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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章二十四 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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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砺断剑划伤我的腿我没有在意,无数次跌倒我没有在意,鲜血染上了我温白的衣袖裙角我也没有在意。
但当我看见那个会对我温柔的笑,会对我百般呵护的人倒在血泊中的时候,我没办法不在意。
他俊秀的脸沾上了血渍,肩胛骨下方是被透穿的血洞,腹部也有好几道深红色的伤口,染红了他一向清爽洁净的衣衫,也染红了卷云台的青砖。
我突然哭不出来了。
哀莫大于心死。
围在他身边的夙瑶,夙莘还有云天青看到我,俱是一愣。
我没有注意他们,脚步蹒跚地走到师父面前,轻声呼唤:“师父?”
云天青不忍道:“静姝,玄震师兄他……”
我打断他,狠狠地往地上磕了一个头,说道:“静姝愧对师父教导。”
额头与满是鲜血的青石砖接触,眩晕和疼痛在大脑徘徊,我分不清是我的血或者是师父的血。
“三年来,总让师父操心,总是做不到最好,我以后一定改过自新,做最好的虚字辈弟子。”我一顿,声音哽咽,“能不能……回来呢?”
他眉头微蹙,苍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唇紧抿着。
夙瑶命令道:“你是他的弟子,同夙莘一起将…玄震师兄的遗体运到前山,这里很危险。”她语气冰冷,说到师父的时候却怎么也忍不住伤痛。
我握紧他冰凉的手:“你是不是永远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多幼稚的问题,明明潜意识里嘲笑自己,还是忍不住问出口,然而他却永远也不会回答。
夙瑶冷道:“静姝!快些离去!”
我一愣,悲恸缓了一些,只问道:“师叔,是谁害了师父?”
她没有理会我,转身迎上不远处的一只巨大梦貘,走过去的时候背影却有些失魂落魄。
我还想再问,云天青拉了我一下,缓缓摇头。
夙莘轻道:“静姝,走吧。”
“我要为师父报仇。”我道。
云天青的声音露出些难以置信:“你也要……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愤然抬头:“若是夙玉或者玄霄死了,你会不替她报仇么?!”说完我狠狠一吸鼻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不肯道歉。
他闻言身子一僵,转而正色道:“不会。”说罢他叮嘱了一句夙莘,就又同夙瑶一起为卷云台上的夙玉玄霄护法。
我挽着师父冰凉的手臂,不肯松开。
夙莘将一只冲过来袭击的梦貘斩杀,语气有些难言的悲伤:“走吧。”
我还想再依赖,还想再叛逆,却发现纵容我的对象已经永远离去。
只能呢喃几声,运起法术将师父抬起。
……
这是我来琼华三年,第二次踏上传送阵。
第一次是我为了尝试琼华的传送阵是怎样的。
第二次是和夙莘一起将师父的遗体运去前山。
我恍恍惚惚,总觉得这几天就像梦一样。
直到青阳站在我面前。
他看见我的时候一愣,又看了一眼我身后静静躺着的师父,面露不忍。
我无视他,暗中却运起灵力。
他柔声说:“你无需如此紧张,太清师兄想让你祭剑,只是为了加强望舒羲和的力量。如今这种情况……”
我默不作声。
他继续道:“静姝,你不欠琼华什么,倒是琼华欠了你。我这几日已经想通,求仙问道不过求得一个心字。你本性纯良,是我们为了琼华,委屈了你。”
他的语气中带着歉意,似乎十分内疚,望着我的眼神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
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命运,我相信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然而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十九年后云天河经历的那一切,不过赫赫几个大字,宿命。
师父,虚止,甚至不久后的云天青,夙玉。我又能帮到谁?与其如此,不如下山去,不再踏足这一切。
“我会下山去。”我道,“我不想留在琼华了。”
青阳愕然,也只是苦笑道:“既然如此,随你吧。”
“不行!”身后的女声意外的有些冷冽,不是夙莘说话时一贯的和气。
她似乎愤怒异常:“静姝,做什么要下山去?因为玄震师兄?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但是我和其他人在你心里就没有一点分量吗?!”
我没有说话。
“上山三年,你与其他人都有交好,经此挫折,便要放弃琼华,放弃我们这些朋友吗?”她说的是朋友。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他们是我的师叔,我的长辈,但我内心不是稚童,自然是把他们当做朋友看待。
只是……她并不知道祭剑的事情,我的身份已经暴露的差不多了,还怎么待在琼华?
