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史罗】量子玫瑰·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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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袭击发生后，罗辑思考了很久——为什么智子没有提前向他们警告危险。
按理说，三体人也对“地球之子”非常戒备，他们害怕引力波开关落到这些极端分子手里，所以一直在协助追查这个组织，大史他们在情报方面跟智子也有过合作。
然而智子只是静静地看着袭击事件发生。
既然如此，可能性就剩下了一个……
“不论袭击成功与否，结果都是对三体有利的。我说的对吗？”
在罗辑讲述这些的过程中，智子始终保持着沉默，但罗辑并不在意。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墙壁上的空白，如同凝视棋盘另一侧的对手。
片刻的寂静。然后，罗辑的视网膜上出现了一行字：
【你想得到什么？】
“我说了，这是个人身份的谈话，不必这样如临大敌。”罗辑笑了笑，“我今后至少要跟智子‘相处’几十年呢，打个招呼聊聊天总是可以的吧。”
【罗辑先生，你的洞察力真的让我们感到敬畏。正如你所说，我们早就知道“地球之子”的计划，也确保了他们不可能成功拿到开关——但我们确实希望可以利用这次袭击除掉你。】
“引力波发射开关并不只有这一个。”
【是的，但目前其他递补执剑人的威慑系数远低于你。一旦你被消灭，我们需要的时间并不很长。】
智子传递的信息很含糊，不过罗辑马上明白了他们的企图。他不由得仰起脖颈。天花板的上方，穿过厚厚的地壳、大气层，在那遥远星空中，敌人依旧时刻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可惜啊，你们又得继续等下去了。”
【我们可以等。】
简短的对话中机锋交互。罗辑听出了三体人的意思：你能守护地球一时，却不可能守护它到永远。随着时间推移，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变化。
“还是唠点别的吧。”罗辑轻轻摇头。“前些天曹彬和我见面时说的事情，想必你们也听过了，那我就直接问了：为什么要干扰我的尝试？”
【我们没有干扰你。只不过我们也很好奇，想看到“实验”的结果。】
“三体世界对微观粒子的研究比地球先进得多，当初面壁者泰勒的计划你们都不在乎，还会在乎我这点小心思？”
【因为我们在这里观测到了前所未有的现象。】
罗辑抬起眼睛。“什么意思？”
【此前我们一直认为，随着概率云发散，量子态个体在现实空间出现的概率只会越来越小。但现在我们发现，有意识的量子态个体，竟然有可能通过自主意识对抗这种发散，维持甚至增加在某处出现的概率。】
有意识的……量子态个体……
一阵难言的悸动让罗辑喉咙发紧。他知道这些字眼背后指的是谁。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大史说过的话：“我不关心宇宙的规律，我只关心你——”
智子的字幕在继续。
【但这个过程极为复杂，且仍具有很多不确定性。至少，我们可以说，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该量子态个体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和代价……有些真相，恐怕你不会想知道的。】
罗辑缓缓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智子肯定在观察他的反应。他压制住心中的翻江倒海。大史救了他，等于救了人类；可他失去大史，也就失去了和人类最重要的情感联系。这是否也是三体人对袭击袖手旁观的原因？
“……他还好吗？”罗辑低声说。
虽然这样问显得有些奇怪，此刻，罗辑只想知道这一件事。
【我们不能告诉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要么是三体人也不知道大史到底怎么样了，要么就是三体人在隐瞒。如果是后者，那么罗辑的另一个猜想也得到了印证：告知他答案会泄露关于量子世界的更多知识，而三体世界不能让地球知道这些知识。这意味着三体目前向地球传输的那些科技理论中肯定有一些是错误的。
【不过，有一点让我们很吃惊，那就是你和史强之间竟然有着如此强烈的互相执着。】
罗辑开玩笑似的笑了，“因为我们拉过勾啊。”
【你是指一种已经绝迹的古代儿童游戏吗？】
“不，那是一个咒语。”
【咒语？就像你对187J3X1恒星做的那样？】
“别紧张别紧张……”罗辑心平气和地说。“它只会在两个人之间生效。”
【我不明白。】智子的字幕就像小孩子一样直率。
“你也不需要明白……不过既然你们也好奇‘实验’的结果，那么请给我们一些方便吧。我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用那个世界的方式，告诉我答案。”
07
这次交谈是有效的，此后罗辑在静/坐时基本没有感觉到智子的干扰。
他又开始“收到”来自“幽灵”的信号了——仍然是那若有若无的烟味，以及拂过手指的细小触觉。罗辑知道，能做到这些，以量子态存在的史强必定已经进行了艰辛的努力，所以他也不奢求更多了。
他的话变得越来越少，仿佛语言已不再被需要。他其实并不相信所谓的心灵感应，但他确实开始更加依赖内心的感知。他那无形的伴侣也并不需要他说什么。
罗辑在静默中回忆许多事情。从前那些相处中的细节并没有随着年代淡去，反而越发鲜明了。
他想起他跟大史提起给孩子买的《哈利波特》。救世主在童话里会有幸福的结局，是吗？
