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和光同尘与波乱万丈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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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副队长一期一振纳罕地向空荡荡的庭院里探望。
出征归来时没看到藤四郎们围上来问长问短地迎接，这还是头一遭。小狐丸卸下自己马匹上的东西码放在地上，直起身瞥见一期一振脸上隐约的担忧，便说：“这里就交给我们如何？”
未及一期一振开口，后面远远传来一声喊。
“萤！快过来看！小鸡破壳了哦！”是爱染的声音。
“真的吗，我也要看！！”
疑惑顿时解开了。被呼叫的萤丸轻巧地从马背上跳下来，哒哒哒飞快地朝屋后跑去。一期一振知道弟弟们一定也在那里了，便放下心来，回头继续清点物品。
“木炭90个，砥石90个，就是这些了吗？”
“都在这里了。喔，差点忘了，还有个最大件的没卸下来呢……”
后半句的声调忽然微微上扬，小狐丸望着仍坐在马背上的三日月宗近，嘴角挂上了笑意。三日月驱马慢行来到他身旁，以贵族般的悠然居高临下瞅着他。
“忘了吗，那可教人困扰了。”
“开玩笑的，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这个啊。”这样说着，小狐丸彬彬有礼地举起双臂，而三日月也莞尔一笑，将手搭过去滑下马，理所当然稳稳地被对方接进怀里。
“我的天，”另一匹马背上传来鹤丸国永受不了的声音。“三条家真可怕，我觉得我的轻伤要变成中伤了。副队长，你也偶尔像那样对我撒个娇嘛？”
“那就请身为队长的您不要把工作推给我啊。”一期一振在账本上记了最后一笔，到底还是缓和了表情，走过去扶鹤丸一把。
***
后院角落的鸡舍正热闹成一团。
孩子们聚在一处观看新生的小鸡，细碎的叽叽叫声和惊叹混成一片，满地黄绒绒的小毛球令短刀们爱不释手，就连平日阴郁的小夜左文字也一脸抑制不住的喜欢。小狐丸走近过去。
这可真是……
他从侧后方望着他寻找的对象。三日月也蜷着身子蹲在那里，手里捧着一只茸乎乎的鸡雏，和旁边的小孩子们一个样，一点也不像高贵的名刀。十指好看地并拢着，脸上也仍是平常一样温和地笑着，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太阳正西斜，给一动不动的三日月身上洒了一层金色。
作为付丧神被召唤至此，重新存在于现世的日子还并不长，小狐丸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眼前的景象。祥和？无忧无虑？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
发现自己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他便抬脚走过去。
“就这么喜欢吗？”
三日月闻声识人，没有抬头，却自然而然答了：“哈哈，面对惹人怜爱之物，不知不觉就玩得入迷了呢。”
他小心地将鸡雏放到地上，这才拍拍手站起来。小狐丸站到他身边，低头看着蹒跚迈步的小鸡们。“可爱是可爱，不过这些小东西看起来很容易夭折啊。”
“小狐，有生命之物并不像我们刀剑一样，从诞生之初便是强劲有力的东西啊。而且虽然它们看起来弱小，长大得却快极了。很不可思议吧？”
“是吗……”
小狐丸晃晃脑袋。他还没有被分配过养殖家禽的工作，相对而言他更擅长种植。对于雏鸡并没有过多兴趣，反倒是三日月的神情让小狐丸有些在意。身为天下五剑，历经千年的三日月，按说沧海桑田都是见过了的，对这些毫无稀奇的日常现象，还会像孩子一样感到欣喜吗？
这时休整完毕的其他刀剑们也陆续从远处廊下经过，堀川国广走过来招呼大家去吃晚饭。和泉守兼定跟过来，捏起一只小鸡笑着说：“长得快可好，快点长得肥肥的，晚餐桌上就更丰富啦。”
“兼先生！”堀川提醒似的戳了他一下。和泉守这才发现短刀们都对自己怒目而视，不禁汗颜，赶紧把小鸡放下。
***
小狐丸的话不幸言中。第二天清晨，在喂鸡的时候，当番的堀川发现小鸡少了一只。
