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八章 ...
-
“能娶到少宫主，自然是好的。”林峥点了点头，顺手就提前一旁搁置的笔，干脆利落填上了他贤侄儿的生辰八字。
绿竹看到他低眉俯首间唇边一抹浅淡笑意，又看到他提笔的手腕骨分明，手指修长，也如白瓷一般，内心不知何处响起一声轻轻叹息。
“少公子不过问盟主，便这样自决婚事，无妨？”绿竹有些奇道，她倒是不知问剑山庄没有这么多的规矩。
“我大……父亲，不会过多束缚。六……我，想娶谁，就娶谁。”林峥道。
绿竹收回红纸，看到他清逸字迹，不由细细地察看。她平日奢好名家书法，最爱王大家之行草，此刻见林峥字迹飘逸若飞，不由心生喜爱，微微摩挲。
“少公子好书法。”她赞道。
林峥颇有一些得意，他平生最引以为豪的便是他的字，他的酒，他的江湖浪迹。
“这洒金红纸，不知能否再给一张？”林峥笑道：“权做留念。”
绿竹不疑有他，又拿出一份交予他。看着林峥已提笔在那空白红纸上写上了同样的年月日，未填时辰，倒似乎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一般，先填了个林字。
绿竹不由心底哑然。
林家的少公子娶的谁，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能否娶到，又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代宫主如今这一举，似乎已经在问剑山庄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少公子是注定娶不到自己的意中人了。
“绿竹姑娘，”林峥填了个林字，就将红纸折起收好，问道：“林某人很是好奇，今日宫中出了何事？”
绿竹的眼睫略略一动，口中道：“少公子何出此言？碧落宫中并无甚大事。”
“宫主、代宫主、少宫主全部抱恙在身，也算是一件大事。”林峥一手托着下巴，认真道：“千载难得。”
绿竹无言，只是看着他的面容。林峥的容颜如同精雕细琢的玉琚一般，英挺眉眼间糅粹着几分桀骜，温存玉成的外表下，偶尔露出略略的不驯，却足以在一瞬间吸引人驻足。她想到那些为眼前人神思黯然的江湖少女，想到为了他神魂颠倒的梦禾，心下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她努力压制着内心那股澎湃的感情，拼命制止自己。
她是代宫主亲自挑选出来的人，她是梦禾登顶碧落后的最大助力，一世良将，她能克制自己，不为这些无谓的感情所困扰。她这一辈子从来不曾奢望与人洞房花烛白首偕老，如今更不能因为这个才见了几面的人就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然而身体却比理智更快，回过神来，她的手已经轻轻按住了少公子的手。轻柔的，些微的力度，一如她摇摆的内心。
“绿竹姑娘？”似乎是疑惑于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林峥抬头满是疑问地望着她。
“我……”绿竹一瞬间语无伦次慌忙失措，直想解释这是个意外，可是手又无法移开，心底还有个声音在叫嚣，想个理由留下他，留下他……
就在此时，利刃破空的声音传来，一枚短镖打破窗扇，直直飞向两人两手交叠的方向，插入书案之中。绿竹一惊，立刻恢复了理智，很快收回了手。
“是谁？”两人同时齐齐扭头。
窗外并没有人，许久，门口才缓缓走入一个纤细人影。她面容清雅素净，眼眸若水，轮廓尚且带着青涩，正是莲华。
“少公子真是好雅兴。”莲华看了一眼林峥，心中有着自己也不明的愤怒和哀伤，但是她对林甫华向来很难生气，就转向了绿竹，眉眼间满是讥讽之色：“绿竹姑娘，也是惬意的很。代宫主与宫主正在搏命，你却跑来这儿同未来的少宫主的夫君赏景。”
“搏命？”林峥一愣，他心思一转，很快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心道不妙，阿萌怕是要首当其冲被拿去搏命了，于是看也不看这两人，不发一言抬脚就走。
“少公子！”
绿竹和莲华俱是一惊，喊了一声，莲华立马轻身而去，而绿竹往前走了一步，就停下了。她站在原地，很是无所谓地笑了一笑。