那故事里有个老教授，一辈子都在教一门枯燥的课，当他死后，他的灵魂竟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死了，还是每天和往常一样去给学生上课。也许大史也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变成了量子态？这样一想，不禁觉得傻气又可爱。
他又想起孩子，想起庄颜。当她和他协议离婚的时候，他没有意外，平静地接受了。他知道自己在她们眼中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了。
他也确实不再是从前的罗辑了。
但在大史眼里，他大概永远都是那个有点小聪明又有点笨拙的知识分子吧。
睡梦中，他看到了史强。老样子，叼着烟坐在床边，厚实的肩背对着他。他迷迷糊糊对大史说了很多话，却全都不记得了，而大史一言不发地边抽烟边听他话痨，粗大的手掌按了按他的额头，又顺着他的脸颊向下，就像在催他快睡。那触感是如此真实，让他的心紧紧抽搐成一团。他想抓住那只手，把它牢牢握住……五指却只抓到空气。
罗辑睁开眼睛坐起来，他揉了揉额头，由于睡得不踏实而有些疲倦。紧接着他突然像触电似的直起身子。
他的手指间并非只有空气。
罗辑瞪大眼睛。他缓缓把右手举到面前。
拉过勾的小拇指上，套着一枚戒指。它在他的注视中也没有消失，看来不是量子态而是真实存在的。可以确定的是，昨晚他躺上床的时候它还不在那里。
罗辑难以置信地盯着戒指，忽然哈哈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掉了眼泪。
“大史，你这个狡猾的家伙，”
他蜷起后背，将脸庞埋进双手，泪水顺着指缝流下，和指环一样带着温度又有些凉意。
“这下可好，除了引力波开关，我又多了一件要天天带在身上的东西啊……”
08
五十四年后。
执剑人交接完毕，罗辑被接到了一辆车上。他几乎没有注意车子的行进方向，也没注意接他的人是谁。他已经尽了他的责任——接下来的事，是人类自己的事了。
不过当他们驶向荒漠时，罗辑还是下意识想到了一件事：他离开了威慑控制中心，大史还能继续找到他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因苍老而嶙峋的手指上，那枚戒指依然闪烁着光泽。
“罗辑先生。”一声呼唤打断他的思绪。车门打开，罗辑被要求下车，对方不带感情地告诉他：“由于你已被指控犯有世界灭绝罪，国际法庭将对你执行收押，请跟我来。”
两名黑西装的男人将他带向另一辆车，那辆车看起来是改装过的，外观有点像囚车。他们将车门拉开，罗辑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人。
是曹彬。
罗辑走进车厢后，外面的人立刻关上了门。这时罗辑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有点像硫磺味。曹彬示意他在椅子上坐下来，不要碰触四周的金属车厢壁。
“罗老。”
曹彬仍然很年轻，顶多三十来岁。但他对罗辑的称呼、他望着罗辑的表情都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按照您当年给我的提示，我们确实把它造出来了！”曹彬的语气中含着难以名状的情感，“您现在就在它的内部——这里是智子盲区！”
他朝周围挥了一下手。
“当年，您在谈话时隐晦地给了我提示：人类思维对于智子是暗室，假如我们想要屏蔽智子，是否能在脑科学研究中得到启发呢？我后来咨询了希金斯博士——没错，就是和您一样当过面壁者的那位专家——他也证实了我们的思路是对的。智子无法看穿人的思维，或许和大脑神经元放电造成的生物电磁场有关，也就是说，利用电磁场来屏蔽智子是可能的！！”
见罗辑点头，曹彬激动地说下去。“冬眠苏醒后，我在其他名目的遮掩下做了很多研究，我们现在所在的这间智子屏蔽室，可以说是面壁者们共同智慧的结晶……”他停顿了一下，眼里闪着泪光。“只可惜太晚了，罗老，太晚了……引力波发射台已经被摧毁，对人类的灭绝马上就要开始，而我们只能在狭小的空间内做到对智子的屏蔽，要想在这样的小房间里重启物理学前进的道路，真是杯水车薪！”
罗辑微笑地看着这个年轻人。或许是年龄增长的缘故，他对很多事情都变得更淡然。他知道，曹彬已经做得不能更好了。他们都一样，尽了人事，剩下的都是天命。
“不过，至少我们可以用这个智子盲区来保护您，让您不被三体人找到。”曹彬抹掉眼泪，重新振作精神。“罗老，接下来我们恐怕就要开始流亡了……对了，还没问您呢。五十四年份的‘实验数据’如何了？”
罗辑摆了摆手。“实验还没结束呢”，他是想告诉曹彬这个意思，但曹彬立刻注意到了他手上的戒指。曹彬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却又变成了会意的笑容，再没说什么。
尾声
冥王星上飘起了雪花。
罗辑送走了“星环号”飞船。太阳系正在变成一幅巨画，他的时间不多了。
站在隧道中，他周身都感到一种轻快，不知这是因为他所处的低重力环境，还是因为死亡临近的那种解脱感。回顾一生，不管外人怎么看，罗辑觉得，这辈子还是过得挺值的。他透过屏幕欣赏了一会雪景，二维化的过程壮观而又寂静。
罗辑垂下眼睑。就在这时，他又嗅到了那熟悉的烟味。
量子化之后的事物存在的概率云覆盖范围是有限的，离量子化时的中心点越远，出现的概率越小。但根据量子纠缠的理论，对粒子的测量又可以跨越哪怕是银河系那么远的距离。罗辑那颗饱经世事的心脏忽然又变得年轻，他的右手小拇指颤动了一下，他不知道大史是如何做到的——难道概率云能够扩散到冥王星上吗？
他慢慢睁开眼。
一缕烟灰从空气中飘落，就像外面的雪花一样。但不同的是，它拖着一道淡淡的尾迹。与此同时，罗辑脸上露出释然的笑，他伸出双手，像是去接住那缕烟灰，又像是去拥抱一个人。
宇宙之浩渺，我们穷尽一生仍有那么多的未解之谜。
那些触动心灵的未解之谜，我们将它称为奇迹。
而你告诉我，在这浩渺的宇宙中，我永不孤单。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史罗】量子玫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