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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逃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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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邳东市的亭长吴黎,从前是卫国人,辗转来到楚地。其人颇具勇武之力,前些年在县里谋了差事,拎着三五个下属,披甲带兵,掌管着下邳东市的治安之事。
东市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多的是亡命之徒,其中又以武白这等据称曾经是赵公子门客的武夫是刺头中的刺头。
此番连襟刺面之辱,直如直接刺到他的面上。吴黎本就望着找个由头把武白抓起来,适逢东郡群盗之乱,盗匪东窜,武白堂而皇之在酒馆说“始皇死而地分”,其罪堪族。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就要当场将他拿下。
武白岂是肯乖乖束手就擒的人,酒气上头,一脚掀翻了几案,皿尊四散,酒水横肆,大怒道:“吴黎,你这是公报私仇。你敢来抓我,今日我就算真犯下大罪,也要取你首级。”
说罢,抓住脚边切肉用的刀就与他们斗在一起。
小小一个馆室内,拳脚相加,刀剑相击,杯盏乱飞,武白不愧是众人以“武”唤之的勇士,以一人对三人,竟丝毫不落下风,反倒是抓他的人很快就身上见血。
长生本站在两拨人之中,见生此乱,脚步轻移,躲过飞来的木棍、酒尊等物,站到墙边。
武白边打,眼角扫到她的动作,怄得不行:“小妹,你不是会剑术吗,还不助我。”
吴黎令下属先上,自己压阵,眼瞧着三人斗耐不得武白,一时心有戚戚。他拔剑要上不上之时,听见武白的话,将目光转向长生。她站在墙角,身形清瘦,甚至有些羸弱之形,丝毫看不出身怀剑术。吴黎想起卫力夫对他说,武白就是为了这女子出头,在他脸上刺字。不由得迁怒,提剑便要去拿长生。
他脚步方动,长生目光便移了过来,清澈凛然的一双眸子,令吴黎忽生无端怯意,然而念及这就是一个女子,他握着剑的手紧了一紧,大步而上,剑劈面刺来。
长生先是躲,足下生风,令他几招纷纷刺空,皱眉问道:“你不拿武白,拿我作甚么?”
吴黎见她躲得灵便,稍敛轻视之意,冷笑道:“你昨日与这盗贼在酒馆私语,必也是群盗之党,其罪当诛。”
长生心里通透,问他:“你因卫力夫之事迁怒于我,是不是?”
吴黎道:“武白其罪当族之,你与他共话之事馆中人尽能作证,你妄想牵扯人情,反诬于我,妄图脱罪。”
长生倒吸了一口气,胸中已有三分怒火。
“武白刺面在先,你拿人在后,明知我才来东市,和他素无半分交情,也要拿我。明明存了私心,却颠倒黑白。”
此时武白正打得酣畅,拿眼风一扫,见长生仍旧一味闪避,恨铁不成钢道:“小妹,事到如今,他定要拿你,你竟还在讲道理。”
吴黎喝道:“既犯秦法,还不伏罪认诛。”手下透出急切之意,剑又快又狠,直欲早点拿下长生。
长生心里一时惦记着张良立下的禁令,一时又被他颠倒黑白的言论所激,加之他剑风里透着一股急切焦躁的杀意,似欲将交手之人除之而后快,她出剑之意忽起,脑中却平静下来,仔仔细细看着他的一招一式。
吴黎越来越急,长生越来越安静。
在他又一剑刺来,擦过脸侧之时,抬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反手一推,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一截断木,挡下了他的下一剑。
攻守之势陡变,那棍子在长生手中恍如利刃,剑式凌厉,令吴黎溃败连连,毫无反手之力。一棍一棍如同流水,一波未能承受,一波又至,层层叠叠,竟有浩瀚之势。
其中一棍贯胸而来,击打在他胸口上的力道几可闻体内骨骼碎响。
吴黎几乎不敢相信如此老道狠辣的剑术是出自一个少女子之手。他被笼罩在棍势之中,顷刻之间后退了十多步,身上被连击几棍,血气翻涌,喉头腥热。
吴黎大受震慑,心中回想:“这女子曾昭言她师承沧海君,莫非是真的?若她拿的是剑,此刻我当已死了几次。”醒过神来,疾声一叠的唤:“速来助我。武白莫管,速来助我。”
