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二十二滴墨 丹若 ...
-
洒红的石榴树下，娘对我说，金玉，有些人你放在心上，便是允了他可以伤害你。
那时我不懂，看不出娘到底是不是清醒的，也不知娘为何抚着我的脸要说着这样的话，只是透过她丝丝垂下的头发，将自己的视线落在那阳光铺了一面的红色花朵，觉得恰是分外的好看。
————————
“娘，你记得么，那句话……”金玉摸上他的脸，眼神涣散，“我不太懂，到底是什么……”
“金玉……”他始终垂着头，却紧紧闭上双眼，不忍再看她一眼，只是手里紧紧捏着的那一份精致玲珑的卷宗却始终都不肯放开。
……
“他利用了我。害我如此境地……枉我待他不薄……却不曾想会是这样……”
金玉时常看见母亲有些魂不守舍地喃喃自语，即使用词是十分的激烈，那语调却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和她清明时讲话并无两异。若不是细究，却事很难分辨出她究竟哪个时分清醒哪个时分混沌。
偶尔从只言片语中仿佛可以窥视到母亲旧时某段故事，而金玉却从不去细品其中滋味。只是听得多了，听得习惯了，便再无什么特别之感，只是觉得她多说一句，少说一句依然是自己的母亲，依然是那个样子，并无何种不同。
他们母女两人住的院子方圆百里无人，却常常隔一段时间会收到一些人送来的生活所需，而那些人也会在此时将院子收拾打理一番。母女俩不出院子不出门，也不和这些来者交谈，仿佛仅在一个小小天地里便够了。
院里丛丛种下的是有些年份的石榴树，看起来有些高大，若是结了果子，金玉要踩着凳子，高举双臂才能够到最低那处的果实。
若说那时候有什么是意料之外，便是她从未想过，在那似火的一簇石榴花间会对上一双黝黑的眸子。
那双眼中有的，是久居独宅、与母相伴的金玉不曾接触过的眸光。看不懂，却让人好奇，仿佛在接触的那一刻就会想一探究竟。
两人互相注视许久，却似乎没能从对方眼中找到自己想找到的东西。
石榴花间的眼睛仿佛有一瞬的不适，略一眨便收了回去。
好似才想起该问什么，金玉轻声问他：“你是谁？”
花间的眼睛左右逡巡，最后盯在了石榴花上，才缓缓吐出“丹若”二字，话音刚落方惊觉不妥，此时着实是不该答话的。
“嗯。”听闻树上传来的声音，金玉淡淡应下，却未曾想过，这个人到底应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仿佛很久没有听见树下传来的声音，树上的眼睛再次向下望去，才发现那小姑娘早已离开。兴许是太久没有讲过这样的人，反而有些不自在。那花枝间的人悄悄捂上自己的眼睛，却不知是在想什么。
仿若插曲般不经意，金玉没有刻意追寻那双眼睛的踪迹，只是莫名觉得母亲最近总是有些奇怪的紧张，仿若顷刻间变成了浑身绷紧的猫，不时左右环顾，也不知在找什么。
然而，母亲近乎平常的异常已让她习惯，此时稍有些不一样，也未曾多多思虑一二。
只是那树上出现的眸子，拥有那眸子的少年会不时被她瞄见花枝间的衣角，呆看一会儿，便会被那少年警觉，发现是她又匆忙掩去自己的行踪。
这少年始终想不明白，这小姑娘异乎寻常的敏锐到底是从何而来，无知无觉间被她发现却不见她吭声，倒是让人无由心慌一阵。
时间在花落枝桠间流逝，少年与小姑娘间似乎有了一些默默交流的默契。送来一块点心，递去几朵小野花，无关乎多少，只是静静地互相给予，拿在手中的仿佛不只是会愉悦胃口精致眼帘的东西，仿佛有什么蕴含其中，已经开始慢慢萦绕纠缠，挥之不去，拔之不去……
金玉有时会想抽空想想，这算是喜欢吗？这算是爱吗？
自称“丹若”的少年却又是时常盯着自己那送出东西又接来东西的手，时常自我懊恼，不知该如何分辨对错。最后也只能盯着那冒出青涩小包、点缀在枝头的弱小果实发怔。心里默默推演了无数可能性，却又因自己难以掌握关键因果而不得不放弃。
当变得沉甸甸的果实逐渐压低枝头，当金玉搭着凳子试着去摘那树上最低处的果实……当金玉的娘一手持剑捂住胸口凝固的血渍，不顾金玉就在眼前而耍出了手中的数道飞刃……
