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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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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堂中便多了些细碎声响。
那身着短襟，来无影去无踪的店小二，这会儿又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了出来，只瞧他不慌不忙地将冒着血气的茶壶端上一位客官的八角桌，随即一翻身上了二楼戏台。
店小二快走几步，凑到泉掌柜跟前耳语了几句，待他传完话，一错眼的工夫，便又没了踪影。
“众位客官，”不知是听了何等喜事，原本黑沉着脸，誓要大动干戈的泉掌柜，竟变了副面孔，他眉目一展，转而像个没事人似的，一团和气地笑道，“我家主子今儿个遇上了件好事，特地叮嘱我等切不可慢待众客官，既如此，那些个搅兴之事，不提也罢……”
此话一落，阿瑾似乎听得不远处，有人轻轻呼了口气。
戏台上的泉掌柜突地顿了顿，他那不甘心的表情，就连陶面也遮不住，此时他喉咙里好似正颇为艰难地含着一口闷气，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三十三灯阁里头，要说对生人最是友善，非我这黄泉阁莫属，这一点想是诸位皆知。”
对此，泉掌柜并非虚言。
木兰涧三十三灯阁，素来极是凶险，古之札记留有残卷寥寥，其上有言：黄泉、兵落，此二者，谋者生也；红销、短帐，此二者，侥者幸也。此四阁比邻而居，尤以黄泉，险中求易。
这说的是：黄泉、兵落，此二阁，聪敏有谋之士可生；红销、短帐，此二阁，气运加身之人可存，而这四阁之间，黄泉阁便是最好闯的那一阁。
自仙踪林降世，各宗派为着搜罗秘辛，自是牟足了劲，便是蓬莱阁主，也特地给阿瑾备了好些前人手札。其中便有说道：黄泉，为木兰第三阁，此阁之主，与第十三阁兵落，或为姻亲。黄泉一静一杀，一动一存，不可轻信阁规。后生切记。
阿瑾正回想到此处，那厢，戴着陶面的泉掌柜，越过前头攒动的人影，直直看了过来，他那一眼有些说不出的诡谲，待阿瑾细细看过去，泉掌柜已收回视线，一脸平和地下了戏台。
这厢，泉掌柜方被簇拥着走下楼，戏台上即刻便乌泱泱涌上了一群穿着轻薄纱衣，戴着面纱的半|裸舞子，他们个个眼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好似迫不及待地，就要做出些令人后怕之事……
这时，阿瑾身旁的“齐封”看了眼那群舞子，道，“十个，这不对……九为生，十……”，那便是死。
由此可见，泉掌柜言下的网开一面，只怕应是一网打尽……
少顷。
随着戏台上，领头的舞子一展长长的水袖，原本尚算敞亮的大堂，便如同被妖风侵袭一般，霎那间，烛影俱灭。一派昏暗之中，少年郎模样的店小二，端着个案托，身形飞快地从阿瑾身旁走过。
不过片刻，堂中便飘来一股极淡的香，掩盖住了些许血气。
阿瑾细细观察一番，只见堂角四隅分置着瓷炉，其中点着一炷立香。
方才那香气便是从那儿飘过来的。
泉掌柜拱着手站在戏台正下方，一双隐在陶面后的眼睛，却闪着几丝风雨俱来，甚或有些幸灾乐祸，静待着好戏上演的微光。
如此一来，不管从何处看，都不像是善罢甘休的样子。
这据称最是好混的黄泉阁，怕是凶多吉少。
阿瑾捏着腰间的墨玉，“齐封”自说了那一句话后，便木着脸安静了下来。在阿瑾近旁，另有两“人”正呷着腥味十足的血茶闲聊着。
一“人”道，“……兄台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下等人罢了，当年不过侥幸在蓬莱阁呆过一阵子，哪儿当得上什么台面……”
另一“人”道，“言枝小弟，何必如此谦虚……来，喝一壶……”
[堂主，您救救言枝吧，只有您能救他……锦字楼那位……]
若这“人”果真是他识得的那个言枝……
阿瑾垂着头，手中的墨玉敲在指间，发出了金石之声。
说起来，言枝这条命，怕是也得算在他头上。
这言枝原先跟着锦末，很是得力，却不知从何时起，与锦末离了心，那日有人求到他这个最是不理世事之人跟前，想来必定是走投无路。
可惜，旁人只瞧着他不理世事，或许最是良善不为人识，却不知，他这人，其实最是无情不过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漏开的窗棂钻进几股晚风，引得堂中的檀香不散反聚，是越发浓烈，而此时戏台上的舞子已舞到了“叠仙子”，只见站在最高处的那名舞子，掀开面纱，居然露出了一张“齐封”的脸。
那张脸双目紧闭，有污糟的脓血从眼眶里流下来，“齐封”张了张嘴，死气沉沉且万分呆滞地说道：“下一个，下一个……快传啊……”
传啊……
你怎么不传啊……
说到后面，连声音都尖锐得变了形。