当下便有两人撇下武白,来助吴黎拿下长生。
武白那处只余下一人,便由他腾出一只手来。“你等也是武夫,岂能以多欺少!。”伴随一声怒喝,切肉的刀从后插入助阵的其中一人。
霎时,长生手中的棍子停了下来。
酒馆之中一片寂静。
那人的胸口献血淋漓而下,轰的倒在地上。
吴黎面色灰白,呆若木鸡,趁着长生发愣的当头,往后退了数步,抢先跑了出去。两个下属也跟随他一道跑出门。门口的王媪跺脚大叫:“武白,你在我店中杀人,是要绝我的生路!”掩面哭泣起来。
杀官府中人是大罪,要斩首弃世。
长生垂下手,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伏在地上的尸体,抬起头望着武白。
武白不敢回视,面上犹带血滴,伸手往脸上一抹,讪讪然道:“小妹,此番怕是要连累你了。”
长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木棍掷他足下,夺门而出。
“小妹!”武白欲跟上来,却被王媪抱住了腿:“你需给我个交代,官府来索人,我怎么办。”
长生逆着东市人流往前跑,他们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心里一片乱麻,跑到市口,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正在她茫然无所从之际,一个声音在前方响起来“长生”。
水夫人盈盈立在身前不远处,手中还拎着市里买的东西,面色沉静,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为何作此慌乱之态,方才闻见市里有人作乱,怎么回事?”
“夫人。”长生哑声开口,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
水夫人忽然之间明白过来,疾步走过来,低声问:“你是不是搅进去了?”光看她神色,便已猜到七八分。水夫人不待她回答,忙从怀里掏出一袋钱,塞到她手里,指尖冰凉颤抖,声音里强压着惊惶。“速逃,往东走。”
……
东海郡已是东方,再往东走,只有茫茫沧海。
长生孤身走到下邳郊外,择丛林茂密处藏身,走了半日,眼见天将擦黑,双足酸痛,腹中空空,驻足下来,耸立在她面前的,是雄奇陡峭的葛峄山。
要到葛峄山,还需蹚过一条河水。
长生在河边稍稍歇足,便听到一阵马蹄声从后而来,她心里暗叫不好,屏息凝气,将作拐杖的木棍握紧在手里,眼见道上一人一骑自远而近,马上之人不带甲,乃是布衫。马匹走近,长生失声脱口而出:“项籍。”
马上之人正是昨日才见过的故楚王孙,项缠的侄儿项籍。他勒马停下,长生看一看前方的葛峄山,又看一看他:“你也逃亡么?”
听她主动搭话,项籍微感纳罕,低头看去,只见昨日还神气无比的小剑士狼狈得如在泥地里滚过。白衣被灌木勾扯,破破烂烂,束好的头发也乱了。
“你当谁都会械斗杀人逃亡?”
项籍一开口,就把长生落难时逢故人的亲切之意打得烟消云散。
长生脸绷得紧紧的:“见你马蹄疾切,态若亡徒。”
项籍反唇相讥:“你往水里照一照,当知什么叫态若亡徒。”
“……”
短短三两句交谈,感觉已无法再接话的长生非常后悔主动与他搭话,给他侧身让道:“我此刻无暇与你相争。”
项籍却没有走,紧攥马缰,手搓着绳,淡淡道:“我是来找你的。”
长生略感诧异,复抬起头来:“是受水夫人相托么?”
项籍想了一会儿,方答:“是。”
见他也不下马,答完了也不说话。
长生静静对视片刻,忍不住又问
“你这么急着找我,是为了和我争辩的?”
项籍闻言愣了愣神,长叹一口气,翻身从马上下来。
河水不深,马蹄踩进去没了一半马腿,水流不疾,冲刷着马腿上乌黑绒毛。项籍踩在水里,在前牵马,月渐上东山,照出他背上的汗水,沾湿了浅色的衣裳。
长生骑在马上,想起一事,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项籍道:“你半日走不远,下邳城外唯有葛峄山稍可藏身。”
长生迟疑着,轻声道:“阿翁……跟水夫人,可受了我的牵连?”
项籍答“没有,官府中来人盘问,不见你还家,便只追索你。”
“你我都走了,你叔父安危如何是好?”
项籍转头看她一眼:“你还是先自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