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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一三九、青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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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赶在城门关闭前半个时辰，一辆低调简朴的马车从刘权府上离开，从南门出了成都城。来到城外的渡口时，天色已晚，薄暮蒙蒙。伪装成车夫的我将车停在一旁不起眼的小巷中，单手一撑跳下车来，快步绕到车厢后。掀开帘子的车厢里，一身布衣的刘权怀里抱着他的包袱，一脸紧张地盯着我。
“公子请下车吧，咱们已经到了渡口。”
刘权点了点头，握住我伸过去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车。他之前受伤骨裂的左手还包着绷带，虽然不怎么疼了，还是不太使得上力。下车的时候可能不太注意碰到了，他眉头皱了一下，脸上紧张的神情更甚。我一一看在眼中，忍不住再次向他确认。
“公子，您真的想好了吗？到了这里、上了船，再要回头已经不可能。现在公子若要反悔，尚且来得及。”
刘权的头立刻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不后悔！不会后悔的！咱们赶紧！赶紧走吧！”
“是么？”我叹道，“这一走便是顺江而下、一日千里，前路未卜、生死难料。赵乐，只是不想日后被公子埋怨。”
“不会！绝不会！”刘权抱紧了他的包袱，盯着我道：“若你把我扔在这里见死不救，我……我才真是会埋怨你呢！”
我轻轻苦笑。这家伙，还真是赖上我了。既然是我把他从上庸弄出来的，现在负起责任把他从成都带走，也许还说得过去，可难不成以后我还要带他一块回魏国么？
“那好，公子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再问了。会这么问，也是最后一次了。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走吧。”
刘权用力点了点头，问道：“咱们到底要怎么走啊？”
为了保密到最后一刻，我并没有对刘权详细解释出逃计划本身。他既然声泪俱下涕泗横流地恳求我带他走，就表示他接受我的计划并且服从我的安排。我让他偷偷地、掩人耳目地自己亲手收拾行李，不能让任何人帮忙，并且东西必须最大限度地精简。刘权很听话，收拾出来的只有一个体积不大的包袱，还主动找了一身最朴素的衣服换上。我也没仔细问他包袱里装了什么，这种个人隐私，我觉得若是询问会显得很没礼貌，而且有动机不纯的嫌疑。刘权的另一项任务是准备车马。我让他准备最低调的马车，傍晚时突然说要进宫去面见父亲刘备，并且不许人跟随。车夫自然由我充当，府上的人也没有胆量阻挠。这一部分整体来说进行得非常顺利，我们如愿以偿地出了城，尽管这一整天我都过得心惊肉跳感觉无比漫长。
“走水路，我已经跟你说过了……”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刘权的问题，一边四处寻找陈庆的身影。天色昏暗，渡口已经收工，船家客人散去之后，渡口褪去了白天热闹繁忙的面孔，几乎没什么人。在这个没有电力的时代，黑灯瞎火的夜晚行船是件很危险的事，除非是极为特殊的情况，船家一般不愿行夜船。我特意向陈庆确认了这件事，他很有信心地表示不会有什么问题。我虽然信任他，心里难免还是有点忐忑。
我们很快就找到了陈庆。他把船停在最外围的地方，乍一看不太容易看到。看了陈庆准备的船，我的信心又恢复了——他准备的是一艘中等大小的客船，带有船舱，看上去还挺新的，不是那种小舢板一样的简陋船只。我顿时感到放心一大半，在心里对陈庆的工作能力给了一个高度好评。但陈庆在看到刘权的时候，眉头却拧了起来。
“公子，请问这一位是……？”
“哦……”我这才想起陈庆和刘权并不认识！他没有见过刘权，而我也没有来得及跟他打招呼说要临时增加一个人。我拉着怯生生的刘权，对陈庆道：“这位是汉中王刘备失散多年、去年才找到的长子，刘权、刘升之公子。他跟我们一起走。”
