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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六十四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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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殊的家位处偏僻,所以天气一阴寒,湿气就重。需要炭火烧炉子,烤出恒温,驱散房间里的潮气,否则墙角会发霉,衣柜也会有类似木材的刺鼻味道。
那时,因为市区的房子贵,租不起更买不起,警察的工资有限,不高,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时刚转到黄山区,临时找房子,正巧遇到了要搬家的一对老夫妇,老先生是她的初中老师,和老妻感情很好,无儿无女,与其空着房子,不如租给她住,还能攒点人气,不会让家里积灰。可能是人越老越恋旧,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怎么都不肯舍弃。
要不是他身体不好,得去侄子安排的医院治疗,应该也会一辈子待在家里,和爱人老死在那。
人都有归根的想法,比起漂泊无依的状态,有根更有安全感,至少是个停泊点。
纪零是她的根,因为有了根,所以贪生怕死;她之前是孤儿,没有根,所以凡事做起来都有股冲劲,无所畏惧。
叶殊挑了挑炉火,红润的火光燃进她的眼里。
天更冷了,外头一片雾茫茫,走出去。露水湿了满身,明明隔着厚厚实实的一层外套,那些露水还总是粘着人,无孔不入,蛰入肌肤内,冰一样直刺入肉,无法躲避。
明明讨厌冬末,冬的尾巴不走,春的头不来,可和纪零相处一室的冬天又倍感温暖。
和徐队长约好了晚上见面,八点,在空无一人的废弃小屋——那是徐靖常带叶殊来玩的老地方,每一个蚂蚁窝,每一个水洼,她都一清二楚。
只要他今晚没有狗急跳墙,想要杀人,那警方就不会出动逮捕,一切就还在观察的状况内。
不过,如果叶殊是徐靖,有了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杀她,让她一辈子哑巴了,还等着她那张嘴把事情经过都捅出去吗?
一直在潜心等待这一刻,一辈子没发生,不用杀人,相安无事最好;可一旦发生了,就得尽早做出选择,否则情况就由不得徐靖来决定了。
人都是自私的,为了保全自己,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纪零熬夜酿了酸米酒,煮过的白粥裹上酒曲,放置整整一个晚上,又加入了酸奶发酵,过滤以后放置在冰箱的。
大冷天,烘着烤炉喝冰镇过的酸甜米酒,也就他能想得出来。
叶殊蹲坐在火炉边已经整整一天了,她裹着毯子,端起冰凉的玻璃杯,小抿一口,不觉得冷,舌尖微辣,甜酸味在舌苔上泛滥,很快糅合在一起,除去凉味滚下肚子。
“好喝吗?”纪零满怀期待,侧头问她。
“好喝,”叶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她对他总有愧疚,对于晚上的事情,又不知该怎么说,“我今晚可能还要出门,有点事情。”
“有什么事情?我可以知道吗?或者说,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我想你待在家里,好好等着我,”叶殊褪去脸上的笑,抿起本就缺少血色的唇,一字一句道,“这件事,我想自己处理。你是我的牵绊,所以你不能去。”
“是做诱饵吗?非去不可吗?如果是和警察合作,他们必定会等到徐靖真正下手那一刻再出动。可要是有个万一,你来得及躲?叶殊,我不想你去。”
“这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我非去不可。”
“他对于你重要,你对于我不重要吗?叶殊,你说过不会丢掉我的。”纪零声音弱了下去,他眼睫微颤,下垂,不敢直视叶殊的眼睛,害怕听到否定的回答。
隔了好一会儿,纪零才开口,继续说:“你答应我的,你绝对不会丢下我的……”
“可能这次,我要食言了。”叶殊抬头,直视男人那双灿若星火的眼,虹膜都是她,鼓鼓囊囊,挤满了他所有视线。
“为什么?”他不死心,咬牙切齿,问她为什么。
是她狠心吗?还真是。
纪零明明毫无保留,却一次,再一次被舍弃,这无疑就是背叛。
叶殊松开裹在肩头的毯子,看了一眼时间,七点了,该出发了。
她背对纪零,是怕,也是不舍,故作满不在乎道:“我说过的,我和纪先生不一样。你这么好,爱上我肯定会吃亏的。纪先生这么好,本该找个更好的人。像我现在还是警察,哪能顾得上家庭,我不该有私心,也不该有根。这一次,我去处理好这些,如果成功了,我就辞职,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爱你。”
“如果失败了?”
“那纪先生,就忘了我吧。”
“为什么?”他又问了。
为什么可以舍弃他,去找徐靖问个究竟?不计后果,也从来没设想过未来吗?
