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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   回到姚远家,我们靠打牌度过接下来的时光。
      我牌运是真差,总是输给他。我笑说,他这手气,不去买个彩票可惜了。
      姚远说,只是相对而已。
      我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他意思是跟我比运气才好,就是说,是我运气太差罢了。
      我想想也是,要是运气好,我还会莫名其妙跑到他这里来吗?或者说,我觉得人的思维方式也是运气的一个决定因素,毕竟很多时候,人做一件事或者不做一件事,也许只是一念之间。就说出门捡钱吧,假如他决定不出门,那他就捡不到钱,而他选择出门,选择在那一个时间经过那一个掉落钱的地点,他就刚好捡到了钱。是他运气好,也是他下的“出门”这个决定好。
      我把这一套跟姚远说了,姚远听了就笑。他说:“你总是很多道理可讲。”
      我说:“有吗?只是稍微发散一下而已。而且,为什么要说总是,难道我对你讲很多吗?我怎么不记得呢。”
      “确实没有对我讲,但你在宿舍里跟其他人说得话,我都听得到。我每天看着你,听着你讲话,时间长了,我就产生了跟你很熟的错觉。看到你,就觉得亲切。”姚远的讲述声调平平,可是他这样当着我的面说着他眼里的我,让我有点难为情,感觉跟告白似的。

      晚上睡觉前,姚远始终睁着眼。
      我一时也睡不着,就跟他聊天。
      我说,“今天也没见你老婶啊,她和你老叔一块儿上山了?咱俩明天还要再去一趟吗?”
      其实我心里总觉得,也许他老叔一家和其他的亲戚不同,没准对姚远好些也说不定呢,毕竟他之前好像提过大娘和二娘一起讲他家闲话,却没有说老婶。

      姚远说:“我老婶死了。”
      我:“……”
      姚远继续说:“老婶是外地人,脸上有点高原红。”

      他这么一提高原红,我倒是想起个人来。
      我刚来村里的时候就被一个女的指路,那女的脸就红扑扑的。
      我跟姚远说我可能见过他老婶了。
      姚远问什么时候。
      我说刚来的时候,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问他,“你老婶是不是……身材有点臃肿啊?”
      姚远默了默,回答:“嗯。”
      姚远又说:“她对我最好,她叫我远远,只有她这么叫我。”

      我想起给我指路的那个女人确实是称呼姚远为远远的,看来真的是姚远的老婶没错了。
      我心想,我啥时候变成了见鬼体质了?看姚远这样子,他好像没见过他老婶呢。小心翼翼地问:“你……见不到她吗?”
      姚远抬眼看了看我,摇了摇头。
      “老婶是搬梯子去房顶取东西,摔下来了。地面有块尖石头,她腿撞在上面,摔折了。老叔发现时她已经断气了,医生说死因是猝死,可能是摔下来时惊吓到了吧。”
      “你弟呢?没在家吗?”
      “他在上学,晚上回家一看,妈没了。和我一样,只不过我妈还活着。”

      姚远低低的声音响在房间里,“你知道吗,我爸他们四兄弟长得很像,他们的人生也像。”
      说到这里,姚远笑了笑,“都没有个一好家庭。”

      姚远的手指抠了抠我的衣角,“你说,他们是不是被诅咒了?我怎么觉得他们四兄弟都和我爷拿了一个剧本呢。
      “其实我小叔人很好,他话最少,最能干活,但他还是没老婆了。”

      说到这里,姚远直直地看着我。
      我想问他盯着我干嘛,还没开口,姚远就靠近过来。
      我怀疑他想亲我。
      我呆呆望着他,好像第一次见到他一样,看他的眼型,看他的眉毛,看他的脸颊,看他的嘴唇。
      他的嘴唇细微地动了一下,他的眼中不知何时盛满了和煦的笑意。
      他并没有做什么,我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对我笑,看着那仿若装满爱意的笑。
      原来被爱意注视是这样一种感觉,心中暖暖的,像被金黄色的阳光笼罩。整个人都软下来,懒下来,好像任何事情都能不再介怀,都可以轻轻放下了。

      我忽然很想吻他。

      然而,我终究没有那么做。
      人鬼殊途。

      我们这样安静了一会儿,我问姚远:“要睡觉吗?”
      姚远说好。
      我们便关灯躺下了。
      我躺了大概十分钟,毫无睡意。
      我转头看看姚远,他面朝我蜷缩地躺着。我凑到他脸前,能模糊地看出他紧紧地闭着眼睛。我的挨近并没有惊动到他,他好像睡着了,并且在做梦似的。

      我一直看着他,像世界末日了一样无比珍惜地看。

      然而我不知什么时候,陷入了梦境。
      这是我来姚远家的第三天晚上,我猜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凌晨三点。