我扭头又对刘权介绍道：“这是陈庆，是我的朋友，也是帮我准备这个逃走计划的人。陈庆身手很好，为人也很忠诚，是非常值得信赖的人，公子可以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
刘权看着陈庆，眼中立刻流露出崇敬的光芒，率先向陈庆行礼。陈庆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个被介绍为“汉中王长子”的“公子”会先向自己行礼，还主动率先。他手足无措地胡乱回礼一番，看向我的目光更是充满了疑问。我苦笑一下，催促道：“还是先上船吧，走出去再说。陈庆，你先带刘权公子上船安顿好。他左臂有伤，你小心照应。”
陈庆应了一声，带着刘权上了船。除了刘权的包袱，我自己也准备了一个包袱的行李，带了一些换洗衣物和盘缠钱财。最要紧的东西，曹叡送我的平安扣以及我打算带回去送给他的南红玛瑙，我都贴身带着。陈庆顺便将我的包袱也拿进船舱里，不一会他又出来，低声问我：“公子，这是怎么回事？汉中王的公子怎会与我们同行？他是否已经知道公子您的身份？”
我故意留在后头其实也是为了跟陈庆解释几句，轻叹一声道：“这事说来话长，回头我再详细说给你听。反正他是要跟我们一起走的，你不用担心。至于我的身份，他暂时还不知道，你依然叫我‘赵乐’就好。以后也许早晚会让他知道……到时候再说吧！”
“是。既然公子这样说，那小人也不再多嘴。公子赶紧上船，咱们这就走吧！”
我“嗯”了一声迈开脚步，心中涌起无限的伤感，陈庆则转身去解固定绳。就在我一脚踩上船板，心里的感伤还没来得及扩散出来，一声轻微的破空声忽然从背后响起。我心中一惊的工夫，一支箭早已到了脚边，“登”地一声钉在船板上——显然，是故意射偏的！
我以最快的速度转身朝向箭飞来的方向，同时右手摸向腰间暗中准备的飞石袋。因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变故，我并没有把剑留在手上，但我的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防御动作。定睛细看，只见薄雾轻起的渡口附近，不知何时隐约出现了十几个黑衣人的身影，或埋伏在屋顶上，或盘踞在小巷中，赫然竟把我们包围其中，好似天罗地网。
我感觉自己背上汗毛倒立、冷汗涔涔。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他们是怎么盯上我们的？哪个环节暴露了？我明明觉得一切安排都很顺利啊！
“公子！”陈庆也放下手里的绳索，几步来到我身边，抽出了别在腰间的短刀，急切地低声问道：“是追兵么？”
我微微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扬声道：“各位是哪条道上的？是否寻错了人？”
黑衣人们寂静无声。我心里愈发忐忑，只好再度出声道：“在下和兄弟们无奈跑夜船，身边也没有多少财物。诸位若是不嫌弃，愿意双手奉上……”
“谁要你的财物啊？”
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女声破空而出，是一个我无比熟悉，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声音。我惊讶至极，只见暮色之中，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穿着一身精炼的短衣短衫，头发结束齐整，迈着轻快有力的脚步，从一条暗巷中走出，赫然竟是青儿！
“青、青儿！？”我忍不住叫出声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青儿嫣然一笑，嗓音清脆如新藕：“当然是来请你回去啊，夏侯三公子！”
我如遭雷击，心中顿时惊涛骇浪。青儿的出现与毫不留情点破我的身份，双重打击让我不知所措。要是我有眼镜，我的眼镜肯定已经跌破了。要是我的下巴能掉下来，大概早就砸到脚了。一时间，我竟然在纠结先问她哪个问题才好。
青儿忽然轻声一笑，打破了让我僵住的气氛。
“呵！公子似乎非常惊讶？公子是否以为此事瞒得天衣无缝，竟无一人识破？”
我感觉包裹住自己的凝重气氛打开了一个缺口，缓过一口气来，答道：“倒也并非如此自大，只是很意外揭破这件事的人，竟然是你。青儿，你是什么人？莫非你是赵云将军派来贴身监视我的？”
“这可是污蔑了赵将军。赵将军如此光明磊落的人，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哼，我猜也是。那么能不能请你让我死个明白？”
