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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秦的月 ...

  •   月夜,是大秦的月,柔软的月光如鲛绡,披散在万千黑黝黝的屋脊上。
      咸阳很大,街道整肃,阖闾有致,处处透着秦法的严谨。有一处深藏在巷子中的一处小酒馆,青色的酒旗招展,随风鼓舞,顶上立着一个雀儿,忽然扑哧的展了一下翅膀。
      叮铃铃——廊下的占风铎轻轻的响着。
      五岁的长生正站在酒馆门口,拉紧了她大父的手,那是一双布满风霜与老茧,惯于拿剑的手,滚热,而又坚硬。
      门缝里有酒的香味,长生轻轻嗅着,是赵酒。
      很快便有人来开门,将她和大父迎了进去。比起窗外初春凛冽的寒风,屋子里暖和许多,几盏青铜灯摇曳,灯影幢幢,赵酒的香气越发浓烈了。
      大父坐在桌前,与人交谈,对方推出小小一个匣子,又被祖父坚定推了回去。
      “镡居韩时,曾承丞相大恩,今为公子效力,死不旋踵,岂能再受重金。”
      大父来咸阳之前对她说,他要见一位大恩人的后人,为他做一件事。这位便是大父的恩人么?长生捧着热米酒远远跽坐,观察和大父交谈的人。
      他身着玄色衣袍,以长巾遮面,额上一丝未裹稳的发丝泄出来,在幽深清澈的眼眸里投下倒影。
      “还请先生务必收下。”匣子又推了回去,玄衣人目光移向了长生:“此去艰险,不为先生计,也当为女公子作长远计……”闻言,她的大父赵镡也回过头了看了她一眼。
      长生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话题与自己相关,展露甜甜一笑。
      赵镡松皮苍鹤一般的手停在匣子上,最终没有再推回去。
      夜已深,他们在酒馆里住了下来。
      翌日一早,长生还没醒,就听见院子里有剑刃拖曳的声音,她从榻上爬起来,趴在窗户前看,大父正弯腰磨他的剑。那把剑裹着黑布,藏在鞘里,很久都没有见过天日,此时被晨光一照,依旧白光熠熠,噌然铮鸣。
      长生被剑光照得揉一揉眼,很是嫌弃自己包裹放的小小木剑。
      她拖着有她半个人高的木剑走出门来,神情委顿,赵镡观其模样不悦:“如何一早就作此态?”
      长生绷紧小脸,比划木剑,稚嫩的手捉住剑柄,忽的翻转,那小小一根木剑在她手中似活了一般,倏然立起,又骤然击出,收放之间,意态闲适,轻快灵动,恰如溪涧之间的流水,振翅而飞的小小雀鸟。
      赵镡抱剑在一侧观看,一双已起了褶,眼白浑浊的眼眸缓缓阖起,只听霍霍剑响。
      长生一套舞完,看他堪堪睁眼,神色喜怒莫辨,手中的木剑滑落到地上,想要索一把好剑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我平日如何教你?”赵镡蹲下身,从地上捡起木剑:“剑士死而手不释剑,你力有不逮?还是心有不逮?一套知北游舞得乱七八糟,来一趟咸阳,教你的都忘光了吗?”
      长生极委屈,本就怪他藏私,自己用好剑,给她用一把歪歪斜斜的木剑。此时又听呵斥,更是不得了,一甩手就将木剑扔了出去,那剑在泥地里几个翻滚,豁了好几个角。
      赵镡大怒,扯过她就要打,手掌还未拍下,就听一声阻拦;“赵公且慢。”
      依旧是昨夜的玄衣人,依旧遮着面,那双灯火下清冷的眼眸如今却蕴着暖意,走上前俯身将长生抱起来:“女公子小小年纪,剑术流畅,已经不易。良以为赵公还是不要苛责太过,造化天然,斧刻不美。”
      长生搂住他的脖子,特意转过身将脸埋在一边,等了许久,没有听到赵镡说话,只听到他走动几步,去捡起木剑的动静,心里又酸又疼,豆大的泪滴扑簌簌落下来,不肯叫玄衣人知道了笑话,更不肯给赵镡看见,将头埋了又埋,钻到玄衣人怀里去了。
      玄衣人轻声与赵镡交谈了几句,便牵着长生到咸阳城中玩耍。
      长生久居山中,昨夜跟随大父也只浅浅掠过繁华,此时见识到咸阳城邦之广大,高楼之恢弘,商贾之云集,诸市之宽博,资货之鼎盛,不免目瞪口呆,终究小孩儿心性,面上泪痕还没有干,就将早上不愉快抛诸脑后,跟在玄衣人身后行走,左顾右盼。
      “女公子从前到过咸阳么?”玄衣人拉着她,手冰凉修长,语调温柔。
      “没有。”数不清的檐头倒退,远方豁然开朗,遥见几个巨大黑影的竦入云端,依稀是人的模样,长生驻足,睁大了眼睛,攥紧玄衣人的袍子,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玄衣人莞尔一笑,眸里满浸温柔之意,将她抱起来:“天下之兵所铸金人,死物耳,你是剑士,也惧怕这个么?”
