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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三五四、身份高贵的阶下囚 ...

  •   曹丕单独叫我跟他出去,我颇感意外,内心不免有几分忐忑,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情绪。见他起身,我只得赶紧跟上。两名内侍和几名护卫跟在他身后,隔开了他和我之间的距离,我身后又跟上了更多的卫士。显然经过这场事变之后,曹丕的戒心又提高了许多。以前进宫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卫士防范左右。

      一前一后,曹丕自顾自地走着,并未跟我交谈,看起来像是有特定的目的地。我不敢随便发问,亦步亦趋跟着。走了一阵,突然听曹丕问我:“这附近的宫殿景致,看起来很熟悉吧,叔权?”

      我赶忙细看周遭,其实看不出熟不熟悉。我进皇宫次数有限,哪里记得住偌大皇宫里的景致?再说也不敢随便乱看乱记啊!

      “回陛下,臣进宫次数寥寥可数,记不得了。”

      “呵!”曹丕轻笑:“别处记不得,这处总该记得。你再仔细看看那座偏殿?你好歹在里面住了几日呢!”

      我恍然大悟:“陛下,这么说此处乃是……”

      曹丕意味深长地微笑点头:“你受的委屈,朕都听说了。朕已经重赏了内侍王忠,也不会让你白吃苦头。对于罪魁祸首,朕依样画葫芦幽禁于此,等查清全部事实之后再行发落。”

      我心情复杂地看向眼前的偏殿。仔细看看确实有点眼熟,好歹被关在里面好几天,对建筑本身以及周围的景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地方偏僻,宫室简陋,只是一间平常不太使用的偏殿,门外却安排了接近二十个全副武装的卫兵,正门用粗大的铜锁锁住。曹彰就是被幽禁在这里吗?他当时怎么对待我,曹丕现在就怎么处置他,这是一种刻意而为的奚落吧?

      “你随朕进去。”

      曹丕吩咐道。我应了一声,跟着他走到门前。他示意卫兵打开门锁,把所有随行人员留在外面,只让我跟在他身后,缓步走入殿内。

      殿中一片寂静。这间我住了几天的宫殿安静如初,依然是不起眼的简陋布置,依然是缺乏打扫的腌臜气味。空荡荡的宫殿中,正对着门,任城王曹彰跪坐在地,双目紧闭。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双目骤然睁开,眼中的光芒依然锐利。

      从我的角度能看到,曹丕嘴角上扬,牵出一个明显的笑容。曹彰看到他,并没有行礼,依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是视线笔直地落在兄长的脸上。曹丕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缓缓上前,停在距离曹彰两米左右的距离。

      “子文,两日不见,礼数也忘了么?”

      曹彰的视线扫了我一眼,又转向曹丕道:“左右不过几日,行不行礼的,也不必那么计较了吧,皇·兄!”

      “皇兄”两个字,他刻意加重语气,咬牙切齿说得很重。短短两三日,曹彰变化很大,气色晦暗,眼窝凹陷,声音也很沙哑。我看他这个样子,不禁想起了数日之前的自己,“风水轮流转”的感觉在心头无论如何挥之不去。倘若这一场事,曹彰做成了,今日恐怕我连阶下囚都做不得了。

      曹彰又道:“带着心腹之人,皇兄今日,是来送曹彰上路吗?”

      “心腹之人……”曹丕瞄了我一眼,浅笑道:“听到了么,叔权?”

      我赶忙低头行礼:“臣不敢当。对陛下尽忠,本就是臣子的本分。”

      “是啊,本就是臣子的本分啊,子文。朕知道你不服朕,但朕没想到时隔几年,事到如今,你竟还有这种非分之想。即便朕已经将你遣出京城,幽禁封国,你还是能有本事闹出这么大的事来,真是叫朕不敢掉以轻心啊!”

      曹彰哼了一声,道:“皇兄是如何对待亲兄弟的,天下有目共睹,皇兄自己更是心知肚明。我所做之事不过是奋起一跃,图谋自救。今日即便我不做这件事,日子长了,皇兄心里当真容得下曹彰?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子文言重了。一母同胞,无论如何,朕总会顾惜这份手足之情。”

      “手足之情?哈哈!手足之情!哈哈哈哈哈哈哈!”

      曹彰大笑,笑得肆无忌惮,笑得异常刺耳,像是要把自己全部的生命力消耗殆尽。笑声戛然而止,他的眼睛隐约充血,死盯着曹丕,语带愤恨。

      “手足之情,或许有过。但事到如今,你我之间,还能剩下几分?”

      曹丕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不见,冷冷地反问:“难道你能说,兄弟之间温情不再,全都是朕的错么?当年若不是朕深得群臣拥护,名正言顺地承袭了魏王之爵,你和子建阴谋得逞的话,朕莫非还能活到今天?”

