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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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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已是三年半过去,叶饮自认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便抛剑于紧挨着原来的石庐的一处直仞上,贴着反复地荡剑,利用风来吴山这一式与藏剑山庄驰名武林的强横续航力,沾衣百转,弹剑千回,硬是在这不可能的位置削出一个凹进去的坑来,大是不大,却足够容纳他一人了。
“我且于此处闭关。”洞口被崖上垂落的藤蔓覆盖,叶饮一边继续加深洞穴,一边回首叮嘱:“无大事勿扰。”
这些日子里个头就跟秧苗一样拔高一大截,比叶饮还高出小半个头的杨溢早就旁观了许久,见缝插针地凑了过来,殷勤奉上茶盏和浸过水的毛巾。
“师父何时出关?”
“不会太久。”叶饮无奈地接过茶盏,仰头一饮而尽,不忍心骂他不务正业,在净面时却冷不丁问:“你观我舞剑许久,可有所得?”
杨溢犹豫了下才回答:“有。”
叶饮微眯了眼:“今日可曾练剑?”
杨溢讪笑。
“整天惦记着做这些无谓的虚溜拍马,”叶饮心道果然如此,顿时冷下脸来,将毛巾不轻不重地砸到他身上,轻喝:“还不快去!”
朝夕相处了那么久,杨溢自然分辨得出师父这句苛斥只是听着严厉,其实一点怒气也无,倒是隐约有几分恨其不争,却并不拆穿,只耷拉着脑袋做反省状,怏怏地回去面对那木桩了。
叶饮眉心微蹙,心忖这弟子毕竟是一番好意,这样说是不是太过严厉了。
若是杨溢跟兄长门下的那些弟子一般不服气顶嘴倒也罢了,他有的是方法整治,但这小子却反其道而行,练剑时无论怎么骂都能若无其事地挨着,顺服之至,十分省心,于剑法上的进益也稳打稳扎。
偏偏一遇到现在这种情况,就做出那被主人训斥了的狗般可怜兮兮地夹着尾巴走的窝囊姿态……
——竟是十分棘手。
果然师父难为啊,叶饮瘫着张脸,心中感慨万千。
怪不得小时候活泼可爱,能为一只身为宠物的猞猁的死哭半天的二兄未老先衰,在他出关后成了那般模样……都是愁出来的。
天黑前,叶饮可算是将闭关用的岩穴开辟完了,饶是他也虎口发红,颇为疲惫,即便有罡锐的剑气护体,衣裳也难免沾上些尘土污垢。
他回石庐,想取换洗衣裳去溪边洗浴,不想杨溢早就备好,整整齐齐地叠成一摞,放在一侧了。
叶饮将衣物拿起,却不急于离开,而是站在原地观察杨溢练剑。
杨溢对师父的视线恍若无觉,一脸肃容地手持轻剑,全神贯注地与那伤痕累累的粗木桩较劲。
梦泉虎跑这一剑技他已练了整整一年了,最为讲究的四点是“快”、“猛”、“活”与“续”。他于前三者的运用上已是顺畅自如,更没有什么需要纠正的错处,却始终难以做到连续发动这般猛烈的攻击,总要僵上那么一瞬,达不到一气呵成。
秋水长空共一色,犹见灵虎跑翠岩。
——如果跑着跑着轻易就僵住了,那还能被称作灵虎吗?
叶饮丝毫不同情徒弟所面临的难题,甚至认为,杨溢不但极佳天赋,性格也沉着稳重——连缝缝补补这些妇人活计都能做得乐在其中,毫不跳脱轻浮,会沦落到被这等小小障碍绊住脚的境地,绝对是在琐事上耗费了太多不必要的精力才导致的。
更该加重其练剑量才对。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再看下去,飞身走了。
等叶饮神清气爽地回来,放在灶台上嘟嘟冒着气泡的是枸杞野鸡汤,紧挨着的是一锅香喷喷的雪白米饭,桌上还有被瓷盘盖得严严实实的四碟菜,远一点的是孤零零的木桩,人却不见了。
叶饮的目光顿时扫向了新开的石洞。
杨溢的气感不足,还学不会大轻功,蹑云逐月的境界也低,不可能过得去这段距离,然而,如果有一条粗绳担起沟通两地的使命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只要有一个借力的地方,杨溢就可以用玉泉鱼跃冲刺过去,甚至绰绰有余,接着就可以尽兴地作妖了。
叶饮心里蓦地生起一种不详的预感,足尖轻轻一点,瞬间便落在了那门口的小台上。
里头果然已经面目全非了:那些七零八落的碎石被扫得干干净净,一块又一块的小工艺地毯被拼得极密,即使光着脚踩上去也只会感到舒适,完全看不出底下是凹凸不平的岩石了;边上安插了个金属烛台,旁边摆了两根蜡烛和一盒火柴;衣柜也被搬进来了,连同一张小石桌一起;两个软绵绵的睡袋被剖开叠在一起,成了床垫,上面铺一层极熨帖的床单,一薄一厚的两张崭新的被子被叠成一个大豆腐块,胖乎乎的一坨鸭绒枕和平时特别招叶饮喜欢的几个坐垫亲密地挨着。
太阳刚刚下山,光线本来就趋于黯淡了,叶饮又站在门口挡去了大半的光,已经把这内部堪称豪华的装修做完大半的英俊青年头也不回地说了句:“师父请让让,马上就好了。”
叶饮眼皮一跳,二话不说把自作主张的弟子给拎了出去。
成何体统!
