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然后回到原点 ...
-
雨是均匀地打下来的。透凉的银针，落在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扎进去，开始在血管里流动，把他渐渐从内向外冻成一块冰。
好像永远也无法融化的那种冷。
骸平摊四肢躺成一个大字形。不是为了舒服，而是因为最後被敌人击中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大剌剌倒下的，形象全无。雨水灌进他的鼻孔，从嘴角流进他的喉咙。雨里有一丝腥咸，他费劲地吞咽了一下，心想这也许和血的滋味类似。
……享受地，一脸陶醉地喝下这样的东西。那个家伙真是不可思议。
“真够狼狈的啊。”
蓦然间雨声变得如此安详。刺骨的水滴不再砸下来，有什麽在头顶打开了屏障。用力撑开眼皮，他对上的是颠倒过来的熟悉脸庞。云雀恭弥正跪在他身边，用手支著地面，同样浑身湿透，蓝黑的凤眼在深夜里愈发幽幽地亮著。
“……顺著血腥味找来的？”
云雀没回答他，目光在他浑身上下的伤口沉默打量。骸猜度著他的意思，鼻腔里突然充满了幸福的酸涩感。
“拿去吧，不然就浪费了。”他抬手碰触那白皙的脸颊，缓缓涂画似恶作剧，仿佛指尖沾满的不过是鲜红的果浆。手指滑到云雀唇边，怜爱似的碰了碰那锋利的尖牙。
“400毫升？还是更多？……随你喜欢。”
-=-=-=-=-
《然後，回到原点》
6918
3：00am《ハチミツ》续篇
-=-=-=-=-=-=-=-
他死了。被埋在泥土里，温暖的液体渗透进全身，将他分解成尘埃，直到有什麽在黑暗的核心里重新生长。获得力量，向上顶开土壤，他抓住了照射地表的第一缕阳光。
这次是一棵树啊，骸想。
啊咧？六道轮回里好像没有植物界来著……
阳光不由分说地围绕著他，他继续抽枝发芽，迅速披上浓郁的绿荫，洒出万千飞花，再挂满摇摇欲坠的果实。
然後他又看见了云雀恭弥。
还是那个纤细苍白的少年，目不斜视地在林子里独自行走，吸血鬼这种生物似乎过多少岁月都不会改变模样，时光夺不去那些容颜、记忆、欢乐与悲哀。骸不出声地想著，用一棵树的身份俯视著云雀，心里弥散开淡淡的慨叹。
自己死了之後，云雀是不是还在到处寻找猎物？他的“血液美味度排行榜”有没有刷新记录？骸的目光一直追著黑头发少年不放，想从那冷冽的外表探出究竟；可是，这一世云雀一定认不出他来了。他的外表和周围的任意一棵树毫无差别。
风从他头顶吹过，满树叶子哗哗作响，一个果子啪地掉落在地上摔裂开。云雀看见了它，注意到了那棵硕果累累的树。那正是骸死去的地方。
他看见云雀抬起了头，目光隐约闪动了一下。吸血鬼放慢了脚步，走到了他的树荫下。
气流静止了，他紧张地等待著。
集中起全部力量，等待著。
云雀伸出了手。
云雀轻轻压弯了他的枝条。
云雀的指尖顺著树皮一路滑过去。
云雀把伸过来的树枝攥得紧紧的，好似当年攥住他的衣袖一样。
云雀垂下眼帘，双唇慢慢贴了过来。
……
“疼！放——哇啊！！”
前额狠狠地撞在了倾斜的木板上，他眼冒金星，痛苦地再次倒了下去。他的枝条——应该是手臂——仍然被云雀拽著，不过环境并没什麽诗情画意。两方面的刺激终於让受害者神志转向清醒，眨眨眼睛侧过头，骸看见云雀坐在一边，正把他的手指像薯条一样叼在嘴里，冲著他皱眉。
“你一直不醒，我饿坏了，等不及了。”
“所以就直接下口了？！”说来我连做梦都在被你咬著还真够可怜。
“罗嗦，吸杀你哦。”云雀扭开目光，固执地含著他的指尖，口齿含糊不清。骸感到对方的尖牙正在自己的指腹试探性地划来划去，虽然如此，却并没有真的再次咬下去。他小心地欠身起来，避免再次和天花板亲密接触。
这是个窄仄的阁楼顶，没有窗，木质的小梯子放在他脚边。
“我还活著？”
“为了获得恢复力，让你喝了我的血。”云雀乾脆地说道，然後突然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啪地撂下骸的手，扑上前来扳住了他的脸颊。
“什——唔？”他被迫张开嘴。
云雀的眼睛朝他口中上下扫了一遍。“没有。” 黑发少年的神色微微有些惊异。
“没有什麽？”
“牙。”云雀松开手，骸看见他侧脸若有所思，说话时齿间寒光微露。
“按说接受了吸血鬼的血，应当会变成吸血鬼才对……”
骸不作声，蜻蜓点水地一笑。
是啊，早就该发现的吧……我并不是普通的人类。
而是个曾经轮回过漫长年岁的、罪不可赦的家伙。
----
六道骸从楼梯爬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之前一直在塔楼的顶棚。云雀睡在下面一层，圆形的房间没有门，没有继续向下的楼梯，只有六扇窗子俯瞰著远处的村镇和整个森林。
