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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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天上突然徐徐地落了几丝雪。
一街黑白里亮了盏昏黄的灯，卖烟酒零食的小铺无人问津，看起来有点单薄。
铺子是简易搭的，没有像样的正门。顾晗进去的时候，店主老周正专心致志地听着收音机里的民谣，冷不丁见到个人影，惊得三魂争先恐后出了窍：“唷——吓我一跳！你咋进来也不招呼一声？我就说大冷天的……”
“不好意思，”顾晗打断了他：“请问还有蜡烛吗？”
十三岁的女孩子刚进入变声期，话音如同从声带里硬扯出来的。老周一下没听清，反问道：“啥玩意？”
顾晗看他一眼，轻车熟路地打开柜子，从里头拣出一袋白蜡烛，将钱摆到台上，转身利索地走了。
老周：“……”
他搓了搓手，却没去检查柜台上的几片纸币，而是看着女孩一头扎进风雪里的背影。时间久了，有模有样地摇摇头。
那时通讯远不如现在这么发达，寻常小民的视听常被囿于方圆之地，谁家的老爷续了弦，谁家的儿子上了大学，都要被拎出来津津乐道一番。其典型便是老周——饭可以不吃，但话必须要讲，从小领导们到隔壁大嫂无所不谈，日子倒也过得快活。
某一天他收完摊，照例支起一把椅子和人在外纳凉，就见有个人抬头看了看，忽然道：“红豆哪方开花，哪方就有难。看来最近总要出点什么事的。”
老周往外头一瞅，果然看到路边红豆树不知何时竟生出了白色的花，他一边驻目欣赏，一边奚落那人说：“得了吧，你那套神神鬼鬼我听多了，耳朵都结了三层茧，就没见显过灵！”
当然，之后的生活照旧是一派平静，唯一说得上变化的，就是镇上突然多出了顾晗这张生面孔——但这和老周大抵是不相关的。何况这是讲究科技的时代，总惦记迷信做什么呢？
他将柜台上的钱敛进小屉子里，跺了跺脚，和着收音机里的民谣唱道：“大雪年年有啊……年年有……”
顾晗从小铺子里出来，立刻被来势汹涌的西北风刮了个哆嗦。
时近严冬，实在不是出门的时候，但家中电气突然停了，作为救急，只好买了蜡烛做照明用。
她本人对此是安之处之的态度，自家叔叔却十分愧疚，生怕让小姑娘受了苦，时常默不作声地咬烟杆子，一边揉她的头发，问她是不是有心事。
当然有了，顾晗想，活人哪能没有心事呢？
这着实不该是一个小女孩有的想法，但顾晗和寻常人有些不同。
五年前，同龄人还在痴迷于后宫嫔妃的真人角色扮演游戏，她还是一名沉浸在中二世界里的少女，而老师正当堂摆出她的作文，给学生们作反面教育。
“虫子流出了绿色的血——”老师念到这里皱了下眉，合上本子，眼光往顾晗的方向一扫：“我平时怎么教育你们的？说话作文，首先讲究一个诚实。我们都知道血是红色的，就不能把它写成绿的，否则便是欺骗，明白了吗？”
不少小孩偷偷笑了起来，一片窸窣声中，顾晗举起了手：“老师。”
“还有什么问题？”
“您怎么知道血一定是红色的？”
老师被单方呛了声，倒也没和她生气：“那顾同学见过其它颜色的血吗？”
顾晗摇头，振振有词：“没见过，但这不说明没有，说不定世界上是有的，只是我们没看到，所以才说没有。”
四座哗然，那个年纪的孩子，思维都是简单的一条线。顾晗这个弯子一绕，俨然超越了经验所导致的常识性束缚，进入了辩证唯物主义的领地，我们坊间亲切地称之为，鸡屁股拴绳——扯蛋。
好在老师大人有大量，以“没见过，那便不能写。好了，我们继续上课。”一锤定音，将这个问题轻描淡写地翻了过去，紧接着赋身于伟大的祖国花朵灌溉事业。
顾晗回到座位，心想：“牛头不对马嘴”。
那时她父亲还在权力中心任职，家中南来北往十分热闹。小顾晗就如看万花筒一般，将众生相过早刻进了心里。
或许是不满官僚主义浮夸作风的缘故，她决定果断泡进书房，久而久之，比起同龄人，已经算是样样来得万金油。家人不在正好提供了充足的空间，她便旗杆一竖，划地一方，自立起了世外花果山。
如今想来，那段时光简直是她人生的巅峰。
而这般繁华盛景，不久就被班主任一语道破了。
“顾晗啊，聪明劲还是有一点，”班主任难得逮着一回顾爸本人，攒了一箩筐的小茬瞬间噼里啪啦出了口：“就是不肯跟人交流，看起来不健康——我们做家长的，无非巴望儿女好。工作再忙，也得抽空关心下孩子不是？”
有道是“从小离娘，到大话长”。顾晗她妈过世得早，父亲原本没怎么上心，听到这话不乐意了，立刻马不停蹄地带她出去“友好睦邻”。
“晚上你安叔叔的女儿过十岁生日。”他换了身衣服，不容置否地抱起了顾晗：“走，老爸带你去吃好东西。”
“哦。”阶级力量悬殊过大，顾晗撇了撇嘴，勉强算是同意了。
顾爸口中的“安叔叔”全名安定国，是他年轻时的同学，最近趁着电器热一夕发家，成了方圆小有名气的暴发户。顾晗对这些并不怎么清楚，然而以前在家里见过他几次，倒也不算太陌生。
“哟，大人物来了，稀客呀！”
说话的是安定国，人如其名，顶着张正方国字脸，鼻子是鼻嘴是嘴，长得还算正派。然而一见到顾爸，立刻打破了这一点周正的皮相，隐隐笑出了三条抬头纹来。
“哪来的什么大人物？甭逢人就奚落我。”顾爸也笑，将小顾晗从身后招出来：“快过来见你安叔叔。”
顾晗仔细看着安定国脑门上的三条杠，心想：“原来皱纹都是人笑出来的。”
安定国自然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觉得对方眼光莫名的认真，正要开口逗逗她，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老爸——”
他闻声转头，就看到自家闺女正兴高采烈地往这边跑来，等发觉老爸周边还有旁人，又马上调整了步子，温泉似的眼睛转了一圈，扒开脖子上的围巾，露出一张清秀稚嫩的小脸来。
她先是看了眼顾晗，转头就对顾爸说：“顾叔叔好。”
那是顾晗第一次见到安意然。
多年以后，她已经忘却了这一次的初遇的经过，却依稀记得那个匆匆忙忙跑过来的女孩子身上，有一股稚气未脱的淡淡香气——很温暖。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