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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红泥醅酒〈七〉 ...

  •   上清镇有一山,山脚下有一客栈,客栈中有一小二。

      小二如今刚值治学之年,无父无母,乃是掌柜的捡来的小叫花一枚。

      从那一天起,掌柜的便成了小二的再生父母,供他吃、供他喝,每个月还有些月钱供他去挥霍,重活都交给了客栈里几个年长的大人,剩下的打扫、传菜、招呼客人才是他的活。

      又因为还识得几个字,时常被掌柜拿去当半个记账先生使。

      小亭身上常宿着一个野魂,说起来与小亭颇有些因缘——对方姓伏,单名一个庭字,按活着的那年算,刚刚是二十有五。

      此鬼平日里好吃懒做,馋了就上他的身去弄点儿人间烟火尝尝,不过心眼倒不坏,今日店里来了人闹事,此鬼也会略施小计,替这店里的一家老小解决一桩麻烦。

      此鬼非此间鬼,活着的时候,也非此间人。

      伏庭上辈子是一个上市公司的新任财务副经理,年薪刚过60万,家里二老早逝、他又无妻无子,膝下只有一只从垃圾桶里翻来的小猫,平时只知道舔毛洗脸吃猫粮、看见了老鼠还会懒洋洋地翻个身让对方过去的那种懒猫。

      外形条件自然不用说,再加上为人自重,从不沾花惹草,简直是女人们心目中的最佳黄金单身汉。

      无奈因为公司准备上市,而连续加班了一个月,每天睡眠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的他,某次弯下腰捡文件时眼睛一晕,然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那份文件正是公司成功上市后的薪酬提升草案。

      伏庭理清楚了思绪,一阵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哭自己苦逼的命,也哭自己到了手都飞掉的百万年薪。

      此后发生的种种,皆是不堪入目。

      伏庭窝在了香炉里,回顾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发出了几声唏嘘,然后歪头便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小亭依旧被掌柜的提耳训了一顿,又被半路杀出的老张哥训了一顿,坐在一旁郁闷地回想昨天……

      他什么时候去扶头村了?

      十一下、十二下……

      伏庭坐在一旁游手好闲地数小亭敲了自己的脑袋多少下,数着数着无聊了,干脆找了个小亭分神的时机,悄悄地钻进了他的身体。

      能支配身体的感觉不要太好。

      怪不得总有神鬼故事说道,那孤魂野鬼总爱附身于人体,怪不得那鬼沉迷于此不肯离去,要怪只得怪这世间让人恋恋不忘。

      而他这抹孤魂野鬼,也不知何时何日才能真真正正重现于这人世。

      他特地选在了辰时,整理好了衣装去敲向温瑾的房门,可惜昨晚那个小少年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告诉他师兄已经练完了剑用过了早饭,不必来伺候了。

      伏庭默然退下。

      他想,这一日还很漫长,左右到底是能遇见对方的。

      然而,直到夜间玄月高悬,草上生霜,伏庭也未曾见到他要等的人。

      “啊……”掌柜的算好了今日的账,回头却见那小伙计依旧在擦桌子、忙活着,他动了一丝善念,招了招手,“小亭啊,你去歇吧,不用你打扫了。”

      伏庭握着抹布的手顿了顿,沉默了半响,最后还是点头应了一声。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隔壁床的老张哥早已经睡下,呼噜打的震天响。

      算了,一个人去又怎样,实在不必拉下那个脸去求别人。到时候就说自己是来送礼的,送完了就走,绝不进门,难不成那些门童还能把自己打下山去不成?

      伏庭心里憋着一股气,吹灭了蜡烛,倒在床上顺势一个翻身将被子裹到了自己的身上:睡觉!

      谁料,紧要关头你一门心思求什么,他偏偏不来;等你灰了心不要了,他却又突然出现在你眼前显摆姿态。

      为了防止和向温瑾一行人撞了时间,他还特地让小庭多‘睡’了一会儿,又磨磨蹭蹭的收拾完才下去,此时外头太阳已经高升,他左手右手提着礼包,傻了眼地看着坐在一楼大堂里、欣然自得喝着茶水的一对师兄弟,掌柜的坐在他们面前,三人看上去相谈正欢。

      客栈外则停着两辆马车,车夫带着一顶斗笠,嘴里叼着一根草,哼着小曲儿,很是逍遥自在。

      向温瑾放下手中茶杯,侧过头刚要对他师弟说些什么,余光便瞥见了站在楼梯上的伏庭,脸色一变,立着两条眉毛,道:“你怎么起的这么晚!让人家等了你这么久!”

