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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刘庆与左小娥(四) ...


  •   “殿下……三日前竟是又去了掖庭!”她神色刹时间转为了急怒,定定凝视着眼前才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一双清和的眸子里流出的尽是担忧与心疼。

      “傅母,您莫要担心了,”十二岁的青稚少年见状,连忙上前了半步,仿佛安慰似的握住了傅母的手,仰起一张尚存稚气的面庞,看着她轻声说道“阿庆已去了这么些年,不是也好好的……避开那些守卫容易得很。”

      “而况,即便被发现了又怎样?”说到这儿,他微微扬了一双略带锐气的长眉,平素散漫惯了的眸子里透出罕见的几许清冷“如今,她大抵并不想要我的性命,犯不着拿此事大做文章;再者,恐怕我愈顽劣愈混闹……那些人便愈安心。”

      稚气未褪的小少年说完这些,有些莫名地,却是微微垂首,神色沉默了下去,又静了好一会儿,方才低低开了口,语声极轻:“而且,那怕露了行藏,惹出祸端……阿母的祭辰,阿庆也总要去陪着她的。”

      卫氏闻言,看着眼前的稚气少年,蓦然心下一恸,揪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从来都是个让人心疼极了的孩子呵。

      七年前,贵人她无端端便获了罪,而后便被幽禁于掖庭,母子相离。

      四五岁大的稚童尚不明白什么叫“废太子”,更不懂得什么是废处冷宫。只知道父皇身边的宫监来宣旨之后,那些神色冰冷的壮硕宫妇就要带母亲走,小小的孩子稚嫩面庞上尽是无法置信的慌乱,而后仿佛明白过来了什么似的,死死抱住自家阿母,搂紧护牢,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近乎凶狠地怒瞪着那些试图上前的宫人们,仿佛但凡有人胆敢上前,他便会拳脚相加……像极了一只绝望而愤怒的幼兽,奋力地张开了所有稚嫩的爪牙,企图来维护处境险恶的母亲……

      以往他是东宫太子,国之储君,宫监仆婢们谁人胆敢有半分不敬,而今……一个失了依恃的废太子,谁人又会忌惮了毫厘?

      那些健壮的仆妇们看着宣旨宫监有些不耐的神色,不欲再拖延下去,终于一拥而上,近乎粗暴地将四五岁大的稚童自母亲身边拽了开来,甚至掰断了几片指甲,丝丝血迹自那处渗了开来……那孩子却仿佛丝毫不知道疼,只拼命挣扎向母亲,嘶声哭吼,原本稚嫩清糯的嗓音都开始粗哑起来……

      后来,贵人真的被带走之后,那孩子却是再不哭闹了。镇日里就静静蹲坐在宫门边,痴痴望着那天母亲被宫人带离的方向,他就这样从天明等到一直到日落……莫论怎么劝,都只安静却又固执回一句——“阿庆在这儿,等阿母回来。”

      后来啊,就传来了贵人姊妹双双饮鸩自尽的噩耗……才二十一岁年纪,便这么凄凄冷冷地死在了掖庭暴室。

      不及五岁的孩子,就那样发了疯一般,不管不顾地一路疾奔,跑到了掖庭。暴室门户紧闭,窗子又太高。小小的稚童就攀上了暴室近旁的一株棠棣树,在树上透过窗棂,窥探那间母亲自尽而亡的屋子……屋子已然清理过了,未留丁点儿痕迹。但他却怎么也舍不得离开,就这样在树上过了夜。次日,圣上闻讯亲自去接他时,稚童一双眼睛已红肿得看不出原先模样。

      而自那以后……她便再未见这孩子落过泪了。

      只是,每年六月间,逢母亲的祭辰,他都会避开耳目,悄悄去掖庭暴室边呆上一晚,常常便在树上过夜。

      “唉……”卫氏看着眼前已然日渐长大,机变聪颖,城府渐深的孩子,心底里只一声叹息--殿下他这般懂得利益得失,却惟在母亲的事上执拗得近乎顽固。

      以往她已劝过了多少回,如今竟还是……

      “阿庆在掖庭遇着那左氏姊妹时,她们便在暴室外练曲子,那小丫头将一曲《凯风》奏得不成样子,我一时义气便吹了叶相和……之后,便露了行藏。”小少年神色已然平缓了过来,细说着当日的之事“我原是想胁迫她们缄口的,谁料一问之下,这一双姊妹……竟是左圣的侄女。”

