,没办法只好被她拽著穿过了大街。他印象中隔著两道巷子有一家卖零食的地方。男孩拉著女孩,一手在裤兜里搜索著硬币,他们绕过屋角,走进了小巷的暗影里。

      事情就在那一刻发生了。

      闪电般地,从斜刺里“呼”地冲出一个影子,兄妹俩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被重重撞到了一旁。

      “哇啊!!!”

      炎真跌到墙边,觉得晕头转向,但他马上想起了妹妹,连忙扭头去看。“你没事吧?”

      真美也摔倒了,裙子上蹭到了泥土。她鼻尖一抽,泪珠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做哥哥的赶紧过去扶她,此时才注意到刚才冲上来的家伙正在几步开外爬起来。

      是个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脸颊苍白,头发是罕见的深蓝色,发型却显得有点奇怪。他的膝盖磕破了,流著血,然而比起他慌不择路的神色来那都算不了什麽。陌生孩子似乎在一撞之下也有些发懵,气喘吁吁地直起身子,炎真看见了一对明亮的蓝眼睛。

      视线一扫而过,男孩越过他们,掉头就朝巷口奔去。连个道歉都没有的态度让炎真有些恼火:“喂!你——”

      他记不起接下来要责问的是什麽了。接下来的事情让他忘记了一切。一个高大的成年人出现在巷口挡住去路,那孩子大吃一惊,转身想往回逃,但对方轻而易举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胳膊,然後狠狠地一巴掌扇了下去。

      “啊!!!”

      男孩被打得一下子跌了出去,与此同时炎真发出了同样的叫喊。突如其来的恐怖场面吓呆了他,除了把同样浑身发抖的妹妹搂到身边之外,他几乎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被撂倒在地的小逃犯仍然试图支撑起身子,但大人骂了句脏话,就像对待一条狗一样飞起一脚踹在他肚子上。那孩子整个人痛苦地缩成一团,随即又被提著头发扯起来,残暴地一下下撞向墙壁。

      “叫你跑!!看你还跑不跑!!……”

      炎真不敢去看,紧紧闭上眼睛。

      “喂喂!撒气也适可而止啦,不小心弄死了怎麽办。”

      更多的脚步声在炎真和真美的身後响了起来。又有几个人出现了,将他们包围在中间。先到的男人哼了一声,低头嫌恶地瞅著地上不省人事的蓝发男孩。

      “该死的小子!不如早点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下次看牢点吧。话说回来这两只小崽子是怎麽回事?”

      兄妹俩惊恐万状,炎真只觉身上像筛糠一样哆嗦著,那些人的脸从高高的上方盯著他们,他感觉自己和真美就像童话里的汉森和格雷特纳,鬼使神差走进了吃人女巫的森林里。此刻连後悔也记不起来,两个小家伙只是越发紧地瑟缩成一团。

      一个男人先出了声。“啧。乾脆一起带回去,正好缺试验品。”

      “但……万一是别的家族的小孩,让人发现了可就麻烦了啊……”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能发现我们在做什麽!”刚刚逮住那个逃跑孩子的男人俯下身来,带著血腥味的手眼看就来拽炎真的胳膊。就在这时,倍受惊吓的真美再也承受不了恐惧的压迫,猛然从哥哥的怀里一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用尽全力尖声号哭起来。锐利的哭喊声穿透了周遭,在巷子里放大回荡著。炎真感到围捕者们顿时骚动起来,他心脏简直停跳,以为暴打马上就要落到自己和真美的头上。然而出乎意料之外,那些男人竟然显得有些紧张。

      “算了算了,快点走吧。”有人小声说著,匆匆把昏迷的蓝发男孩挟起来。仿佛是担心引起注意,转眼之间,他们就消失在小巷另一侧。

      ***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家门口的,也不知道在路上花去了多长时间。阳光渐渐西斜,但炎真不敢相信那温暖是真实的,就在刚才,他们发现原本看上去一切安好的生活突然露出了狰狞一面,好像裂开一条缝的、长著锋利牙齿的嘴巴,让他们意识到自己一直生活在怪物的眼皮底下。世界转瞬变成了不熟悉的另一番模样。

      用肩膀扛著真美把她推上窗台时,他感到她仍然在颤抖啜泣。“我们只是做了一场噩梦。”他这样对妹妹说,也试图说服自己。“很快就会醒过来的……到家了。已经没事了。”

      古里太太很快就回来了。孩子们的衣裳脏兮兮的,但她心不在焉,没有特别留意他们的可疑。一向活泼多话的真美晚餐时只是埋头扒饭,炎真有点担心母亲询问起妹妹反常的低落,随即发现母亲也不同往日。她时不时地看向墙上的钟,显然食不下咽,直到前门响起他们父亲的声音。

      “我回来了。”

      女人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的手指有些颤抖。

      古里诚是个身材瘦削的男人,五官很疲惫,但脱下外套递给妻子的时候还是勉强微笑了一下。
      “怎麽这麽晚……”
      “抱歉,账务上有点……”

      夫妇两人低声地说著话。已经吃完饭的炎真先回到了自己房间里,没过一会真美慢吞吞地蹭了进来,脱掉鞋子也爬到他床上。

      “哥……我还是有点害怕。”

      小女孩看起来著实馀悸未消。他们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危险,然而却不敢向父母提起,恐惧的残像只能反复盘旋在心里。炎真答应陪著妹妹一起睡,又给她念起了故事书,但连他自己也时不时就走神,房间里任何细微的动静都可能吓到他们,他的脑中总是回响起白天那些人冷酷的声音。