      伏庭哑口无言,只低眉顺眼地走了过来,一句辩解也不说。

      向温瑾端起面前那牡丹花纹的茶盏,不紧不慢地把上面漂浮的茶叶梗轻轻吹开,然后浅抿了一口,再抬头时却见三双眼睛齐齐地看着他:一双讨好,一双不耐,一双嗔怪。

      他忽然无端无故地笑了起来——但笑意只存在那勾起的浅浅嘴角之中,“小庭比我师弟大不了多少,少年人,多睡一会儿也无妨,权当长个子了。”

      掌柜听此言,乐呵呵地附和着他又聊了几句。

      而此时,伏庭若是看不破向温瑾设下的这个小局,就是真的傻了。

      他咬了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提着东西走到了向温瑾的身边,可是又不愿和向温瑾对视,视线左移右移,只好落到了向温瑾身边的小小少年身边。

      那少年眼里竟也是写满了无奈,两个人默默相望,竟然都在心底里升起了一股同病相怜的意思来。

      巳时已到,一行人才摆脱了掌柜的纠缠,钻进了那两间小小的车厢。

      临行时,三人又为了车厢的分坐问题而纠缠起来。

      原来向温瑾师兄弟远道而来,寒心门在江湖上也算是赫赫有名,出手自然不凡,自然前一辆马车堆了大半的礼盒,向温瑾身高也近六尺,手长脚长的,自然坐不下。

      可两辆马车偏偏具是两人坐,伏庭不想和向温瑾挤在一间车厢中,便自告奋勇地请缨前去;谁料向温瑾的小师弟林白也抱着不想和师兄坐在一起的心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响,全然忘记了方才的同病之情。

      伏庭废了半天口水才得了一个进车厢试坐的权利,无奈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身材,片刻后灰头土脸地出来,换了志得意满的林白喜滋滋地上了去。

      向温瑾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争论,等到伏庭灰心丧气地向他的车厢走来,才掀开了半张车帘,伸出了一只素净的手,默默地看着他。

      伏庭微微一怔,快速地撇开了眼睛,瘪着嘴道:“不用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要是自己把这么一只手交了出去,倒是有些不清不楚的了。

      然而看上去被拒绝的一方靠在门框上,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偏偏悬在空中的那只手就敲敲地停在了那儿,平白无故多了几分强势的味道。

      伏庭双手提着礼盒,低着头,无意识地用脚尖磨着脚下的一方土地,磨蹭了一会儿,他悄悄地抬起一点眼皮,偷偷瞄见那只手居然还悬在那儿,连忙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他这样……不累么?

      让人家就这么干等着,似乎不太好,若是人家只是一片诚心,倒显得他待人刻薄了……

      他轻轻清了清嗓子,却没想到声音弄得大了些、把自己给吓着了,片刻后听见没什么动静,才舔了舔嘴唇,放下心来。

      伏庭微微吸了口气,动了动提着盒子的手指,刚想把一个礼盒挪到另一只手上,好腾出手来去握向温瑾悬在空中的那只,不料久未出声的那人却忽然道:“把礼盒给我吧,你也方便些。”

      此话一出,伏庭呆呆地占了半响。

      反应过来后,向温瑾便见方才还扭扭捏捏的那人脸上显出一层恼怒的红色,赌气一般把礼盒往车厢里随意一扔,提着衣衫便蹬了上去。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好在礼盒里装着的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瓷器,还颇为耐摔,不然他也不太好交代。

      而此次前往的寿星家,乃是当世有名的酿酒世家——红曲山庄。

      关于此庄,倒还有一段趣事。

      上清镇曾有一名善官,在此地担任官职有数十年之久,对此地也有了惜别之情,因而乞骸骨后住进了大均山。

      此官嗜酒如命,因而晚年常钻研酿酒之术,又因为此山有一处甘泉,四季长流,而且用它酿出来的酒甘甜无比,竟然自成一酒庄,名声大动,乃至连当世皇帝都有所耳闻,于是御笔一挥,赐匾命名‘红曲山庄’,这块匾至今还悬在山庄正门处,尽显荣耀之色。

      更不用说这一代的庄主曲白羊,乃是人人赞誉的‘酒中鬼才’,入门之客源源不断,繁盛之景更胜往昔。

      向温瑾一行人到了庄内,投了礼单贴,上面长长的一串很是让管家吃惊,定睛一看名字,竟是寒心门,他权衡片刻,还是惊动了庄主。

      曲白羊得见故友的得意弟子,自然十分欣喜,拉着向温瑾和林白的手不放,叙了好久家长里短。

      此事与伏庭无关,他一个人站在旁边未免尴尬,于是抓了个时间,偷偷地溜出了众人的视线,沿着一条羊肠小道慢慢悠悠地走了下去,路边杨柳婀娜,野花正艳,伏庭刚想找个石凳坐着歇一歇,过谁料刚转过角竟听见了几位宾客的窃窃私语。

      “我看这曲庄主虽有酿酒之才,和这富可敌国的资本,却没有那个福气来享受了。你看刚刚他脸色发白的样子,哪里像是福厚多寿之人。”

      伏庭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耳朵也竖了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红泥醅酒〈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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