      我站在姚远大爷家附近的那条十字路口,我的周围挤满了人。

      我对面那条胡同里有一户人家大门敞开,大门边上挂着大串的纸钱,不时有零散的纸钱飘落下来,飘得满地都是。

      我往里观望。
      里面围着更多的人,透过人与人相隔的间隙,我看到最里边停放着一个棺材,有人正对着棺材说着什么。
      然后我看见一些人下跪,跪完之后,一匹马被牵了出来,人们给马套上爬犁,将棺材抬到爬犁上。
      有人双手高高举起,手中捧着一个陈旧陶瓷盆,他用力将瓷盆摔到地上。
      漆黑的瓷盆落了地,却没有四分五裂地飞溅,而是保持着盆形委顿在地面,只不过已浑身龟裂。
      像是明明已经死去,却不愿相信一样。

      一个人赶着马走出大门,他扬起长鞭,“啪”一声甩在空中。鞭子发出鞭炮一样的声音,马像是受到刺激,当即奔跑起来。

      马跑起来的势头很猛,像被什么恐怖之物追赶一样,边跑边不时嘶鸣一声。
      爬犁生硬地磨着地面,发出刀割一样的声音。

      我这时才注意到,此时竟是冬天。
      难怪天地一片白,我之前还以为是雾气。

      马后有几个人在奔跑着,像在拼命追逐着什么。
      无论是马,还是人,全都行色匆匆,自然而然地散发着肃穆紧张的气氛。

      我想起我曾去过蜻蜓村的最南边,那里有一座立交桥。
      桥的那一端,是漆黑的山林。

      我想那棺材可能就是要被拖到山林里埋葬。

      在棺材被拉远的时候,院子里又走出几个披麻戴孝的人。
      他们没有追上去,只是在后头慢慢地走,像是送别。
      其中一个老太太突然一嗓子嚎起来,开始哭丧。

      她哭得声音特别响,特别悲,我看到跟在她身边的小孩子瞬间红了眼眶。
      哭声让我心中满是凄凉。
      老太太身周的人连同她,渐渐停了下来。
      他们站在街边,驻足远望。
      这是他们看那个死去的人的最后一眼。

      有人拎了一堆枕头、衣物之类的东西在十字路口烧掉,烧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把孝布摘下来,也在那火苗上烤了烤。

      等这一切落幕,天色猛地黑了。

      我心中一惊,再看身边,哪还有半个人影?

      我四处张望,远远地,一些暗影在晃动,他们很快就走近我了,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人。

      我去看他们的脸,他们的脸模糊不清,肢体也模糊不清。

      他们成群结队向我挤过来,我想往两侧让开,发现两侧也挤满了这样的模糊的人。
      我想转身往他们前进的方向跑,转身后却发现眼前不知何时挤满了人。
      深浅不一的灰色背影不停晃动,似乎还在不停向我靠拢。

      我陷入人海里,四肢都陷进了人的缝隙之中。
      我感到无法呼吸,我怀疑我会被这么压扁。
      我奋力挣扎,将左手臂拔出来,跟右手臂伸进同一个裂缝,然后我弓腰缩头,拼命往里钻去。

      口子似乎真的在变大,我费力地往前冲。
      这么一冲,眼前忽然一空,我摔在地上。

      人群不见了,有马蹄声传来,我顺着声音望去,一匹马正正地朝我奔跑而来。
      我看到它的一刹那,它已经冲到我眼前。
      我看到它高高扬起的前蹄,两只黑亮黑亮的前蹄猛地踏在我的脑袋上。

      马一个趔趄,长嘶一声,轰然倒地。
      它身后还拉着一个爬犁,爬犁之上,是一个棺材。
      随着马的摔倒,棺材也侧翻着从爬犁上跌落下来。
      棺材滚动着,滚动着,它滚了三圈之后停了下来,以一种侧面着地的方式。
      因为这种方式,棺材盖子往下一滑,接着像是被什么推了一把一样翻倒在地。
      棺材里露出一具脖子折断,下巴塌陷,满面血污的尸体。

      这具尸体,是我。

      我醒了过来。

      姚远也醒着。
      屋里正点着灯,姚远在灯下翻看着什么。
      我凑过去一看,是一本相册。

      姚远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我,问我怎么样。
      照片上是初中时期的他,背景像是校园光秃秃的操场。他穿一件白短袖,一条黑裤子。他没有对着镜头笑,他的表情看着有些茫然,眼神发直。

      我看着这张照片,觉得它很富有年代感,之所以造成这种感觉,似乎不仅因为它是七八年前的照片,还因为它的色彩。
      它几乎没有色彩,很像一张黑白照片。

      我问姚远:“你拿这张照片想做什么?”
      姚远说:“你看它适合做遗照吗?”
      我沉默一会儿,说:“不太合适。”

      姚远看向我的眼睛。
      我冲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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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这篇是十年前写得《室友》,全文大修了,文名也改成了《他是鬼》。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