      终於,真美一直紧攥著他衣裳的小手松开了。炎真打了个哈欠,从床上跳下来去洗手间。屋子里黑漆漆的,男孩有些胆怯,在墙上摸索著电灯的开关。隐约之间,他听见父母的卧室里传来交谈声。母亲的声音忧心忡忡:

      “会不会有些古怪?突然急著变卖那些古董美术品,他们家里应当是出了什麽事吧……而且我听到了一些传闻……”

      “我看过了,这个艾斯托拉涅欧似乎是个老家族,东西也都是真货,不用担心。”古里诚语调里有安抚的意思。“至於他们急著变卖的原因,似乎说是要给什麽研究筹款。黑手党也有周转困难的时候吧。”

      炎真听得似懂非懂,但“家族”这个词引起了他的注意。好像白天的那些家伙也提到——

      “我就知道又是黑手党!!”母亲的嗓音突然变尖了,在丈夫面前,她似乎不再掩饰自己的不安。“诚,求你了,我们不要再跟黑手党扯上关系了!!从他们口袋里赚钱的人,有多少能全身而退啊?天知道他们在干什麽勾当,之後又会对我们做什麽!!拜托了,最近我总觉得心神不宁……”

      “这、这就是最後一次了!”像是被太太吓了一跳,男人连忙回答,“近些年日本的市场太不景气,我也是不得已才打破了祖训、回到意大利来寻找商机嘛……这次收购完成之後咱们就搬家离开这里,亲爱的,我保证。你别太担心了。”

      声音弱下去。炎真这才注意到自己还站在走廊里,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他终於摸索著拉亮了灯,正要朝盥洗室走过去,突然,像幻觉一般,前门传来了飘渺的敲门声。

      ***
      “咚,咚,咚。”

      轻得如同戏弄,但却拥有极强的穿透力,似乎让整座房子都屏住了呼吸。那声音不紧不慢,在黑夜里显得无限诡异。炎真浑身僵冷,迟疑地望向黑魆魆的玄关。不知为何,单是这敲门声就让他明确感到了恐怖和不祥。男孩的脚下不由自主向後退去。

      “咚,咚,咚。”

      他身後的卧室里有了急促的脚步声。母亲好像在跑动。被惊醒的真美带著哭腔的嗓音在另一个房间里传来:“哥哥,你在哪儿?!”

      “我在——”

      他没来得及回应她,父亲已经从卧室里冲了出来,他看见穿著睡衣的父亲手里紧攥一把手枪。几乎是在同一秒,古里家的前门爆裂开了。

      “不要动!!!你、你是?!”
      灰尘弥漫当中,他们看见一个身影鬼魅般飘进了玄关。

      “在电梯间里杀死彭格列门外顾问、我的部下12人……”

      是一家人从未听到过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呐……凶手就是你吧,古里诚先生?”

      “什麽?”父亲大为惊骇,“我——什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

      “不,应该是你。”来人似乎根本没有在询问他,更像是自言自语,混合了奇异的不协调感,那淡漠的笑声近乎梦呓。炎真从父亲发颤的双腿後面瞥见了男人浅色的短发和闪著寒意的眼睛。“应该是你,或者说,必须是你才行。你这平庸堕落的——”
      疯狂的戾气忽然间充满了他的声音:“和艾斯托拉涅欧狼狈为奸的、西蒙家族的子孙!!!!!!!”

      在母亲扑过来捂住炎真脸颊的时候,有什麽飞过他们的头顶上炸开了。吊灯的光摇晃旋转,母亲的尖叫和他的尖叫混在一起,真美在哭,父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大喊,碎玻璃一样的东西划过他的脸颊。“快逃!!!!快!!!炎真……真美……快逃!!!!!”

      躯体倒地的声音……枪声震耳欲聋,桌椅被打得四处乱飞……母亲的手松开了,然後拼命一推——

      “跑!!!!!”

      他跌倒在房间地板上,门在身後关上了。母亲嘶哑而绝望的声音连同她自己一起死死地挡在门板的另一端。

      “放过我的孩子……放过我的孩子!!!!!!”

      攫住他呼吸的疼痛是不是世界上最後的疼痛?因为这痛苦已经超过了一个孩子的所有想像。他从未听到过母亲这样的叫喊,他知道之前自己错了,他的噩梦远没有完,他的噩梦——长达七年的噩梦——从这一天才刚刚开始!!男孩不顾一切地抓起真美的手跑向窗口,那是他们曾经翻越过的窗口,通向女巫森林的窗口……枪声!!!妈妈的声音不见了……

      “真美,快!快上来!!!”男孩浑身痉挛,咬紧牙根伸手想去把哭叫的妹妹拉到椅子上来,但就在这时房门倒下了,他刚一抬头,一旁的柜子便轰然塌下,昏天黑地的剧痛击中了他。

      “妈妈!!!爸爸!!!”

      热乎乎的血顺著鼻梁往下流,炎真的视野里越来越模糊,耳朵里剩下的是妹妹凄厉无助的哭喊声。

      “爸爸!!!妈妈!!!!妈妈来呀……妈妈……

      “哥哥!!!!……”

      他费劲地想动一动身子却再也不能,朦胧中,妹妹向他求救的姿势被靠近的黑影逐渐笼罩。魔鬼的双脚赶上了他们,他眼睁睁看见真美被一只手掐住脖子拎了起来,他珍爱的妹妹就像小动物一样在那只手里挣扎著。

      “炎真哥……哥……”

      一声巨响。古里炎真什麽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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