一步错，她可不能步步错。
而追出屋外的莲华却怎么也找不到林峥了，仿佛在她出了寻芳堂的几步间，林峥已然从空气中蒸发。
她内心不由疑惑：林甫华的轻功原是这么好的么？
而只身前往明光殿的林峥只是加快了脚程，心下有着无数懊恼。
他只顾着计较如何帮着阿萌扳倒了梦然，虽有考虑到梦然会不顾一切做出令后人诟病万千只会为她留下一世骂名的宫变一举，却不曾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大抵是那日渐苍老的容颜和昏迷的梦禾，迫使梦然不得不这么做吧。
他总感觉这一切背后隐隐有人在推动，有人在坐山观虎斗，有人很乐于见到碧落内乱。这个人会是他一直心生警惕的莲华么？还是背后另有其人？若真是她，小小年纪，倒是心计深沉。他的贤侄儿林甫华摊上这样一位爱慕者，不知是福是祸……更何况，莲华爱慕林甫华，却未必放得下手中的仇恨……
待他赶到明光殿的时候，宫主一派已然落了下风。毕竟代宫主才是掌权者，听信于她的弟子和白衣卫也更多一些。那些旧宫主一派的弟子虽然倾尽全力，却仍是不敌，有胆小畏死者，早已开始动摇，想着卸剑归敌。两方人马将奢侈广大的明光殿毁坏了个七七八八，又从殿内打到殿外，而梦然却是不在意，因为她以后要居住的是宫主所有的鸾凤殿，这让她住了十几年的长老居所早就看的厌烦。她一边尖锐地高笑尖叫着，一边坐在染血的椅中，如同欣赏折子戏一般喜悦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正是夕阳西斜的时分，天边半抹残阳，斜斜铺开，如同浸染朱砂一般，艳红妖娆。余晖洒在碧落宫上下，残光映着廊柱染血，清池漫红。一路走去，脚边尸首堆积，看那面容全是花样年华的女子，只是个个表情狰狞扭曲，原本纯白的衣衫有的已被染成了浅浅的樱花色。漫开的血痕将地砖浸染，浓厚的腥锈味随风飘开，这一幕简直如同人间炼狱。
而在且战且退的人群中，林峥一眼就看到了叶萌。她的风姿太过出众，哪怕是在这般狼狈的场合中。她的一身红衣耀眼如同燃烧的火焰，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迹。她的神情很是恍惚，似乎已对这一切麻木，只有偶尔稍纵即逝的不忍，才让她的脸有了些微生动。
“阿萌！”林峥手上银光一闪，那把通身漆黑的长剑便已然出鞘。他闪身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跃到了叶萌身边，顺手为她挡去迎面一剑，漆黑的剑身忽而闪过一道低沉的光泽，犹如恶魔低沉的笑意，不善而邪恶，迎面挥剑而来的人瞬间失去了双手，快到还没有感觉到痛楚。
而叶萌似乎根本没听到他的呼唤，也没有看到方才如同罗煞再世的一幕，面上神情仍是恍恍惚惚，只有手中的动作不停重复。
她的脑海中很是痛苦，一个少女特有的尖锐嗓音在她脑内如同野兽一般反复尖叫嘶吼，指挥着这具身体疯狂杀人。许多叶怜尘的回忆如同电影一般一幕幕放映，疯狂涌入她的脑海。回忆的片段参差在一起，让她头疼欲裂。
她看到了那个传说中叶怜尘十二岁失手鞭死的侍女，不，那不是叶怜尘鞭打致死的，那是一个绿衣的少女打死的。她看到叶怜尘的回忆中有着林峥或是林甫华的脸，那时候的叶怜尘很小，小到只能抬头看到他的下巴。她看到墨吟宫主对她的若即若离，宠爱与冷漠，看到她被万众恭维却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无。她看到她与梦禾从姐妹情深到互生间隙，看到梦然对她种种讥讽设陷，看到墨吟对她困境的冷眼旁观……她看到一个外表骄傲浑身是刺的少女，在深夜与清晨蜷缩在角落中默默啜泣，独自舔舐伤口，在人前又擦干眼泪继续骄傲而行，直到最后一幕，她被不知何人推入水中，想要浮起来，却被人压住，死死地往水中按，眼前逐渐一片永恒的黑暗。
简直是心魔噩梦。
“阿萌，阿萌。”
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是叶萌，不是叶怜尘。
光影撕裂开眼前蒙蔽的灰影，驱逐缭绕不去的黑雾，她的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
