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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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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瑾眨了眨眼,尽管用尽力气,也只依稀看到一步开外的石阶及上面滚落着的墨纸。
怎么回事?
他上看看下看看,浓雾混着雨水,淅淅沥沥地敲打在亭檐之间。
有风将那团墨纸打了个卷,居然贱兮兮地又朝他面部直袭而来。
陌瑾慌兮兮地抬袖一挡,那纸卷竟顺势溜进了他的衣袖里……
刹那间,如什么动物的尾巴,隔着薄衫搔了一下他的小臂。
陌瑾忙将那团诡异的东西掏出来细看,只见一派浓雾之中,指间摊开的这张墨纸上,一条昂着头的游龙,清晰可见。
怎么有些像他家那辆中看不中用的车辇上的雕龙?
他眨眨眼,就在此时,那小游龙也对他眨眨眼。
什么鬼什么鬼?
陌瑾猛地站起来倒退了几步,后背却突然撞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随后腰一紧,就被人罩着斗篷轻而易举地提抱起来。
“可让我好等”,那人闷声一笑,还点了他的昏睡穴。
“……李”,陌瑾刚张了张小嘴吐出一个字,就软了吧唧地昏了过去。
等他再度醒来,他发现他身着朱色纱衣侧卧于一隅,四周点着幽幽红烛,映衬着一地朱纸制成的游龙栩栩如生,这场景不仅毫无喜庆之意,甚至还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
他瑟缩地爬下足有半人高的喜床,踮着光裸的小脚挪动至门旁细听。
远远的,他依稀听得几句人声。
“孤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能见着李卿的大喜之日。”
“臣不过是个俗人”。
“……若是早几年孤还真信了你”,新帝不置可否地呵笑起来,“不知夫人品性如何,竟令爱卿这般痴迷,宁可孑然一身,也不肯将就半分?”
“臣年幼时分,幸得内子一饭之恩,内子对臣之意,臣没齿难忘”。
“李蔺啊李蔺”,新帝轻叹了口气,似乎拿他没办法,“罢了,这是今日呈上的史册,你且看看,明日再拿给御史台”。
李蔺顿了片刻,方沉声应下。
新帝又跟他闲话了片刻,期间吐槽家中侍子你争我夺烦不胜烦,还着重说了他那离宫出走数年不回的不靠谱寡婶,之后总结道:侍子这种生物真是个麻烦。
随行闹洞房的几个武将知晓君上必是醉了,他素来冷静自持,平生也只在他口中戏言的寡婶那里碰过跟头,这般酒后失态,定是想那人了。
院落里好生热闹了一番,待武将们实在忍无可忍拖着君上走后,四周才安静下来。
陌瑾趴在门槛上使劲偷听,却怎么也只捕捉得几句支离破碎的只字片语。
方才院落外谈话的两人,语调都有些耳熟,可听着却都有些奇怪。这感觉就仿若睡了一觉醒来,就莫名到了很多年之后,身旁所有的人都老了,只有他还停留在过去。
怎么回事?