“因为现在的我,不能够随心所欲去爱一个人。我的命是徐队长给的,还了他以后,我才可以重生,才可以毫无芥蒂去爱其他人。”
“叶殊,你不可以去!”纪零喊她。
可叶殊早上了车,对着门口追出来的纪零微微一笑,“再见。”
希望此生,能再相见。
看不见纪零狼狈的模样了,那个男人面对爱情的时候,总是这样毫无保留。
不怕受伤吗?这个傻子。
她加速行驶,在雾霭深深中,扬长而去。
夜黑得依旧早,叶殊侧头,看一眼储物筐,里头闪现隐隐的金属光,是一柄标配警枪,以及一把弹簧式军刀。
下了车,人还没到。
她深吸两口气,还是决定将枪塞到外套口袋里,军刀也别在靴子内方便抽取。如果是以前那个叶殊,她肯定会悲痛欲绝,放弃和最亲的人厮杀。
可她爱上了一个男人,一切都变了。
叶殊变坏了,她也自私,也想为一个人而活,把他当信仰,做他的裤下之臣。
只要不死,只要了结了这件事,只要活着回来……
她的要求很卑微,也很肤浅,是世上人皆有的普通愿望——愿此生寻到挚爱,牵住了那一寸温暖,到死都不放手。或轰轰烈烈,或细水长流,与他长相厮守,双双白头。
她本来想把这些故事讲给徐队长听,得到他的祝福,在他背叛之前。
可现在怎么办呢?
她还能怎么办啊!
这间废弃小屋如前些年一样脆弱、荒芜,是她年幼时最喜欢的去处。她可以肆意冒险,玩累了就出去找徐靖,问他在抽什么烟,想什么心事,和普通的父女没什么两样。
直到后来,她上了初中、高中开始住校,来往就少了,许是少女的叛逆期,她也不再喊“徐爸爸”。即使表面上关系别扭,可大学因对他职业的憧憬,还是奋不顾身投入了警校的怀抱。
她毕生的愿望,就是当一个好警察,为民除害,和她的徐爸爸一样,英勇无畏。
可是他塑造了希望,又亲手碾灭了这点希望之光。
所以叶殊不甘心,也不知所措,她想问个清楚,问个明白——为什么要背叛我?凭什么背叛我?
想了这么多,叶殊心烦意乱,再一次点燃了烟。
不远处,有人的身影由远及近,一步步朝她这边走来……是徐靖。
“徐队长。”叶殊咧嘴,客套笑了下。
徐靖也报以一笑,献宝似地将手里的杯酒抛过去,“带了黄山米酒,杯装的,算是地区牌子,可以尝尝看。”
他没有带刀子,只是带了酒。
叶殊的内心五味杂陈,松了一口气,可不安又死死堵在胸口呼不出,也咽不下。
“我试试看,不过我米酒不太会喝,啤酒倒可以来一打。”她抿了一口辛辣的米酒,滋味甜涩,一下子烧进舌苔,席卷全身,纾解那点烦闷。
徐靖笑,“你这丫头,小时候才十四岁就偷酒喝,跟个小子似的。”
叶殊也笑,“是啊,那时候看您天天喝酒,就嘴馋了,喝了一口又想,这滋味和马尿似的,肯定比尿没好多少,你们大人怎么就这么喜欢喝。”
“说得好像你还知道马尿的滋味了!胡说八道!”
她哈哈大笑,很舒畅。
“你叫我来,可不止这点事吧?”徐靖的声音冷了下来,所有温馨画面被驱散,又回归了冰冷的原点,气氛凝固。
“的确有事。”叶殊也收敛了笑容,又抿了一口酒,麻痹自己。
“有关红龙任务的?”
她不想再卖关子,直戳了当道:“我听到你和赵哥(毒枭)说的话了,还有你落下了袖扣,是我送你的那枚。”
徐靖不说话。
叶殊简直要疯了,“为什么要落下那颗袖扣?!你是在提醒我什么吗?!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你随身携带我送的东西,这是什么意思?!你要逼疯我!徐队长,我真的很难做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她心慈手软这一点,还是说真的珍惜她所送之物,随身携带。
还能信任徐靖吗?还能想出什么理由为他开脱吗?
“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叶殊,你相信我,我是你的徐爸爸!”
“徐爸爸……”她如醍醐灌顶,瞬间清醒了。
“我带你去看证据,我解释给你听我这样做的原因,好吗?我的据点就在这里,我带你去屋里看,一点点说给你听。”
徐靖站起来,朝叶殊伸出了手——他的手满是粗粝的茧子,一如从前那样温暖宽厚。
“徐队长,你是好人吗?”