“我和重光已经商量好,大战结束,就隐居清风涧。”我正踌躇间,青阳缓缓补了一句话。
夙莘吓了一跳,问道:“长老,大战结束,不应该是飞升么?”
我却已明白青阳和重光打算就此罢手,成为主和派了。
青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我:“静姝,玄震的遗体,是由你处理还是夙瑶处理?”
我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突然想到很早的时候师父对我开玩笑道,将来他若离开人世,要命我将尸体火化,洒去卷云台下的云卷云舒,佑护琼华几百年基业。
彼时我埋怨他这么年轻谈什么死后,他却说一生除魔卫道,不算枉费,何时离开都不悔恨。
那么现在,师父悔不悔恨呢?
我不知道该问谁。
我答道:“让夙瑶师叔做主。”
……
我还是决定留在琼华,夙瑶师叔来劝我,她不知道我的身份,以为我只是因为师父死去而想要离开琼华。
她对我说,你是虚字辈首徒,应该担起肩上的责任,而不是挫败逃脱。
师父逝世,之后云天青和夙玉离开,玄霄冰封,应该是夙瑶师叔当上掌门,她的徒弟应该是首徒。
然而……我苦笑,心中涩然,本是她来安慰我,我却因为虚止的死而安慰她道:“师叔,虚止……来生会很好的。”
没想到她眉眼冷了三分,看了我一眼,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夙莘告诉我师父杀死赢幽后,受了重伤,被击残偷袭,我一时恨极,却有些无力。
琼华是这场战争的侵略者。
如果我指责同样伤亡惨重的幻暝,与黑白不分的恶人恶妖有什么区别?
我没办法做到向被侵略的种族宣泄自己的怒火和委屈。
更何况,击残被夙瑶师叔杀死,我该去找谁报仇?
无数的梦貘,还是即将要出现的柳梦璃?
晚上的时候夙汐回来了,彼时我正躺在床上包扎伤口。
屋里光影倦倦,昏黄烛火下的茶盏,木桌,甚至人影,都有一种寂寥而荒凉的感觉。
她对我说对不起。
我抓着纱布的手一顿,声音有些哆嗦:“夙汐师叔,你做什么道歉。”
“……我…我不应该拉着玄震师兄走的。”她轻道,声音里竟含着悔恨。
我柔声道:“师父是大师兄,当然应该去。我的好师叔,你可别道歉,就好像我不讲理一样。”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我自己。
她沉默半晌:“师父那里……我劝过他了,重光长老也劝过了。”
我嗯了一声,说道:“我会留在琼华。”
虽然在这里,会看到关于师父的一切,会想起他的一切,难以放下。
但是在这里,因为难以放下,所以我会永远记着他的好。
“别难过了。”往日她清丽的微笑此时提不起来,只能抬起我受伤的手替我包扎。
她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过药酒,打开的时候是一股中药味,嗅进鼻子也是化不开的苦涩,夹杂着酒精的挥发气味。
她的手一顿,转而像没事人一样替我上药。
我替她解答:“这是师父为我调的。”
她抬头看了看我的神色,轻轻点头。
我问她:“现在战况如何了,明天我能去战场吗?”
她略微沉吟一会:“你手上的是划伤,不碍事。只是之前肩上的伤还未好,需得静养。”
“不静养也不会有大事吧。”我道,语气有些决然,“明天我也要去。”
她手上力道加重了些,疼得我一缩手,又不小心牵到伤口,龇牙咧嘴一番。
她见我的样子,轻道:“伤没好全。”
我拉住她的衣角:“我想要和你们并肩作战,我不会拖后腿,我想要保护好琼华。”保护好琼华中的你们。我不想再失去哪个我在乎的人。
她神情一暖,点头算是答应。
我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爽快,本以为还要纠缠一番,就将剩下的时间同她一起说了许多体己话。
说到师父时,我没有落泪了。
我不够坚强,总是惹麻烦。前世在家里惹父母生气,今生在琼华惹师父生气。
哭泣是弱者的表现,我不能够一直懦弱下去。
我咬着唇,一有眼泪要出来的感觉,就死死捂住眼睛,倒真没有哭出来。
我失去了我最大的庇护,换来了我最大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