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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谋事 ...

  •   韩慎在沂王府门前盘旋数日,一直不得召见。也是,自从王朝统一,比不得千里之国,无论什么人,若是去城门口一求,总是能得到君主召见。而如今,便是要见个七品小官,也要层层通报,最后不了了之。

      韩慎听闻沂王为人与别的不同,最是礼贤下士的,是以虽然一直不得召见,仍然盘旋不去。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天傍晚得到消息说:沂王请先生一见。

      韩慎穿过弄堂,一直往府内走去,转了几个弯,才到了一间装饰华丽的屋子。陪同的小厮不能再进,韩慎独自一人往里探去,周围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不由得放轻脚步,穿过帘子,见有两个人影在屋子里面,一高一低,一站一坐,便知道是了。

      韩慎进屋纳头就拜:“小民参见沂王殿下。”

      长宁招手让韩慎坐了,略侧身致歉道:“先生快坐。孤身在病重,有失礼数了,先生莫怪。”

      韩慎坐了,一时两人相互打量。韩慎见长宁倚在藤椅上,礼数周全,神情倦惫,容貌清贵,周身一股富贵至极的气度,知道自己找对了人。这位就是先帝之女,皇帝之妹,皇女之姨的沂王。旁边站着一青年男子,模样俊秀,容光焕发。听说沂王宠信一男子,将事务无论大小都交给他打理,应该就是此人了。

      长宁见这人一身书生打扮,显然不是个郎中,可见治病之说是别有他指。又见她身量纤细,面若姣好,眉目间带着一股书卷气。身着白色长衫已经洗得泛黄了,腰无佩饰,可见家世清贫。然而她看人面带微笑,目光直视,毫不退缩,略无惭意,可见家世并没有影响她的为人处世,是个有主意的。

      长宁抢先问:“先生远道而来,将何以教我?”

      此话化用《孟子·梁惠王上》句,显然是已经看破了自己的来意。韩慎首先介绍:“我名韩慎,南郡蓝田人氏,家在郡治蓝田,先母早逝,家中仅有老父一人。三个月前孤身来到长安城,赁的城东严大嫂家的屋子,现已在住处备了棺材,殿下可以派人去查看。然而慎有一言,还是不得不进。”

      “你不用准备棺材,我不会杀你。”长宁淡淡地看着韩慎,说,“言者无罪。”

      “殿下真是异于常人。”韩慎既感慨又惊讶地说,又环视四周,低声道,“请屏退左右。”

      长宁只是如常看着韩慎,一言不发;元雅静候在一旁,一动不动。

      韩慎见状微微一笑,知道她有意考验,于是了然一笑,说:“关于殿下,小民有一些妄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请讲。”

      “昔时一版筑之工人,见千乘之主,也能说出轮扁斫轮之理来。如今即便是芥尔小官,求见她们也要推三阻四,最后不了了之的。虽如今大一统之盛世,在进言献策、言路通达方面,反不及诸侯混战时来的顺畅。如此,恐有网漏之失,使忠言良策,不得上达天听。殿下愿意屈尊,见我一个小民,就是为了仿效昔时先王做法,使言路通畅,不致使人没于田亩之间。不知小民说的是与不是?”

      韩慎这段话正说到长宁心坎里去了,长宁读书时见先王之道,有意效仿,却不被周围的人理解,总是以为沂王有些古怪念头,就连最亲近的谋士钱意也觉得沂王有时待人太过随和,恐失了御下的威严。如今乍一听到这一番见解,长宁便向俞伯牙见到钟子期一样,不由得心头狂喜。于是向元雅微微示意。元雅告退,掩了门。

      待人一退出去,长宁立马欣喜地说:“先生高见,孤虽心中存了这样一个想头,奈何无人知晓,幸得先生慧眼。不知先生还有何高见?”

      韩慎见她入港,郑重道:“小民此言,不当为人所知,恐殿下怪罪。还请殿下恕小民无罪。”

      “先生但讲无妨,言者无罪。”

      “小民想殿下心中存了想头,因此食不下咽,睡不安寝,不得安宁。殿下说是与不是?”韩慎嘴角含了一丝笑意,“小民此来特意为献计,助殿下谋事。”

      长宁见韩慎两眼放光,显然是有备而来,只说:“你说的是什么?”