大家搜索了鸡舍和附近的院子，并没有失踪鸡雏的踪影，又检查了篱笆和围墙，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短刀们有些沮丧，但也只能当做意外作罢。可事情并没有完。第三天，又一只小鸡不见了。
这不是偶然的意外——意识到这一点的刀剑们不得不采取行动。
“综上所述，我奉主上之命负责调查这件事。”压切长谷部抱着双臂说。
尽管屋子里的若干刀剑不约而同露出了“让这家伙负责绝对会变得很麻烦”的表情，一场问讯还是雷厉风行地开始了。鉴于鸡雏被本丸外面的人或野兽偷走的可能性很小，嫌犯更有可能就在内部成员之间，当然被怀疑的首先是——
“为什么你们都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虽然偷鸡确实是我们的天性啦、等等、鸣狐你快让他把我放下来！！”
狐狸被揪住颈皮，一边挣扎一边大叫，模样十分滑稽。
“如果现在乖乖承认的话我还可以向主上请求对你从轻处罚。”
“都说了不是我吃的啊啊啊！再说为什么光怀疑我！那些散养的老虎也很有可能啊！？”
长谷部目光一转，五虎退吓得紧紧把老虎们抱在怀里。
“不、不是的！它们没有……”
“那就拿出证据来。”
“真的没有……”孩子几乎要哭出来，眼泪汪汪地望向一旁的兄长，“一期哥……”
“长谷部先生，每天晚上是我照看弟弟们入睡的，至少在那时候我能肯定退的老虎们都待在房间里。”
“那不能说明夜里它们也没跑出去过。”
“要这么说的话，和泉守先生也很可疑嘛！”乱藤四郎伸手一指，“那天我还听见他说要快点把小鸡吃掉呢。”
“就是就是！”短刀们纷纷附和。和泉守简直要跳起来，“我怎么可能干那种没品的事！？每天嚷嚷着想吃鸡腿的家伙有好几个吧！再说那天在场的又不止我一个人，他可是比我更可疑啊！”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盘膝坐在门口的小狐丸。稻荷之子轻微地动了动耳朵。
“要把我们关进笼子里看管起来吗？”他坦然地笑了，“虽然同是狐之一族，在下并不是偷鸡贼。”
“你能证明吗？”长谷部板着脸。
“我能证明。”
说话的却是他身边的三日月宗近。就连小狐丸也惊讶地挑起了眉毛，三日月神色自若，接着道：“因为小狐丸整夜都在我房间里呀。”
屋内哄地一声起了轰动。趁短刀们还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吉光家的长男赶紧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长谷部先生，”一期一振急急说，“就没有更有效一些的方案吗？这样凭空地互相怀疑总归不是办法。”
“啊、对……”
长谷部也略显尴尬，“总之我会先和主上商量一下。至于你们几个我会密切注意的，除非把真正的犯人找出来，你们的嫌疑才能洗脱。”
***
“真是输给你了。”
小狐丸说。
春末夜已三更，灌木中能偶尔听到一两声微弱的虫鸣，阵风不时吹动树叶哗哗作响。小狐丸像天狗似的稳稳当当地蹲坐在树上，一只手拢住身旁的恋人，不让他受凉。他们隐藏了气息，埋伏着。
“要证明小狐的清白，自然要证人出面嘛。”
“话虽是这么说……”可你的证词也太奔放了一点。小狐丸叹了口气，知道三日月这语出惊人的习性是改不了了。这时又听对方轻吟道：
“寻青春已归，追至和歌浦。”
“俳句吗。”
“只是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了。”三日月透过头顶的枝叶望着空中的星光。“不知不觉又一个春天就要过去了，人世的时光真是飞快啊，最近常常觉得每天都很短暂。”
“伤春悲秋可是上了年纪的特征之一啊。”
“哈哈哈，的确……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对我来说只是一瞬而已，却仍然每次都觉得百看不厌。”三日月的头发在小狐丸肩上轻柔地磨蹭着。“季节的变换也好，雏鸟的成长也好，还有像现在这样和小狐坐在一起也好，这些瞬间，都教人觉得欢喜。”
如此直白坦率并非头一次，小狐丸却突然心里一惊。
对经历了上千年岁月的三日月来说，花鸟风月，都只是他漫长寿命当中的一瞬而已。而那些他们历史上曾经在一起的日子，与千年相较，原来也只是一瞬般的短暂。
因此，三日月时刻都在准备着，或者说是早已习惯性地准备好了吧——准备着下一次漫长的离别到来。
