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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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一个庸俗的故事，却比谢明朝的猜想更荒诞。
李舟的父亲，李爱国，本是偏远乡村的庄稼人，在乡下娶了媳妇儿没多久，就听从时代的召唤，外出闯荡。李舟的母亲在李爱国外出以后，才发觉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在那个下海等于淘金的年代，李舟的父亲渐渐地积累财富。后来，他找了一个城里姑娘，谈了恋爱，办了婚礼，有了女儿。至于老家的结发妻和还没出生的孩子，他早已抛诸脑后。当初李舟的父亲和母亲并没有领结婚证，只是青睐亲朋好友，办了几桌酒席，这在那个年代简直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了。
李舟的母亲一直在村里，起初，还能收到李舟的父亲寄回来的信和钱。过了一段时间，钱收不到了，信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长。最后，连信也收不到了。村里其他在外面打工的人，说李舟的父亲在外面有家了。李舟的母亲没有得到任何的同情和理解，相反受到亲朋的屈辱。李舟的那些姑姑们，逢人便是这么说的：“我看呐，还是这女人不顶用，留不住自家男人。男人为什么在外面不愿意回来，肯定是这边家里过得不舒服呗！我们家爱国，那是有本事，既能挣钱，还能制得住城里媳妇。”
李舟的母亲，又要照顾李舟，又要忍受这些无端的羞辱，精神和身体上的压力巨大。李舟八岁的那年秋天，李舟的母亲割稻子的时候，倒在了地里，被过路的同村人抱了回来。李舟的母亲托人给李爱国寄了一封信出去，等了足足一个星期没有等回李爱国，在湿冷的房间里咽了气。
李舟被爷爷带回去养了一年，李爱国终于回来了。他匆匆地来，也匆匆地离去，留下了两万块钱，带走了李舟。在去城里的路上，李爱国对李舟说：“以后，不许喊我爸爸，只许喊叔叔。”
回乡之前，李爱国对老婆说，乡下堂弟家儿子，父母皆逝，孤苦伶仃，家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照顾这个孩子的人了。李爱国的城里老婆，甚至算得上单纯。她不知道李爱国的过去，满足于安稳的当下。
当李爱国提出要把这个孩子接过来养的时候，李爱国的老婆有过犹豫：“我们不是已经有雪梦了吗？再接过来一个孩子，雪梦她怎么想？”
李爱国早已想好了应对之语：“我舍不得你再遭一回生孩子的罪了。雪梦还小，多一个小哥哥陪他，也没什么不好的。再说，堂弟以前对我不错，现在他的孩子这么可怜，我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善良的女人就这样被说服了。她从来没有见过李爱国的亲戚，因为李爱国总是说乡下太脏乱，怕带她回去受罪。女人心里以为是丈夫的体贴，不知道多感动！但是，如果她真的跟李爱国一起回过老家，她就会发现，李爱国根本就没有堂弟。
李舟开始了和李爱国一家三口一起生活的日子。说起来，李爱国的老婆对他还算不错，也许是因为可怜他吧。一直不知道真相，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幸福。李雪梦被父母宠得太厉害了，难免有些骄纵。从小，李雪梦对李舟这个哥哥，就没有任何尊重，大多数时候，李雪梦有一种自上而下的施舍感。李爱国为李舟落了户，上了学籍，让李舟与李雪梦读同一所学校。李舟在乡下的时候，一直没有上学，基础薄弱，乡音浓重，难免受到同学们的排挤。李雪梦就更瞧不上这个哥哥了。后来，随着李舟的刻苦努力，学习渐渐爬上来了，普通话也越来越标准了，人也没有以前那么土了，他在学校的处境才慢慢好转。但是，李舟内向怯懦的性格，已经无法改变了。
谢明朝和李舟、李雪梦一起走到了司机车旁。谢明朝绅士地提出送他们一程。李舟想拒绝，但是李雪梦已经连声说到：“好的，那就谢谢你了。”她轻轻的从背后推了一下李舟，用眼神示意他坐到副驾去。其实不用李雪梦说，李舟也会这样做的。
坐在车上，李舟侧头看着被雨打得一片朦胧的窗户。李雪梦则不断的和谢明朝找话题。
“这么说，你刚从国外回来不久啰。这几年，历城的变化很大，有时间，我可以带着你到处看看。”李雪梦自告奋勇的说道。
如果是平时，谢明朝可能还觉得这个女孩天真活泼，热情可爱。但是，现在的谢明朝只想躲清静，耳边尖细的女声更令他觉得聒噪。他客气地敷衍道：“不用这么麻烦你。”
李雪梦换了一个话题，“刚才你看书看得好入迷，不知道你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呢？”
谢明朝耐着性子，不露声色的说道：“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就是随便看一看。”