“谁说要你死了？只是请夏侯公子留步而已。夏侯公子如此见外，我大汉尚未来得及好好招待，公子怎么就要走了？”
“夏侯称在贵宝地盘亘一年，多有叨扰，是该识相点，自行离去就是了。不劳姑娘费心，也不劳动诸葛军师招待了。”
青儿脸上的表情瞬间动摇，我知道自己猜对了。诸葛亮！果然是诸葛亮的安排！她竟然是诸葛亮的人？可她为什么会在赵云府上呢？
“我猜对了。”我冷冷地说。
青儿冷哼一声，不再掩饰，道：“公子确实聪明，难怪我家主人对公子如此在意。”
“承蒙军师器重了。可否告知军师是何时知道我身份的？为什么现在才动手？”
“呵，公子是不是忘了？今年正月，镇守汉中的几位将军回朝，公子曾与他们见过。那其中的一位，正是裨将军王平，本是魏国故征西将军夏侯渊麾下将领，他自然是认得夏侯公子您的！”
我“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出在这里！今年正月的时候，负责整个汉中地区防务的魏延虽然没有回朝，他手下的几个将领却回来了，刘备还亲自设宴犒劳他们。当时我跟在赵云身边，确实曾与他们打过照面。记得好像诸葛亮也在场吧？他还亲自向他们介绍了我，令我受宠若惊。然而照这么说，那个刻意的介绍会不会是别有用心的？诸葛亮在之前就已经怀疑我了，特意在降将王平面前来试探吗？难怪！难怪前几天他在我眼前提到“王平”这个名字。我一无所知的反应大概正中下怀吧？
我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同时也觉很可怕。这个不动声色的陷阱，若不是关银屏跑来提醒我，我仍然一无所知地蒙在鼓里。等我察觉的时候，恐怕已经插翅难飞，尽管此时此刻我已经有了这种感觉。
“王平将军还真是沉得住气！与从前的主将之子正面相遇，竟能做到不动声色啊，实在令人佩服！”
“然而夏侯公子你不也没有认出王平将军？据他说，他与公子从前在军中曾数次合作，彼此颇为熟悉。你对他视而不见，他也感到疑惑不解，难以确定自己是否认错了人。”
“因为我失忆了。就连自己的名字，也是别人告诉我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想不起从前认识的人。”我大大方方地说。
青儿满脸不相信，嗤笑道：“这么可笑的理由，你以为军师会相信么？”
“军师也许不能相信，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来成都也不是自己想来的，稀里糊涂阴差阳错，就变成这样了。若不是感到危险，我本来也想过就此留在成都、效力汉中王，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可惜终究还是不得不走。”我把锅甩了过去。是你们逼我走的！
“呵！公子若有意留下，为何不对汉中王和军师大人坦承身份？公子是谁并不要紧，汉中王向来求贤若渴、广纳人才，断然不会因为公子尊姓‘夏侯’而拒之门外。然而公子却始终隐瞒身份，显然志不在此，终有一天是要离开的。公子不也跟青儿说过？公子是不可能一直跟青儿在一起的。公子以为青儿当真不解公子的意？”
我无话可说。青儿说到了问题的关键点，我无从辩驳。不知道我今天还走不走得了。
“公子该问的也问了，可以跟青儿回去了吧？力量多寡一目了然，公子总不会做出无谋之举，非要青儿动手才行吧？”
没错，实力多寡一目了然。对手不是军队，而是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战斗力怎样实在难以判断，我担心他们的实力比起军队来只高不低。目测对方大约在十到十五人之间，而我跟陈庆只有两个人，也没听说有什么援军能够赶来相助。这是一场根本就不需要开始的战斗。然而对我来说，要是束手就擒跟着青儿回去了，等着我的会是什么，实在难以预料。就算不至于会被杀死，是不是这辈子就很难再回魏国了呢？
青儿在耐心地等待，她身边那些黑衣人更是不动如山，鬼魅般地矗立在夜幕初降的渡口。陈庆的焦虑感染着我，我几乎连呼吸都遗忘了，全部精力都放在如何找出一个突破口能够打开眼前的局面。
刘权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从身后的船舱里飘了出来。
“你们在说什么，我实在没听懂。咱们还不走吗？”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