之前那种在意的感觉又回来了。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吗，小狐丸想，当看着手掌中毫无防备能力的鸡雏的时候，三日月的笑容里洋溢着对有生命之物的歆羡。那些普通的生老病死，比起成百上千年地存在、辗转和无望地等待，要来得更加轻松和幸福吧？
“三日月……”
“嗯？”
三日月微微抬起脸。即使在黑夜的阴影里，三日月的眼睛仍然发出幽蓝的微光。那双眼睛让小狐丸涌到嘴边的话不知为何无法出口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波澜不惊的样子？为什么不把你想要的告诉我？甚至，在终于能相见了之后，你一次都没有问起过，数百年中我到底去了哪里、发生过什么。是不想碰触还是根本不感兴趣？
看着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你，我又如何知道自己该为你做些什么呢？
结果，等他回过神来，三日月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抚弄他的毛发。
“怎么一副呆呆的样子，不是说狐狸在夜里会更机灵的吗？”
小狐丸用嘴唇碰了碰对方额头。“别小看我啊？”犬牙略带戏谑意味地轻咬着对方的发丝，“野兽的感官可是相当可靠的。”
“那就证明给我看看吧。”
“嘘，来了……”
偌大的庭院中依然十分静谧，在树叶的摇曳声中，一般人根本听不出任何异样。然而小狐丸却变了脸色，赤红的瞳孔里闪出一丝野性的光芒。
“看好吧。”
他松开了三日月，然后从树上一跃而下。就在双脚落地的瞬间，腰间的刀已脱鞘而去，嗖地砍向黑暗中的某处。
一道银光闪过，小狐丸直起腰来。
“呼……这样就——”
话音未落，男人神色再次骤变，紧接着的事态似乎在他的意料之外：伴随着风声，另一道黑影从斜刺里骤然逼近，小狐丸刚一转身，刀鞘便抵住了他的胸口。
“诶！？”
“……竟然真的是您干的吗，小狐丸大人。”
一期一振吉光拧着眉心。
“等下，这是个误会……”小狐丸刚要解释，从对方的后面又传来新的声音。
“我想阁下出现在此处的原因和我们是相同的，所以先把你的刀放下如何，一期君。”
不知何时，锐利的刀锋已横在青年颈侧的一寸开外。粟田口的长男大吃一惊。
“三、三日月大人？！”
“这就是古人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虽然是面带微笑，三日月举刀的手却分毫没有晃动，谁都没发现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凛冽的气魄连小狐丸也吓了一跳。
“连您也……”粟田口太刀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们。
“并非我包庇小狐丸，他方才可是刚刚斩杀了真正的偷鸡贼呢。”三日月将刀尖向地上一指，只见一条蛇断作两截，血迹在地表浸出一小片黑色。
“原来是这东西在晚上出没。”一期一振恍然道，随即又想起什么，忙不迭躬身。“两位不辞辛苦地除了害，我刚才却失礼了。”
“哪里，你也是操心了，为了洗刷弟弟们的嫌疑才深更半夜守在这附近吧？”
青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先告退了，二位也请早些回去歇息，最近战事很紧呢。”
院子里重新剩下彼此的时候，小狐丸开口了。“你刚才也真是的，对着同伴露出那样的架势，换做是短刀们恐怕要被吓哭了。”
“看到小狐陷入危机，不知不觉就认真了啊。”
三日月用袖子掩住一个哈欠。
“回去吧？”
他转开身，却忽然被重重地从后面搂住了。
“听着，三日月……我不会有事的，也不会离开的，我从今往后的所有时间都是属于你的。所以不要再觉得时间短暂了。”
所以不要再用那样未雨绸缪的神色——
然而三日月，尽管稍稍地讶然了一下，却立刻又笑了，就像听到一个孩子在说大话似的、宽容地、不较真地笑了。他覆住小狐丸紧箍在自己腰上的手掌。
“小狐，你不知道吗，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间只会显得更加短暂啊。”
TBC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和光同尘与波乱万丈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