陌瑾慌兮兮地将耳朵贴着地面,只听似乎有几声细微的脚步声,朝他的方向,缓缓逼近……
“咯吱”一声,门开了。
有人逆着屋外的烛光,微垂下眼皮看他。
“……李、李蔺?”陌瑾愣愣的。
眼前的李蔺比之初见时成熟不少,此刻的他,仿若一夜间由青年步入壮年,他那年少时分过分迤逦的眉眼,如今也失了旧时的媚态,反而一瞬间蜕变得刚毅而富有棱角。
没有哪一刻,能令陌瑾如这一刻般,如此鲜明,如此生动地体会到:眼前,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什么无聊书生杜撰的艳佞男宠,而是纵横常顺至正德末年,历经两朝三帝还能得以善终的权臣,李蔺。
“夫人怎生下了喜床?”李蔺撩袍半蹲下来,与陌瑾平静对视。
陌瑾被李蔺这句“夫人”喊得又气又羞,“你敢、敢这么叫我,信不信君上治你……”
“哦?治我什么?”李蔺散漫一笑,将手中攥着的卷轴,随手拿给陌瑾,“你可好好瞧瞧,在这正德年间,你想找你口中的君上,怕是得去阴曹地府说道说道”。
“……正……正德?”陌瑾莫名觉得心慌,他颤抖着抖开那卷竹简。
这是史官新编的史册。
字里行间墨香重重,记载了从太宗即位至常顺十年末,短短十年勤政的功过得失。
此间有一行字:常顺十年,太宗卒于长乐。(因礼法有曰:外臣若藐天子而谋九州,死后不得号之“崩”,史官便用了“卒”这一字)
而如今,除却储君守孝的一年,已是正德三年春。
陌瑾手一抖,那竹简便从他手中滑落下去。
难不成,他这一觉睡醒,岁月已悄然走远十多年。
可为何时光不早不晚,偏偏停在这个不上不下的正德年间。
史载太宗不重色|欲,在位十载有余,也只迎娶过一位小侍,传闻小帝君素来体弱,入宫不过几旬,便香消玉殒。太宗膝下无子,又是个重情男儿,此后便将长乐封了宫,独他一人,时常进去坐坐。
有言长乐宫定是邪佞至极之地,不仅克死帝君,连太宗真龙之躯,都不过壮年,便……没了。
又有言如此险峻之地,太宗如何舍得让心爱之人宿于此处,故此坊间多有话本,言之凿凿,说太宗原是个癖爱男色之人,迎娶帝君实则礼法之指,无奈之举,若不然这普天之下,又有几个男儿不懂这春宵之贵,怎会深情得只守着那一人?
且不论后世如何编排,此番史册说到:新帝程泽颢是太宗之侄,常顺十一年末,新帝登基,改国号正德。
“原来……都是你搞得鬼,快把我放回去!”陌瑾眼一红,恨恨地扑上去揪住李蔺的衣襟。
这下,他终于理清了思路,一前一后两次把他从亲亲那里拎过来的那个人,就是这厮!
李蔺低头看了看交领上白嫩嫩的小手,几不可闻地勾唇一笑,随后他眉一皱,苍白着脸捂着胸口微喘。
陌瑾原本抽抽嗒嗒流着泪,此刻也只能愣住了。
他一愣,手便松了力道,不料却被人抓在掌中摩磋起来。
这下他再也顾不上李蔺是真病还是装的,挣扎着要将他的手解救出来,可不知怎的,居然整个人都被对方搂抱住了。
“……放开我,放手……”,陌瑾只觉得他像是被只猛兽扑倒了,李蔺灼热的气息直往他脖子里钻。
“热……你身上凉快”,李蔺说着,亲了亲陌瑾的耳垂。
屋内的温度似乎也被李蔺的吐息声搅合得躁动起来。
陌瑾整个人都不好了,任他再傻,也察觉到李蔺这个状态不对,怎么像是吃了某种药的效果,可、可是……不是前一刻还好好的么?