      “请恕小民大不敬之罪。”韩慎跪下说,“殿下不得安宁为的是先帝有意传位于殿下,不想被今上抢了先机,还逼死了华贵君。这天下原本应该是殿下的。”

      长宁甫一听闻,心电急转,脸色沉重起来,喝道:“大胆刁民,我却不知你从何处来挑拨天家姐妹关系。孤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鉴,你是嫌活得太长了吗?”

      “忠心到她逼死你的母亲,害死你的父亲也不怨恨吗?忠心到她打伤了你又授意置之不理,意欲置你于死地也不改变吗?皇帝若是真的相信殿下的忠心,殿下又怎么需要准备一首童谣来救命呢?”韩慎再拜,“殿下勿忧,我不是任何人的探子,我为殿下而来,为自己而来。”

      长宁皱眉看了她一眼,叹道:“你果然应该准备棺材。”

      韩慎也不管,继续说:“小民在民间听闻,沂王礼贤下士,有上古人君之范,特来辅佐。慎虽不才,也不奢望殿下能以国士待之,但不想殿下谨慎至此,也怯弱至此!殿下若是连心中所想都不敢承认,如何能得人追随呢?小民怕是有眼无珠,错看了殿下,小民还请告退。”虽说告退,仍跪在那处不动,似乎等着长宁动作。

      长宁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将韩慎扶起,道:“先生莫怪,孤不得不谨慎。最近的事情,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韩慎复又坐下道:“天家岂有私事?如果殿下问的是童谣的事,很简单,殿下在宫中受伤的事,旋即天下皆知。但太医院御医不敢为殿下施治,群臣中虽有心援手,却无可奈何。等到殿下一回府,庶日即传出童谣来,直传至陛下耳中,促使陛下下诏医治殿下,才使殿下度过这个坎去。试想,这童谣来得时机如此地巧,散播的速度又如此地快,若不是人为,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呢?难道真的是民意认为皇帝苛待殿下,借此救了殿下的命吗?”

      “你既然能想到,想必旁的人也能想到。”长宁陷入沉思。

      “不妨事,不止旁人,恐怕即使是陛下当时没有想到,事后也应该明白过来。但那又怎样,殿下若是有个万一,陛下就该在史书上留下骂名了,她不敢不做的。”韩慎窥了长宁一眼,又试探着问,“殿下准备这首童谣,恐怕有些时候了吧?”若是皇家姐妹真如面上一样和睦,沂王怎么会一直备着救命的东西,就是为的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长宁却不答,只是问:“先生此来,有何事教我?”

      “对于殿下要谋的功业,小民此来,有上中下三策献于殿下。”

      长宁说:“敢问其祥。”

      “下策动兵,中策结党,上策伺机而动。今天下大势……”

      韩慎还没说完,长宁打断道:“先生说话,怎的这样虚无缥缈?先生所谓的下策。如今军队都在武将手中,难道我以诸侯之身能掌天下兵马吗?就算有朝一日孤能掌控一支军队,想必那也是封地的边防军,怎么能和天下雄狮对抗?而且,先生你记着,即便有这样一个机会,孤也绝不动兵。天家内斗,一旦引起狼烟,受苦的是百姓。孤不为也。你记住了?”

      韩慎诧异地看了长宁一眼,低下头道:“殿下仁善,慎佩服。”

      “先生所谓的中策。我朝皇位承继与废立,从来就没有哪位皇女是结党成功的。从来只有皇位空悬,大臣行废立之权,迎外藩入主中央的。没有皇女与朝臣结盟而继位的。朝臣有这样的权力,又怎么会看上皇室中人?若真有哪位皇女能做到这一点,那孤才是大开眼界呢!”

      “先生所说的上策。伺机而动,孤现在做的难道不是吗?所以先生所说三策,无一可用。先生有异议吗?”