阿瑾往身旁看过去，只见原本坐在他身旁的“齐封”，如同散开了架的茶几，四体分离，扭曲着瘫在地上，他手中死死捏着一个哑了芯的苍白骨铃，头却不知何时不翼而飞，这会儿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稳稳当当地安在了舞子的脖子上。
这一切，居然如此悄无声息。
堂下众人顿时背脊生寒。
“下一个，快……传啊……”
戏台上的声音又传了下来。
堂中上下，每一双眼，都死死盯着阿瑾。
其中或掺合着几丝怜悯，几丝冷笑，不过也在瞬息之间，转变成了漠然。
阿瑾从“齐封”捏得死紧的掌中，将那骨铃拿了出来，此时他已然明白，若不是“齐封”，那么方才死的那个人便是他。
骨铃又传了下去，地上“齐封”的残骸，也在瞬间不见了踪迹。
舞子们抖开披帛，又跳起了不知名的舞步。
这当口，便再是蠢笨不过之人，虽不知这黄泉阁出得是什么幺蛾子，也料想到如若仍坐以待毙，甚不妙矣。
不远处的立香，才不过烧了半柱。
阿瑾身旁突地过来一个白面书生，书生方坐下，便客气对阿瑾作了揖，“叨扰了。”
似是全然不在意旁人知晓他擅自换了位置。
就在这时，戏台上的舞子演起了“花仙子”，只瞧九人伸长手臂，一人跃上肉臂搭成的踏台，赤足一点，如蜻蜓点水一般，随即腾空翻飞。
他落下之际，面纱徐徐展开，又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血脸，那嘴一张，随即竟吐出一口碎牙来，“它”道：“传给你了……哈哈……”
传给你，你就去死吧，哈哈哈……
这才不过多少工夫，又死了一个。
那没了头的残败身躯，也在身旁之人接过骨铃之际，没了踪迹。
骨铃还在传递。
舞子们又多了一张脸。
“这位小公子，”身旁新来的白面书生突地问道，“方才坐在公子身边的那人，与公子是何关系？”
阿瑾抿着唇偏头看了他一眼，并未接茬，此处昏暗不已，便是个修道之人，也并不能事事看得真切。
“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书生咧开嘴，“你那情郎对你可真是死心塌地，我瞧着你，倒是一点儿也不伤心，可真是可惜了，若是我……”
“莫出声，”阿瑾打断他，“后头怎么如此安静？”
“……”白面书生静静听了一会儿，别说是后头，这会儿，就连近旁都安静得有些过头了。
明明方才，哪怕是不言不语，也间或有喝茶声，咳嗽声，乃至于衣衫翻动之声。
可如今，却着实有些森然，仿若……仿若那些“人”，彻底死绝了……
血腥味从浓郁的檀香中散了出来。
不远处，有什么东西，打了个饱嗝。
坏了。
他右手旁刚巧传过来一样东西，刚入手，他便知晓完了。
骨铃不知何时，又从后面传到了前头。
“你往哪走？”书生使了些劲锢住阿瑾手腕，传音道，“难不成你不准备拿回你情郎的头了么？”
戏台上的舞子不知何时，已十之有九，安上了新的脑袋。
舞子们的舞步跳得越发快了，书生捏着手中的骨铃，他脸上的皮如熔化的蜡一般，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怎么？你不知道？若是你能拿回那个脑袋，你那情郎还有一线机会。”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白面书生的脸庞，这个人，居然是早已亡故的洪刀门门主独子，洪溱。
“你瞧见了么？”阿瑾道，“从那儿上去，有一条通往戏台的暗道。”
“你休想诓我，”洪溱的脸已经不成样子，突地，他发狠地抓着阿瑾的手，从那张变形的嘴中，艰难地蹦出一句句话，“那个人是谁，他看着你做什么？说啊，你快说啊……”
阿瑾张了张嘴，他顺着洪溱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儿依稀坐着个身着红衫的男子。
这世上，除了锦末，也就只有魔头轩景，能把红衣穿得如此卓然了。
这时，戏台上的舞子演起了“千手魔”，一双双戴着长护甲的手，摆出曼妙的姿势，站在最前头的舞子脸上的面纱要掉不掉。
阿瑾将洪溱手中的骨铃拿了过来。
突地，近旁响起一声“嗤笑”，言枝突然开口了，“我想起来你是谁了，哈哈……可算是想起来了，你害得我好惨啊……瑾公子。”
阁中谁人不知，阁主待你最是特别，当初你不过多说一句话，便能救我一命，可你偏生冷眼相观，由着锦字楼那个贱人，将我虐打致死！
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为你说了一句话，不过是瞧不上锦末那贱人小人得志的样子。
我有什么错？
话音刚落，阿瑾手中便又多了个骨铃。
堂中不知何时有了第二个骨铃，无怪乎舞子们夺人头的举动，如此之快。
时机恰好，戏台上的舞子抬起手，将脸上的面纱缓缓拉下。
他露出了一张用纸笔勾画成的粗糙鬼面。
堂中有“人”点了盏油灯，前排坐着的那名红衫男子“噗”得喷了口茶，“泉掌柜，你这是哪儿请来的台柱子，怎生得如此\'貌美如花\'？”
当头的舞子趴跪在地，捂着纸糊的脸，嘶哑地哭了起来。
泉掌柜赔笑道，“是小店疏忽，快把这丢人的东西拖下去……”
舞子又惊又恨地死盯着阿瑾，似乎不明白为何他换不上阿瑾的皮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