她看着眼前的景象，瞬间傻了眼，大声尖叫了一声，又瞬间捂住嘴，还好风大人杂，周围一片喊杀之声，无人听见这动摇军心的一声尖叫。
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指挥权之后，她就手抖到拿不住剑。冬日天暗的快，此刻的天光已经彻底黯淡了，暮色开始四合，今夜的碧落没有宫人点灯，四下里一片黑漆漆，真真如同荒山鬼岭一般。有人点亮了火把，又被横飞的剑气扑灭。只能听到周围仿佛永无止境的金铁相交之声。
大抵是经过南岳洞穴中黑暗里削虫的事情，他们两人对于黑暗并无什么排斥之感，仅凭听觉依旧可以继续格挡。
“林峥？林峥！”
叶萌顾不得会有人发现，看着眼前扶住她不让她倒下的人，小声道：“怎么办？怎么办？这，这，打不下去了……”
“快走！”林峥一剑横去，似乎因为饱饮鲜血，那把剑发出畅快的剑鸣声，划破风声。他一推叶萌，就将她推出人群之外。
墨吟一派的弟子仍旧在浴血奋战，哪怕天色已经漆黑到分不清人的面容。他们几乎是仅凭着本能在不停杀戮。可是梦然一派的人手越来越多，前仆后继，似乎有人源源不断地加入了这场变乱。
林峥发现叶萌根本连站都站不稳，就改为将她环抱在臂间，在右翼的包抄中突围出一条血路。
“等等，师傅，我师傅……”叶萌的声音在发抖：“我师傅还在那里！”
“没时间了！也找不到了！”林峥答道，他看了一眼那人群，乌压压一片，分不清谁是谁，只有借着偶尔掠过的刀光，可以看见她们隐约狰狞的面容。
叶萌不再多言，她既没有能力自己重新去找出墨吟，也没有勇气和墨吟一起战败在这里，更不能将身处事外的林峥拖入这场莫名的杀戮。
她是如此胆小，如此无能，以至于忍不住在黑暗中默默流泪。她感觉身上有些地方尖锐的疼痛，有些地方又是刺刺的发痒，浑身都是黏黏的，连发丝与眼睫也是。眼泪淌下来，冲刷了面上的尘土与凝血。
林峥很快带着她远离了人群，那些负责包抄墨吟人马的人都只是看到剑光一闪，几个人便在一瞬间倒下，原本完美的阵型被撕裂了一个口子，立刻有包围圈中的人涌了进来。他们还来不及填补空缺，又有几个人倒下，直到彻底被杀出一条甬道。
林峥正在思考去往何处，却见不远处有个人在急切呼唤：“少宫主，少宫主，这里！”
林峥不知眼前人是敌是友，并不敢贸然前往，反而是怀中的叶萌一下子听出了声音，道：“是扶风！快去！”
既然叶萌开口，林峥便手中夹着叶萌往那儿去。扶风站在不远处一座宫殿的转角处，伸手接过林峥怀中的叶萌，自己背起，动作轻松不见疲惫。
“请……这位公子，随同婢子来。”扶风说着，抬脚就走，身轻如燕，似乎根本没有背了这么大一个人。
“这位姑娘好身手。”林峥道：“轻功不错，眼神也好，大老远的就看见我们了。”
“婢子自幼师从烟影大人，乃是宫主为少宫主特意挑选的贴身侍卫……也是侍女，”扶风一笑：“让林六爷见笑了。”
扶风脚下很是熟络地转着，在兜兜转转的碧落宫中绕了许多路，才来到一座半是荒废的宫殿，殿门口正立着圣女乐奴。她的面容一如往日平静，如同轻柔的月光，无言地抚慰了他人的伤痛。她身边的侍女点明了油灯，七手八脚地接过叶萌在殿内刚刚扫出的一张床上安置好。
圣女请林峥回避，林峥松了怂肩，去门口蹲着了。圣女手下的侍女三两下就将叶萌扒光了，将那一身破烂的红衣丢在地上。但见叶萌身上伤口倒是不多，却满是鲜血，看起来怖人的很。手腕与脖颈自是不用说，沾满了他人鲜血，而腹部都是些细细小小的口子，不知被谁的剑芒伤着了。最为要命的是背部一道斜斜的深深伤口，那是让叶萌不停低声哼唧的原因。
处理伤口不需要圣女动手，她手下的侍女各个精通药理，已经熟门熟路地为叶萌洒药包扎，扶风在一旁打着下手，不远处还有早等在这儿，先在这会儿只会呜呜哭泣的落梅。而圣女则坐在床沿，握着叶萌的手同她说话。
“少宫主，是我判断错了。”她叹息道：“梦然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不顾一切？如今她这一棋是断了后路，必然要赢而不能输……且一定会想着斩草除根，少宫主，碧落已不能久留。”
叶萌哼唧着说不出话，只是看着她，表示自己在听。
“此地……是晗月宫主少时所居……梦然轻易不会踏足此地，但是就算如此，顶多撑过三日，她也会搜到此处。”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