且不说他总将自己当做仆从,就问他究竟以为闭关是什么?
被叶饮教训后,杨溢非常爽快地认了错,绝无狡辩之意,无比深刻地自己进行了面壁反省,由于过度自责,甚至食不下咽,结果因这不知爱惜身体的举动被骂了几句。
吃饱喝足洗完衣后,杨溢在师父冷酷无情的监督下连续练了八小时剑,累得一趴不起,次日连个锅铲都难拿起,又保证下不为例后,这事才勉强算完。
反正也没有第三个石庐能被他这样折腾了。
等杨溢终于能动弹了,叶饮也正式闭关了。
或许是对这个平时规规矩矩,一犯起浑来就额外气人的徒弟还心存气恼,故意没通知他。
这晚睡到半夜醒来的杨溢,照例往身边看去,却是空空如也,不禁叹了口气,把脸埋进了枕头里,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稍微把烦躁和暴戾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将叶饮的寝具换了新的,旧的自然而然地到了他的床上。
即使发现了,一向不拘小节的师父也完全没有在意。
长夜漫漫,石庐里只有透进来的一点银辉,他却浑身燥热,无心睡眠。心里一动,索性用被子蒙住了头,极狭窄的缝隙里充斥着淡淡的宜人木香,竟一点都不觉得气闷。
拿起剑是有金色华彩、威风凛凛的天神,放下剑是冰霜傲雪、身姿隽秀的君子,在他面前,则是心肠柔软、温润如玉的师父。
无论是洗浴还是更衣,从未想过要避讳于他,哪怕先开始对他浣洗衣物这点颇有微词,也因不忍拂了他这份好意,到现在彻底习惯了。
那身肌肤细腻无暇,修长的十指根根骨节分明,每一处的轮廓都是再优美不过的,只要稍微贴近一点,就能嗅到那自白玉造就的骨缝里溢出来的,氤氲的香气。
杨溢一边闭目回想,一边动作不断,许久才停了下来。
正值隆冬,天亮得很晚,还黑着的时候杨溢就起了。因有了内力,他只穿着一件长袖也不觉得冷,扫掉门口的积雪后,又清掉顶上结出的霜菱。
他一心三用,一只手时不时用汤匙舀一下锅底,里头正煮着叶饮喜欢的薏米粥;另一只手手握着最贵重的行头之一练习着剑式;一双眼睛则看着那个静悄悄的石洞口。
武人闭关真是不可思议,要不是自己体内也有内力在运转,杨溢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动物在冬眠。
叶饮已经在里头呆了整整一个月了,他虽每日都有送吃食到门口,却从未被动过,也不见从里头出来。
正如叶饮所说过的那般,内力深厚,又极其注重淬炼体魄的武人,处于浑然忘我的状态中时,根本不需要考虑进食的问题。
仿佛彻底失去了人类的生理需求。
不过,只要一想到他亲爱的师父,此时卸下所有防备,正在他亲手布置的狭小空间里或是睡着,或是打坐……
杨溢就重新变得愉快了。
尽管清楚这多半又是无用功,他还是将新熬好的粥送到门口,用小瓷盖压住,就回去继续练剑。
若是叶饮出关时见他懈怠,即便嘴上不说,眼底也会掠过失望和不满的。
但一开始就表现出真实水平的话,师父大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因偶尔突出的表现令那漂亮又冰冷的唇角露出浅浅的笑弧了。
因弟子在轻功方面学艺不精,叶饮便替他砍了一条台阶来,只是他刻意将每一级留得颇高,若往上跳的那一式扶摇直上重数不够是上不来的,以便激励弟子。
叶饮未料到的是,杨溢会的,却不仅是他所传授的那些。
练了几个小时剑法,又不在师父眼皮底下,杨溢不需要遮遮掩掩,当即驱动体内所流淌着的、自险死还生后多出来的另一股能量。
牢记门训的他于平日里藏得死死的,可不想被这拜师后才冒出来的异能害得被逐出师门,不得不离开叶饮身边。
被凝视的那一块坚固的岩块逐渐被一团看似无害的朦胧淡雾笼罩,然后依着他的心意,开始变幻形状。
霸道诡谲,却消耗极快,这种大小的岩块变了几种模样后,还想摸索它的更多用途的杨溢便迎来了脱力感,立即停了下来。
那些所谓的被他用“陷阱”捕来的猎物,无一不是被形状变得扭曲的头盖骨,给生生弄扁了大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