      “没有。”韩慎知她锐气,不可强取,苦笑道:“我只这样说,殿下成事因素有三。一,殿下序齿靠前,陛下诸位皇女均不及殿下,若是陛下大行时皇女们无一适合承继大统,那么在诸王中最适合的人选就是殿下,此其一;二,今上年老昏聩,宠侍灭夫的苗头不是一天两天了,废长立幼是国之大忌,既然今上犯了这个忌讳,殿下的胜算就更大了。且太子薨逝,诸位皇女争位,依陛下的脾性,下一任太子短期之内不会确定。太子占储君之位达二十余年,朝中势力根深蒂固,太子虽死,余孽仍在,陛下就是连根拔起,没有三五年,也处置不来。如此便为殿下赢来了时机,此其二。三,当今天下学问归经学,天下经学汇南山。皇室中只有殿下在南山求学,一旦举事,舆论会偏向殿下。此其三。”

      长宁恍恍惚惚地看着韩慎笑。韩慎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位亲王,习惯性地在笑,但是没有哪一次是因为真的高兴。想必生在帝王家,便等于生于忧患吧。

      长宁又问:“先生怎么知道的?”

      “废立之事,天下皆知,岂能瞒得过人的?”韩慎见长宁犹不信,举了个例子,“殿下想一想,吴国姐终妹及的传位方式,伍子胥身在楚国,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那,依先生看,陛下想要什么?”

      “天心难测,陛下的心思,谁又知道呢?”韩慎又说,“外家势力过盛,十年间光国舅家就一门四候,连襁褓中的婴孩都封了候。太子与外家又是连着筋骨的,若是放任太子继位,必然依靠外家。陛下是经历过外戚之祸的,岂是能容的?所谓盛极而衰,即使此理了。”皇帝不能为下任帝王留下外戚干政的隐患,所以要换个女儿来当太子?

      “先生高见。”这番说法,从未听人说过。“先生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什么看法呢?”

      “诸位皇女夺嫡,殿下只要看着就行了,不要管它。为的是殿下现在的富贵闲散生活都是因为陛下现在对殿下的放心,若是在成事之前就显山露水,打草惊蛇,反而不妙。殿下现在要做的有三点。其一,与任何人交好。这一点,殿下就做得很好。为的是殿下此事惊险万分,多一个敌人,就多一份隐患。其二,之藩或者留京。殿下如今还有四年加冠,南山的学业还需三年完成。按照我朝惯例,殿下及冠之后就该大婚遣去封地。若是去了封地,一来与京城不通消息,二来,到底也难显现声名。要成事,恐怕就靠天助了。能不能留在京城,对殿下来说是一个大关卡。其三,殿下如今年轻气盛,锐气十足,见到世间不平事要上前管一管,这都是殿下的过人之处。可是,这样的性子却对成事不利。殿下前些日子往鬼门关走了一遭,便是明证。殿下心中颇有些不平之气,在大事面前,都可放一放。须知,做成一番功业,其间忍耐才是值得的。若为了一时意气,反丧了性命,那时候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了。殿下以为如何?”

      长宁知道她说的是之前在宫中顶撞皇帝害得自己差点丧命的事。想了很久,才说:“孤知道了。”

      “那,先生以为,诸位皇女中,谁最有可能继承大统?”

      “我们这位陛下,连丞相都是数年一换,鲜有善终的,又有太子的前车之鉴在,我估计哪位皇女都没有希望,陛下不会轻易再立太子。若说诸皇女中谁更得天心些,是六皇女,为的是她宫中盛宠的父亲。”韩慎说,“不过这些都不妨事,有殿下在,她们没有胜算。”

      长宁“噗嗤”一笑:“虽说这样的恭维话我听得少,但也知道这不可信。你可知我的身份,我是先帝幼女,若不是先帝青睐,我却有什么机会呢?如今,就更难了。先生,却说她们没有胜算,这可不是笑话吗?”若没有先帝青睐,她成年之后便带父亲去封地赡养终生,怎会心生肖想?

      “殿下是不知殿下在民间的声名。”韩慎摇摇头,“再说,每位帝王的得位,都和她的序齿是否靠前没有关系,而和她是什么样的人有关系。”

      长宁沉吟半晌,问:“以先生之才,去找任何一位皇女,都要比找我来得容易得多。孤倒是不明白,先生为的什么而来?”

      “各位皇女虽然占尽天时地利,但有殿下在,她们有何胜算呢?且,世间贤臣易得,明主难遇,有殿下在,世间有识之士怎么会转投他人?”韩慎见长宁犹不信,只是诚恳地说,“我为明主而来。”

      长宁与韩慎连聊了三天,没有人知道她们聊了什么。

      这一年,是穆帝十五年,韩慎二十岁,长宁十六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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