      “才……不怕。”长生梗着脖子回了一句,在他怀里壮胆又往金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云雾飘渺,刚及金人肩头,以上渺然云层间,就像断了脖子,只觉模样恐怖,心脏扑通直跳。
      玄衣人也跟随她的视线一起看向巨大的金人,眼里浮上一层荫翳。轻声自语道:“集六国之兵,集六国之财,集六国之怨……”
      长生转过头看他,只见他已收去了温和神色,双目冰凉,神情冷肃,疑问道:“做什么要收别人的兵器做这个呢?为何不学周天子,倒置干戈,覆上虎皮呢?”
      “小小年纪,懂的倒是挺多。”玄衣人目中重露笑意,大手在她头顶揉一揉。
      “祖父教我的。”长生受到夸赞,颇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祖父说,兵戈之极,便是不用兵戈。”
      玄衣人微微愣怔,重复了一遍:“兵戈之极,便是不用兵戈。”一笑:“道家之说。”
      长生自觉已与他同时看过金人这边狰狞可怖之物,“大敌”在前,对玄衣人顿生亲近之感,两只手挽着他的脖子,问:“我祖父也带了剑,他们也会收去么?”
      玄衣人忽然伸手两指堵住她的嘴,几不可察的微微一摇头,抱着她避至人群之后,几乎就在同时,一队兵马纵过,恰如一道利剑剖开了喧闹的驰道。“天子出巡,黔首避让。”
      刀戟为门,一重一重,天子仪仗,威仪万千。
      长生被玄衣人按在怀里,躲在角落中,看着巨大的车驾缓缓驰来,旌旗蔽日,黑色兵戈簇拥,帘幕深重,难窥天子仪态。
      忽然,人群之中响起一阵喧嚣,长生望那边看,只见一道白色的闪电猛劈至天子车驾!
      “有刺客!”大秦的甲士在呼喊,原本成列而行的队伍陡然乱了一分,继而汇聚一处,白色刀光莹莹,黑色盾牌嶙嶙,皆欲合围。
      然而闪电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带起的风掀开黑沉沉的帘幕,几乎可以窥见其后天子的冕旒。
      电光过处,就连最近的卫兵都来不及阻挡,瞬息之间,人群被窒息的寂静笼罩——天降异相,人力焉能挽回?
      然而就在此时,在队首的一位玄甲将军竟将身形瞬间换至车驾前,速度之快非人力可为,长生目中也只能见黑影一闪,与那电光杀到之影碰撞一处,长剑竦出,硬生生承下这雷霆的一击!
      好剑。
      这才能看清闪电竟是一白衣人影,挺剑而击,两柄均为神兵,光慑日月,碰撞一处,火花四溅。而后玄甲将军和“闪电”交缠一处,鏖战起来。
      长生被玄衣人紧紧抱在怀里,口鼻均被他修长的手指遮掩,看得不分明,只觉得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然而他的神情那样平静,若不是自己靠在他胸口,决计分毫也察觉不出。
      出于身为“剑士”的自觉,长生紧攥他的手臂,费力将身子探高一些,然而总是眼神刚接触到些微剑影,便又被他宽厚的手掌按下去,嘱咐着:“你还小,莫看这些。”
      长生只得凭借声音,模模糊糊听出这是一场非常、非常臻于化境的对决,两人的剑快得出奇,比祖父……跟大父一样快。黎民黔首一阵一阵低呼,他们在房檐上,在车驾上,马背上,天上,没有人能插手他们之间的争斗。
      长生正听的出神,忽然抱住她的手微微一紧,玄衣人似无观战之意,从人群之中悄然后退,逆势而出,湮没在涌来此处的人潮之中。
      “不看了么?”长生心里颇为遗憾,语调失落。
      “不看了。”玄衣人轻轻摇头,声音沙哑。长生一只手还停在他的胸膛上,视线所及他喉头滚动,心跳比之方才缓了许多,却仍旧有些让人惊心,一下一下,搏动在她的手掌下。
      就在他们将要转入街角的一瞬间,弓弦之声、刀兵之声惊起,然后是沉重的落地声,还有人群之中一片惊呼。
      长生胸口猛然一紧,恍惚之间竟然未能察觉,一瞬疾跳的,是他的心脏还是自己的心脏。
      长生心里发悸,一阵不知从而而来惶然迫至。眼泪忽然就夺眶而出,再也顾不得早上的别扭,放声大哭:“我要回家,我要找大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大秦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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