啊啊。就像是储备粮一样把我扔在阁楼上呢，骸心中暗笑。不过这也确实是云雀的作风。
“我还以为吸血鬼都有自己的城堡。”他环顾四周道。
大雾天气，乳白色的薄纱直接飘进了窗子。迷路的小鸟落在茶几上梳理羽毛，从主人的茶杯里啄饮了一口又扑棱棱飞了出去。云雀坐在窗台上，脸向著白茫茫的外面，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才不会住在那种陈腐的地方。”
好吧好吧，但比起塔楼来……骸倚在桌边看著他的背影，心想城堡似乎才更适合高傲的公主啊。
那天夜里迪诺找上门来，他们陷入不言自明的死斗。骸曾经对犬和千种承诺过会适时抽身，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已经太晚了。
……早就，无可救药了。
『我是来让你把恭弥还给我的。』
『谁会…乖乖听话啊。』
说得老套些就像是为情人而决斗的傻瓜们，他想。但骸已经在轮回里清醒著走了太久，觉得终於能傻一回也算是一偿夙愿。
亮相招式透出浓重的杀气，对手绝非善类。他们打定主意拼个你死我活。林子里的树木在交锋中被连片殃及，骸暗自庆幸战场转移得及时，否则千种又要为教堂的修缮工作念叨不停。
在精疲力竭两败俱伤的後半夜，雨开始下。金发的吸血鬼靠在横七竖八的树干上，折断的手臂无力地按著伤口，大口大口喘气。而他躺进自己的血泊，就好像浸染在一片红花丛中。谁也动弹不得，水幕呛得骸不住咳嗽，迪诺冷冷地扭头看他，大雨里他们是两头受伤的野兽。
“六道骸。”
“嗯？”
“你这个杀人犯，骗子，小偷。”
迪诺朝後仰了仰，狂乱在那双眼睛里逐渐被浇灭了，剩下非常悲伤的模样。“杀人犯，骗子，……小偷。”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重音咬在最後。
“是是，非常准确。”骸含混地回答著，又咳出一口血水。
“可是恭弥喜欢你。”
他睁大眼睛。
“我看见他从你的教堂回来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他看上去非常满足，不是因为填补了食欲，而是因为有什麽东西吸引了他的心神……我从来没有见过恭弥那样专注地执著於一个猎物，吸血鬼应当永远追逐欲望才对……六道骸，你流著恶魔的血……”
非吾族类并不足以引起切齿仇恨，可偏偏是这个人，这样一个家伙，莫名其妙形迹可疑却在这里安身落脚，然後不费吹灰之力地，坐享其成抬手一摘，就偷走了他们一族当中最耀眼的那个。
碍眼透顶。可是。
“恭弥喜欢你。”
喜欢上了你。喜欢著你。
喜欢的是，你。
就这样，一切前提统统不需要，一切障碍统统被推翻，一切閒言碎语统统弃之不顾。迪诺可以像拍死蚊虫一样抹杀那些承受过云雀恭弥锐齿的倒楣人类，却唯独在骸面前败下阵来。不错，以吸血鬼的惊人治愈力，他可以抢在骸之前恢复体能，然後重新下手把对方碎尸万段……但就算那样他也仍然一败涂地。
“活下去吧，混蛋。”
他说著，踉跄著转身。
-----
我很高兴。
被喜欢著这种事情，比起被仇恨和厌弃著的事情，真是沧海一粟，但已经足够了。
雾气散了些，远近村镇的钟声带著低沉的回音传过塔楼。骸看见云雀撑了一下窗沿，轻巧地落在地板上。少年懒洋洋地伸了伸双臂，在打哈欠时像猫一样露出可爱的尖牙。
“你可以走了，冒牌神父。”
骸看著他神色泰然地无视自己的存在，爬到床上钻进被子，这才想起吸血鬼的生物钟似乎和常人相反。
叹气。“这麽高怎麽下去？”
斩钉截铁回答。“走窗户。”
原来要跳下去！“会骨折的!!”
冷淡。“那是你的无能。”
碎碎念。“我摔坏了你可又得费力费血治疗我啊麻烦的是你吧？”
嫌麻烦的人。“不管，我要睡觉。”
背对著骸，缩在被窝里的云雀只露出有些凌乱的黑发，对另一个人的困境置若罔闻。他阖著眼睛，听见骸在身後踱来踱去，过了一阵渐渐归於安静，然後有不重不轻的力道突然落在了他的额角上。
柔软的，却带著温度吹息。
“晚安。”
他睁开眼睛坐起来。六扇窗户，有一扇开著。
冲到视窗犹豫了一下，云雀还是探出头去向下看。雾气已经散了，阳光对他来说太过刺眼。明亮的金色里，骸已经安安稳稳走远了。
合上窗帘，黑发少年伸手摸了摸刚才被骸吻过的发际。
“……那是做什么？想咬我么？”
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然后回到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