徐靖慈爱答:“当然,我是好人,你要相信我。”
叶殊深吸一口气,把手交给徐队长,让他拉自己起来。
这一次,她要堵上自己对徐靖的所有信任。
她跟着他进了屋子,映入了光,无数粉尘飞舞。
这里没电,也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几乎没有被人打扫过。
叶殊皱眉,隐隐不安。
徐靖还在前面带路,“过来,马上就到了,在那个房间里。”
“嗯。”叶殊刻意放缓了脚步,这里实在是太黑了,她把握不住方向,想要从脚步声判断徐靖的去向,可木板吱呀作响,扰乱她的听觉。
总觉得……不太妙。
她的预感没错,突然,四周静了下来。
叶殊根据本能,蹲下身子,只听得咯噔一声,金属之间的撞击,这是上膛的声音!
不好,徐靖有枪!
她紧急躲入角落,贴着冰冷的墙壁,也随之从口袋里摸出枪,上膛。
这里黑得让人丧失视觉,伸手不见五指,看不清去向,也分辨不了来路,只能滞留原地,等待着无穷尽的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砰!”尖锐的子弹在狭窄的空间,擦着风,发出一阵阵刺耳的鸣叫,朝她直射过来。
幸好叶殊反应够快,侧头,迈开一步,以腰力迅速闪避,地板坍塌,发出骚动。
险些无法站稳,要沉住气!
叶殊深吸一口气,动作迅猛,两臂交握住枪。凭借敏锐的判断能力,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子弹发射过来的位置开枪。
“砰!砰!”连发两枚子弹,总希望能击中敌人。
在第一声枪响之时,已经将她与徐靖的所有关系尽数斩断,他们之间,再没有父女情深,一切都都是谎言,都是他精心布下的局!
她,叶殊,再也没有过去!
她,叶殊,此生也只为纪零而活!
枪已动,战役打响了。
“滴答。”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叶殊踩着脆弱不堪的地板,小心翼翼走过去。
她蹲下身子,指尖一触地面,是新鲜的血腥味,刚才的子弹击中了徐靖,可人逃了。
而此时,屋外亮起了光,是警方的人靠近了这里,正鱼贯而入,企图逮捕徐靖。
叶殊放弃追击徐队长的想法,企图跑到门外先与警方汇合。
而就在此时,她的左侧有身影一晃而过,看不真切。
是徐靖吗?
叶殊皱眉,她迅速隐匿一侧,以后背抵墙,心脏剧烈搏动,险些跳出喉咙。
现在的徐队长,就是濒死之虎,既然逃不掉,难保会做出什么事情。
她即将跑到光明处,即将涅槃重生,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跌入徐队长的陷阱。
“砰!”又是一声枪响,近在咫尺。擦过她的侧脸,刮出一道血痕,血腥味顿时充盈于鼻。
她舔去唇上沾染的血珠,目光凛然,朝前看去,与那个身形狼藉的男人对视,“徐队长,别挣扎了,外面都是警方的人,你逃不掉的。”
“呵,死在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兔崽子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为什么?”
“为什么?谁活在这个世上不想要钱?拿着命做事,一辈子就几千工资?我受够了。”
“正因为这世上需要有人维持秩序,才会有警察的存在。这个职业绝不是你说的几千块金钱价值,它有它自己存在的意义。像我这种从小无父无母的人,才知道守护温暖,守护一个家是有多么重要。我不想这世上还有人颠沛流离,不想有人无家可归,所以我才会选择警察这条不归路。我很自豪,也从未后悔过。”叶殊目光坚定,她高举起枪,对准徐靖的双腿,“您教我的第一步,想要制服一个歹徒,在保证旁人生命时,也要保全自己。第一步就是,使他丧失行动能力。”
她闭上眼,朝自己前半生最重要的人开了枪,迫使徐靖丧失了行动能力,倒在地上,不堪一击。
“这是您教我的,我还给你,下半辈子,也不会再用这些招数了。”
她使了一些小手段,最终目的还是想待在纪零的身边。
贪生怕死也没什么不好的,正因为有生的希望,才会想着无论在多艰难的任务里都要赢。
只有胜利者才可以提条件,才可以活着回来,与家人团聚。
她终于明白了这一个道理,在遇到纪零之后。所谓的“贪生怕死”也不过是求生欲,正因为心中有爱,才会对这个世界怀有生存的欲望。
“叶殊。”身后有人喊她,是纪零的声音。
她回头,明明夜很黑,分辨不出方向,也能让她在瞬间锁定目标。
叶殊看着站在门边忧心忡忡的男人,看着他那双温柔如夜雪的眼睛,温柔地笑了,“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