李雪梦不想过早地结束这个话题。“这么说，你涉猎广泛啊！我平时最喜欢看推理类的小说了，那你对这方面感兴趣吗？”
谢明朝在镜子里看了一眼蜷在副驾上默不作声的李舟，越发觉得他看起来很是顺眼。这样安安静静的，多好！“我看书并不算多，说起来，对佛经禅语还挺感兴趣的。”谢明朝故意说了一个女孩子不太可能感兴趣的题材。
李雪梦“哦”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又说道：“今天和你聊得真开心。刚好我哥也对这方面挺感兴趣的。不如，你们交换一下电话，以后也可以多交流。”她把头往前伸了一点，对着李舟说道：“是吧，哥哥？”
李舟毫无诚意的“嗯”了一声。
“我还没来得及办电话卡，要不，把你电话留给我吧。等我办了卡再联系你。”谢明朝倒不是用借口推托，而是回国至今确实一直未办卡。话说回来，他如果真的不想留电话，也会委婉而明确的拒绝，而不是找这种低级的借口。
在李雪梦的催促下，李舟把号码写在纸上，撕给谢明朝。
“前面那个路口停下就可以了。”李舟侧头对司机说道。
雨小了一些，但是还没有完全停下。斜风吹雨，李梦雪下了车，又转回头说道：“谢明朝，多谢啦！今天很高兴遇见你！”李舟身体换了一个角度，站到李梦雪身旁，帮她挡住风和吹过来的雨丝。
谢明朝坐在车里，无意间瞥了一眼李舟，心想，还真不好说，到底是雨落到了李舟的眼睛里，还是李舟的眼睛化成了雨。谢明朝看着李舟深深地笑了一下，对着李雪梦说道：“不用客气。我也很高兴遇见你，们。”最后两个字，他若有若无地停顿了一下，视线在李舟身上飘了一圈又收回来。
回到家，进屋的时候，李雪梦问李舟：“哥，你刚才给的是我的电话吧？”
李舟说道：“嗯，是你的。”
李雪梦开心的笑了。“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在一起生活的这十几年里，李舟可以说是一半融入了这个家庭。一半的自己在接受，一半的自己在拒绝。小时候懵懵懂懂，被命运推着走，在物质世界里失去了母亲，在精神世界里失去了父亲。长大以后，性格已经形成，软弱的李舟无法脱离父亲，善良的李舟无法伤害李雪梦母女。实际上，李雪梦母女对他，早已如亲人一般。李雪梦虽然还是有些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公主脾气，但是她对这个哥哥的感情也随着年月增长而愈发深厚了。
李舟在矛盾中自我拉扯。他无法接受父亲迟来的爱，也无法平静地面对李梦雪和她的母亲。理智上，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她们的错，她们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她们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父亲，那个他只能喊叔叔的人，在这个家庭里是一个绝对的好丈夫、好爸爸，连带着对李舟，也十分尽责。李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母亲的存在，就像多余而苍白的指正。就好像，一个大善大德的人，建了许多希望小学，资助不少失学儿童，但他的财富却来自于很久以前的谋财害命。那么，他捐助的人都会认为这个人是个好人，是自己的恩人。可是，被他夺去了生命的人，躺在记忆的尘埃里无人知晓。那么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漆黑的夜里，他是否有过悔恨？李爱国呢？他有没有想过母亲。那个被他遗忘在乡村的女人。曾几何时，他是否有过一丝丝的悔恨与抱歉？李舟无从得知。
李舟越想越糊涂，他经常被自己的各种想法困住。没有纯粹的好，也没有纯粹的恶；没有绝对的黑，也没有绝对的白。李舟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事情与情感。他曾经想过，将一切对李梦雪的母亲坦白。但是，坦白以后呢？自己的母亲已经化成黄土，人间的纷扰对她已没有任何意义；当下，这真心对自己好了十几年的妇人，被告知真相后的痛苦，与自己又有何益？在李舟的认知里，最应该受到惩罚的是李爱国。但是，什么是惩罚？□□的痛苦吗？家庭的分裂吗？李舟没有那么心狠手辣，他太软弱，太犹豫，太怕将伤害扩大。最后，李舟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离开。这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解脱。只要自己离开了，就跟这一切都没有瓜葛了。就算这个家庭，是一棵拴住他的树，让他免于巨浪的拍打，他也要斩断绳子，随江流远去。江流千山东，小舟从此终。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