“不行……你敢……”,陌瑾好不容易挣开手去搡李蔺亲他的脸,随之身体一轻,被抱了起来,他余光瞥见李蔺抱着他朝那张喜床上走,心一慌,瞬间又掉了眼泪,“……你、你清醒一点……”
“……你别动,我很清醒”,李蔺皱着眉头,滚烫的热汗从他额间滴落,砸在陌瑾的手背上。
陌瑾掉着眼泪满脸怀疑地望向他。
“我很清醒”,李蔺沉声又重复了一遍,“只要你不动。”
陌瑾泪哼哼地抽泣起来,连踹带打的手脚这会儿却暂时消停了下来。
李蔺将陌瑾抱上喜床,拿喜架上的秤帕给这小泪人擦了擦脚,便靠着床角坐了下来,他脸色似红非红,头枕着胳膊,斜卧着抬头望向陌瑾,“我这清白之身,可不能便宜了你。”
陌瑾居高临下地抱膝蹲坐在喜床上,闻言又羞又忿地瞪了李蔺一眼,这一眼他突地瞥见李蔺那原本乌亮的发间,隐隐闪着几丝灰白,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岁月给这个人带来的,不仅是那份从容,还有……回不去的沧桑。
他猛然想起李蔺好像是思慕他家亲亲程总的,确实不稀罕对他这个弱不禁风的情敌做点什么。
这会儿他根本想不到若是李蔺真那么在意他家亲亲,之前怎么能那般随意地说出,让他去阎王跟前讨要相公的说法。
陌瑾盖上喜被,显然已认定这个不要脸的男狐狸精再也没机会勾搭他家亲亲,他一脸平静地闭上眼躺下来休息,除了露在外头的小手上几个红痕,任谁也想象不出这小天仙发起火来也是个会打人的。
“你这就困了?”李蔺气有些虚,“下来给我倒杯水,手没力气”。
“……”,他家亲亲都没让他做过这种事,陌瑾不可置信地瞪眼看了看李蔺。
李蔺眯着眼,他狭长的眼角似有水光,“快点,除非你想留在这儿,跟我长相厮守”。
“……”,陌瑾被李蔺堵得气闷极了,他恨恨地爬下床,将桌上的茶壶整个拿过来,看似粗鲁,实则小心翼翼地放置于李蔺手边,“给你!”
没办法,他原本是想学影视作品里的大侠那样,长袖一挥,将茶壶凌空抛给李蔺,可惜那茶壶挺沉,他不使点儿力气,拿起来都吃力,可别提耍花招了。没准耍酷不成蚀把米,到时候弄洒了,李蔺让他大半夜地去给他烧水喝,那可怎么整?
陌瑾怂怂地拱着背爬上喜床,不知怎的,小臀突地一热,他涨红了脸恨恨地转头去看李蔺,只见李蔺低着头,好似半分眼神都没留给他。
难道是他太敏感了?陌瑾愣了愣,扯过被子又把小身板严严实实地包好,正要养精蓄锐,那头沉默了片刻的李蔺又出幺蛾子了……
“喂我”,李蔺有气无力地叩了叩床槛。
陌瑾咬牙忍了一会儿,终于如同小鞭炮一样连声骂道,“……做梦!做梦!做梦!”
他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蹦了起来,抖着小手指,不管不顾地说,“你这个狐狸精,勾引我相公不说,还有脸让我伺候你,滚!”
李蔺发白的唇轻颤了颤,突然叹了口气,“这样也好,就让你我二人这般呆在一处,也好过放你回去和他双宿双飞……”
“你……”,对这种自个儿单身就见不得别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家伙,陌瑾气得眼泪直冒,他颤抖着再次爬下来,双手托起茶壶凑到李蔺嘴边,“快喝!”
瓷白又泛着些姝色的壶嘴戳了戳李蔺的唇瓣,李蔺鼻翼微动,突地偏开头,“茶里有东西,不喝”。
说完,还神色凝重地看了陌瑾一眼。
难道你以为是我弄的么?我是这样的人么?陌瑾挺直腰杆,毫不闪躲地对视李蔺的眼睛。
那头,李蔺却率先错开目光,转而得寸进尺地吩咐道,“烧水去”。
“你过分了!”陌瑾原本想把茶壶往地上一掷,甭管什么胜之不武趁人之危,这一回说什么都要卷起袖子用拳头好好教训李蔺一顿,不料手中的茶壶居然嘤咛一声,化成一张朱纸飘了出去。
不待他反应过来,那壶里装着的凉茶水便浇了他一身。
“唔……”,陌瑾捂着脸蹲下来哭,不仅被地主颐指气使,还被地主家的家具欺负,他简直就是Cinderella在世,不能更可怜。
哭着哭着,他突然觉得很热,那热浪一阵阵的,在他身体里涌动。
随后,他不知怎的,竟热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