      曹彰眼神一沉:“当年若不是子建顾念兄弟之情,何至于今天?”

      “呵,是啊,子建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心思,却不曾想,你的心思一直在。是朕小看你了,子文。你在父皇面前,向来以勇武著称,统兵北征,驱逐异族,安抚边镇,战功武勋远在朕与子建之上。世人因着你的武功,往往忽略了你的权谋。朕身为兄长自然深知,你的智谋同样不落下风。父皇对子建失望之后,并非对朕感到满意,却转向了你。自始至终,朕从来不是父皇最爱之子,从来不是……”

      “但父皇终究是立了你做太子。”

      曹丕反应颇为激烈:“那不过因为朕是长子罢了!”

      “所以你也不喜欢你的长子么?”曹彰幽幽地问。

      曹丕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倏地瞪向曹彰:“住口!你懂什么!”

      曹彰冷笑:“好吧,要立哪个,是皇兄的事,不提也罢。曹彰愚钝,当然不懂,皇兄已有天下,为何却容不下区区几个兄弟?”

      “兄弟异心,祸乱甚于外人。”

      曹彰长叹:“你终究不相信我和子建。”

      “当年若你或子建坐上魏王之位,未必能比朕宽容。”

      他们兄弟吵架翻旧账的过程中,我始终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一旁,既不说话也不动,心里面直犯嘀咕。我也不懂,曹丕带着我过来看他们兄弟吵架,到底什么用意。但从他们两人的对话当中,我的确隐约看到了兄弟两人深藏内心的一些东西。

      不约而同地沉默片刻之后,曹丕开口转移了话题。

      “朕昨晚去见过母后。”

      曹彰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紧张的情绪,追问:“你对母后怎么样了?这次的事,母后并不知情!”

      曹丕流露出一瞬间的悲愤和怨恨,很快恢复了自我克制,冷冷地回答:“她终究是朕的生母,朕还能对她怎么样?再说,母后何尝不是与父皇一样?除了四弟早夭,母亲对子建和你的喜爱,同样胜过对朕!”

      曹彰沉默地看着曹丕。他大概也无话可说吧?实际上父母偏爱谁,他们做兄弟的心里肯定清楚。曹丕的悲愤愈发难以掩饰,神情也流露出痛苦:“所以你一说朕死在宛城,母后不疑有他,立刻便信了!母后心里,巴不得朕早点死了才好吧!?”

      我想起当时两宫召见,当着陈群和司马懿两名重臣的面,太后对于曹丕的突然驾崩全盘相信,郭皇后则是明显不肯相信。太后有没有和曹彰合谋我不知道,但她的表现的确让人隐约感到,她对于皇帝儿子的生死并不是特别上心。

      “母后眼见你继位登基之后的所作所为,怎能不寒心?”

      “可不是么?在你们心里,在母后心里,嫉贤妒能,迫害兄弟,甚至荒淫无度,这些都是朕的罪状!即便到了这个局面,母后想着的依然是为你求情、保住你的性命!”

      曹彰轻轻阖上眼帘:“事情是我曹彰一手策划,与母后、兄弟无关,恳请皇兄不要迁怒,以免牵连无辜之人。”

      曹丕长长地“哼”了一声:“你是想为母亲、还有子建求情?”

      “还有兄长的亲生子京兆王曹礼。”曹彰不卑不亢地说,“那孩子也是无辜,只是被我利用牵连而已。”

      “为什么是曹礼?”曹丕问,“他并非朕的长子。”

      “但他却是你疼爱之子。平原王曹叡虽说寄在皇后膝下,但你并不喜欢他。何况他年长几岁,已有了自己的主见。刚好,曹礼又是从宛城回来。”

      “哦,是么?还真是凑巧!若不是朕命大,在宛城逃过一劫,你这计划或许就成了。怎么对付曹休和曹真等人的质疑,你也考虑过了吧?”

      曹彰摇头:“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是我计划不周,过于信赖臧霸。”

      “但你除了信赖他,也找不出别的方法了。你在任城,竟能与臧霸密谋,说明朕对你们还是宽容了些。朕记下了,以后不会让子建再有这等机会!”

      曹彰满脸愤怒:“你不要迁怒子建!你对他的折磨还不够吗!?”

      “臧霸能与你勾结,谁能保证子建不会跟什么人密谋在一起来对付朕呢?朕说的不对么,叔权?”