金玉仿佛看见了很慢的一幕，被娘追出来的影子陡然在她跟前凝滞，那双黝黑的眼睛里尽是惶恐，那少年的怀抱温暖却又让心褪去温度，本是应该随着上飞的身形飞扬起来的心情却重重地坠落下去，仿佛永远都落不到底，看不见尽头……
石榴的果实被那急速而来的飞刃划破切开，香甜的汁水在鼻翼前绽开，断开的细枝与叶子伴随切落的果实落地，一声连连的“咚咚”闷响，仿佛是深深吐出一口气才能听见的心跳。
“速速还来！”
金玉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武艺”，她只能用自己很清晰的双眼，明确地判断出，那个杀意凛凛出声冷厉的女子，是在此时尤为清醒的母亲，是此时对她毫无怜惜的母亲。
而这个会引发她一些奇异思绪的少年，仿佛从一开始就不是她所见到的那副模样。眼睛黝黑依旧，只是神情越发的凝重，如临大敌。
在少年的怀抱里仿若能闻到和母亲身上乌红色一般的气味，那是血液在空气中的味道。不适感骤然滋生，金玉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却已经在少年的怀里挣扎。
少年一时不察，让她从怀里掉落。
枝枝叶叶在衣衫间“簌簌”擦过，细小的尖刺在外露的肌肤间划出红色的细痕。金玉知道，自己身上也开始散发出同样让她不知所措的气息。
少年当即下坠身形去抓金玉，金玉娘亲却点地飞身冲向那少年。
显然少年似乎有着更特别的重要性。
然则少年身手更为敏捷，身形错落间不仅躲开了这凌厉的女子，更及时接住了金玉。弗一落地便提气欲动。
金玉娘亲察觉这少年下一刻便要想脱身出院，当即再次甩出飞刃，眼中死死盯着他衣襟里略显鼓胀的位置。
少年终究欠了些火候，无法全然避开，就是护着的金玉坐倒在地也避免不了伤害。
“她不是你女儿吗！”少年气盛还是耐不住厉声质问。
回答他的只有四个字——
“东西还来！”
少年下意识按向自己怀中取来的一物，却是有些犹豫。他奉命前来，藏匿数月，为的就是要将这份卷宗拿到手，用这之中的证据将当朝佞臣绳之以法。这女子曾是那贼人的心腹，后因对那贼人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便有了这个女儿，事后被囚禁于此。说是囚禁，实则却是为那贼人守着至关重要的书信文件等物所集而成的卷宗，不仅牵制着与贼人来往之人，也是贼人的致命死穴。
为得到这个隐秘消息，他们已经损失惨重，若在这关键一步拱手相让，少年无法心安更不容自己如此做法。
少年心中犹豫之时，未觉这女子动静。这女子动静，一抖剑身，剑尖直迫少年咽喉。
少年只觉怀中小姑娘又一次挣扎起来，仿佛前所未有的敏锐又一次脱离了他的怀抱。
剑尖洞穿的时候，金玉觉得自己很冷静，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看见母亲眼睛的时候，看见了她的坚定，却看不见自己；看见母亲身后多了一个人，仿佛动作重复一般用长剑洞穿了母亲的心脏时，她才发现母亲看向“丹若”时，眼里产生的绝望。
她明白，母亲在意一件东西，在意她没能夺回，且，再无机会。
母亲身后的人利落抽回长剑，转到少年跟前，关切问道：“木生，无事？”
——原来，他不叫“丹若”。
少年没有反应，骤然起身走向金玉，催动自身全部力量挥剑断掉了金玉胸口的剑，小心抱在怀里，盯着金玉不知言何。
前来接应少年的人有些不耐，开口索要东西以复命交差。
少年应言摸出卷宗，却发现金玉对他伸出了，轻声说着什么。而他却发现，自己手中的卷宗，似乎无法痛快放开。
————————
我不知道“丹若”二字是他盯着红艳小花说出的石榴别称，只知他将小野花放在我手心时眼中奇异的光彩是那么真实。
我不知道生命消散之前为何会想起那句我从不曾深记的话，只是觉得娘的意思，我好像还是不能够明白。
而今年的石榴我恐怕是吃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二十二滴墨 丹若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