      “左圣?”卫氏闻言,亦是神色微微一滞。良久之后,方才自恍然之中回过了神来,既而语声里便带了几分叹息:“竟是他家的女眷呢……”

      论起来,当年“生菟巫蛊”案,左圣也是受了池鱼之殃,其后被处以大辟之刑,家属没官,女眷入掖庭为婢……如今,已是整整七年了。

      难怪殿下竟会管了这桩闲事——这孩子虽一惯顽童模样,但其实老于事故,心底里明透得很。

      “那,殿下打算如何安置她们?”傅母默了片时,而后问道。

      “当年,左圣坐罪之后,没有被牵连的,都是些亲缘疏远的族人,自那之后也都陆续离开了洛阳,如今探访起来大约要费些工夫。”刘庆凝了神色,认真地思虑道“且,须行事谨慎”

      若给窦氏知道他在查访当年左圣的族人,只怕……也是好一桩麻烦。

      “这些事,便交由老身来安排罢。”卫氏闻言,举重若轻地道“可用的人手里,耳目伶俐的也颇有几个。”

      “在寻着左氏族人之前,这一双姊妹,便先安置在这丙舍中罢。”她又道,神色温和而无奈,颇有些替家中闯祸的孩童收拾残局的宠溺模样。

      刘庆闻言,眸间流出几分温暖的笑意……他的这位傅母,本是母亲窦大贵人的保母,算起来,是他的祖母辈了。自母亲去后,便镇日里劳心周折辗转,想方设法护着四五岁的他长大……耗了多少心血。

      这,是他在这世上唯剩的亲人了。

      …………

      左大娥和小娥姊妹,就这么由掖庭一步登天,到了清河王的东宫丙舍,不知惹了多少原先熟识的宫婢艳羡。

      能摆脱罪奴的身份已是多难得,更何况清河王在这宫中可是除太后与陛下外头一号的显贵人物。而且,寻常的诸侯王在十二岁上便应当离京就藩的,可当今陛下因为同兄长情分笃深,特许了这位殿下留在京都洛阳,如今步广里的清河王府已将将峻工了……在他身边服侍,日后大约能跟去王府当差,出了宫,日子不必说都要自在上许多。

      此外,这位殿下听说一惯虽有些混闹顽皮,但待身边的宫人们却是十分大方宽和的,少有苛待之事。

      而顶顶要紧的,清河王如今虽年纪尚小,但再过上二三岁也到了娶妻纳妾的年纪,若是近水楼台,能占得一个姬妾的份位,那往后可就真正成了贵人呢。

      而左小娥自和姊姊却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一双姊妹双双跪在东宫丙舍中润青色的竹簟上,被眼前这位女官模样的长者打量得心下有些惴惴……这中年女子衣饰简素,气度干练,身后领着两名小婢。

      想来,应当是清河王的傅母卫氏了。

      “倒是不错,”傅母仔细端量了她们片时,心下微安——这姊姊一看便是聪颖懂事的,而妹妹似也十分伶俐,两人俱容色出众。即便日后寻不着亲族,替她们安排个好些的归宿也不难。

      “你们姊妹往后便是这东宫丙舍的宫人了,宫中的规制礼仪之类想必都是熟记的,当是不须老身啰嗦了。”她神色澹然无波,但语声却称得上温和。

      “这丙舍中,如今各处皆有空缺,不知你二人有何擅长之处?”卫氏问。

      左大娥闻言,心下委实诧异。她们姊妹只是掖庭罪奴,论出身,实是再鄙贱不过的,但听这位傅母的言下之意,竟是任她们在殿中择职当差……这,未免也太厚待了些。

      她按下心头疑惑,十分谨慎地垂首答:“婢子会击磬,琵琶,擅长巾舞。”

      卫氏闻言,神色温和地点头,目光复又落向了左小娥。

      “婢子……”她本想说自己善吹籁,可话到喉头,却是心下一动,抱了一丝丝希望,有些异想天开地问道“婢子粗通文字,可以在书阁侍奉笔墨么么?”

      闻言,左大娥心下一急。而卫氏则是诧异之下一时语凝……这小丫头,竟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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