      话锋骤然拐到我身上,我吓了一跳,急忙行礼,本能地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

      “住口!不要胡言乱语,夏侯称!!你莫非想陷害子建万劫不复!?”曹彰怒吼道。

      我惊醒过来,意识到曹彰说的话有道理。曹丕这么问可以说是居心不良,而我的回答更是添油加醋的陷害,忙道:“臣、臣的意思并不是说鄄城王有图谋不轨的举动,还望陛下明察!”

      曹丕似笑非笑,曹彰“呸”了一声道:“夏侯称,你真是个孬种!还不如当年在漳水淹死,好过愍侯在天有灵看见你这副嘴脸!”

      “你是觉得,若是从前那个叔权,会与你站在一起是么?一如曹震?”

      曹彰不语。曹丕道:“曹震也是,许仪也是。真不知道朕哪里亏待了他们!臧霸也就算了,没想到许仪竟然也会站在你们一边。起初朕还浑然不知,若不是许仪,宛城那夜不会如此凶险。若无曹震,你在京都根本无法兴风作浪!”

      “皇兄做事不公,并非只对自家兄弟。”曹彰对我道:“你不也是么,夏侯称!你南征立功,朝野皆知,却未获任何提拔。反而为你拒绝赐婚一事,皇兄毫不迟疑将你下狱。你把这些忘得一干二净,对他忠心耿耿!我说你孬种,莫非是冤枉了你么?”

      “呵,是么?叔权,朕未赏赐你的南征之功,反将你下狱,你怨恨朕么?”

      我赶紧跪下,膝盖磕在地板上磕得生疼。

      “臣不敢!南征的功劳不足挂齿,陛下赐给臣的金银财帛、绫罗绸缎,早已超过臣所应得,怎敢厚颜乞求官职?下狱一事,更是臣有错在先!陛下只是关了臣几天,一不曾用刑,二不曾降职,臣惭愧至极,怎敢有怨恨之心?”

      曹彰咬牙切齿地“切”了一声:“真是我看错了你!!”

      曹丕满意道:“起来吧,叔权。朕知道你是个明理的人,也并非贪心之辈。这就是为什么,尽管你做的事并非全都符合朕的心意,朕还是愿意用你。起来。”

      我嘴里说着“多谢陛下”,站起身来,和曹丕眼神交汇的瞬间,心照不宣。曹丕话中有话的意思,我听懂了。曹彰确实不懂,我在曹丕心里最大的“污点”,足够让我死一万次。

      “朕还有客人,不与你多谈了,子文。你在这里若有什么缺少的,尽管向卫兵讨要,朕已交代不许亏待了你。”

      曹彰苦笑:“呵,若我问你,赐死之前,我想再见一面母后或兄弟,你也会应允么?”

      曹丕沉默片刻,道:“你若要见母后,不难。但朕不可能让你与子建相见。”

      “好吧,不见最好。免得你以为我跟子建有什么阴谋要商量呢!”

      “不过念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朕准你给子建写一封信——回头朕会叫人安排笔墨。信写成后,朕保证一定会派人送给子建,你尽管放心。”

      曹彰不置可否,面无表情。曹丕话说完,最后看了曹彰一眼,转身走了。我赶紧跟上,刻意忽略曹彰瞪我的眼神。走出宫殿大门,卫兵关门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曹彰依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跪坐在地,炯炯有神的目光依然紧盯着我们。

      关门落锁,我觉得好像松了一口气。刚才夹在他们兄弟中间,怎么都觉得别扭。曹丕看着我,忽然微微一笑:“辛苦你了,叔权。朕也非常感动,你对朕如此忠心。”

      “这是臣的本分。”

      “知道朕为什么带你来么?”他边走边问。

      我实话实说:“臣愚钝,不明白陛下的用意。”

      “因为单打独斗,即便赤手空拳,朕也不是子文的对手啊!”

      我“啊?”了一声,原来我的作用其实是保镖?

      “子文的确将才难得,朕不及他。子建也确实才高八斗,朕也不及。是以,父皇和母后的宠爱,从不曾在朕身上停留……”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曹丕的语调极为伤感,眼睛也仰视着远方天际,仿佛在看着不存在的天上的灵魂聚集之地。他的感受我能够理解,但我体会不了。作为一个独生子,我无法感同身受。

      但我却想起了曹叡。为什么他明明对于自己父母偏爱兄弟的事刻骨铭心,却让自己的儿子也体会到同样的冷落和寂寞?难道曹叡真的不是他的儿子,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喜欢他、重视他,也根本不在乎伤害他?

      走在我前方的曹丕忽然身子一歪,脚下一软,斜斜地倒向一旁。我眼明手快伸手一捞,堪堪扶住他的身体。

      “陛下?您怎么了?”

      曹丕并没有回应。靠在我怀里的他,双目紧闭,面容苍白,额头烫得吓人,竟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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