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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总角晏晏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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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李白有诗《蜀道难》中言:“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描述了蜀道之艰难,给人以荡气回肠之感,从李白气象宏伟,境界阔大的笔触中,勾勒出了古蜀国充满神秘的传奇色彩。
李商隐无题诗之一《锦瑟》中,“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借“望帝杜宇”的典故,来追忆自己逝去的青春年华,千年以来,杜宇的一生,也成了神话一般的传说。
成书于晋代、记载我国西南地区历史的《华阳国志》中说:“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次王曰柏灌。次王曰鱼凫。”而后望帝杜宇,丛帝鳖灵。
本文《蜀葵梦》便是以战国末年到秦初为大背景,以古蜀(今四川盆地)、朱提(今云南)、江源(今吉林)等为故事地点,讲述了鱼凫氏和杜宇(望帝)的传奇故事。
第一章 总角晏晏笑
此时的蜀中已经入春,蜀葵花漫山遍野地开着,而寒如深冬的雪遥宫,依旧只有傲雪的梅花。
他们说,蜀葵花是梦中之花,是一个女孩子的梦,梦里有花,梦里有他。
被幽禁在雪遥宫的日日夜夜,对于这个年仅七岁的小女孩来说,无疑是一种孤寂无助的折磨。
承“鱼凫”之国姓,取“雪初”之乳名,拥有古蜀国最尊贵的身份——公主,却失去了平常孩子都能拥有的——自由。
深夜,一个黑影爬上宫墙,却不料宫墙下是一方池水,虽外头是阳春三月,但这雪遥宫常年寒冬,“扑通”一声,黑影猝不及防地落入池水,难为他敢夜闯雪遥宫,落入寒冰似的水中还能爬起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在寒风瑟瑟中爬着,嘴里还发出“喵喵”的唤猫声,只是冻得声音也已经支离破碎了。
雪初本就因为哥哥的离开而难以入眠,当听到奇怪的声音就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在这天寒地冻的雪遥宫,夜晚除了风就是死寂,有声音真是稀奇了。
雪初立即出了殿门来到池边,一个黑黢黢的怪物正在地上爬,发出莫名的声音。雪初初生牛犊,什么都没见过,所以什么都不怕,她跑过去,眨巴着眼睛看着“怪物”,地上的少年倒是吓了一跳,或许是冷的,或许是吓的,昏了过去。
见他不动了,雪初想把他带到自己的房间好好瞧瞧,可是她小小的身体根本拖不动,力尽之下,只好叫醒了服侍自己的巫女玉枝姑娘,玉枝毕竟年长几岁,懂的较多。
“公主,他快冻死了,要把他抬到浴池里用热水泡着。”说着二人七手八脚的把他拖到浴池,倒了热水。
“公主,那个……”玉枝姑娘羞红了脸,扭扭捏捏的对地上还趴着喘气的雪初说,“泡澡要……要脱了衣裳,而且他还未醒,要不断加以热水,这接下来的活就你忙了,我先走了!”
“啊,等一下,”雪初还没缓过神来,“你别告诉桂姑姑啊!”
她还没说完,玉枝就一溜烟跑了,雪初疑惑地望了望,最终还是回过头帮这个人脱了衣裳。烛光下,她看清楚了,这是个人,像哥哥那样的。
她欢快的帮他添热水,添了五次水后,少年醒了过来,他蒙了蒙,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再看看自己光着身体在浴池里,水面上还飘着片片梅花瓣。
“我看玉枝洗澡都会放花瓣的,所以我也摘了点,她说这样洗着香。”雪初笑嘻嘻的对眼前这个像哥哥的人说。其实这个少年和她的哥哥竹哑公子并不相像,竹哑见她时总是笑意盈盈的,是饱读诗书的风流才子。而这个正在浴池泡着香浴的小子明显就是在外面风吹雨打、行走天下的小游-行侠。但是雪初怎么会分得清呢,她一生就只见过爹爹和哥哥两个男人,对爹爹记忆模糊,对哥哥自然所有男孩都是哥哥的样子咯。
少年往水里缩了缩,冷冷地问:“你是谁?”
见他往水里缩,小小的雪初只以为是他冷了,赶紧说:“我再去打点热水!你等等。”说着没等回答就跑了出去,留下愣愣的少年,他向周围打量了一下。
这仿佛是闺阁内室,专供世家少爷姑娘沐浴的,紫檀木的浴池挺大,可容纳两个人还可以游动,珠帘与纱幔为浴池隔出了小空间,珠帘外,他的衣服正挂在木桁上,下面用炭火烘烤着。地上是一幅木雕的“女娃精卫戏水”图,凹凸不平,估计是建造的人防止主人滑倒的,做得如此精美周到,倒是很有心了。正想着,那个小小人儿哼哧地拎着木桶进来了,其实木桶里只有一半的水,不知是她洒了,还是本来就只拎得动这么多。
雪初一股脑倒了进去,累坐在地上,扒着木桶问:“哥哥,你觉得还冷吗?”
少年一惊,怎么开口就叫哥哥了,“为什么叫我哥哥?”
“我叫我哥哥就是叫哥哥的呀,我和你说,我哥哥也在我这洗过澡的,那时候他和你一样,冻得睁不开眼睛呢!”雪初一副开心的样子,感觉又有哥哥可以陪她玩了。
“不许叫我哥哥!”少年严肃的说,“你出去,我要穿衣服了。”
雪初很疑惑,但被他的语气吓得没敢说话,听话地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少年就穿戴整齐走了出去,外面果然是她的闺房,淡淡的檀木香夹杂着一缕忽隐忽现的梅花香,脚下踩的是绣着红梅图案的白色地毯,里侧是一张宽敞的木床,悬着珊瑚红双绣花卉纱帐,一道道门帘通向殿门,对面是和这一侧一样的门,估计是第二个房间。
少年没多作停留就拐向殿门,雪初急了,“你去哪里啊?”
“我来这是找一个朋友,找到了我就会离开蜀中的。”少年头也没回就出去了。
雪初见状赶紧跟上,“你要找谁,我这除了桂姑姑、玉枝就没谁了。”雪初突然想到前几天哥哥送来一条小鲤鱼与她作伴,“还有一条小鲤鱼,你要找小鲤鱼吗?”
“小鲤鱼?”少年疑惑的停下,复而继续走,“我不找它。”
走到殿外少年又发出“喵喵”的叫声,本不想理那个小女孩,但是看她也一本正经地帮自己找,却也不忍心冷着脸。“它是一只野猫。”
“猫?”雪初若有所思,对了,想起来了,“玉枝最喜欢猫了,她还给我画过呢!可是怎么会有猫在我的家里?”
少年有点后悔和她说话了,啰里吧嗦问题不断,没有再理她,自顾自找着。
雪初怎么会罢休,依旧叽里咕噜地说着:“我叫雪初,你叫什么名字,你又不让我叫你哥哥,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你的猫叫什么名字,我要叫它的名字,它才会出来吧。”
少年看着这个烦心又闹腾的小家伙,微怒,“你好烦!”
“……”雪初撅着嘴,不敢再说话。
少年又不忍心欺负这个半大不小的丫头,“我的猫还没有名字。”说完,大步走开了。
见他并不是真的不理自己,雪初甜甜的笑了起来,大步跟上。
突然,她看见桂姑姑的殿内亮了。笑容凝固,慌忙跑着追上少年,“赶紧躲起来,桂姑姑醒了!”没等少年回答就拉着他跑了。
躲到她自己的闺房,她才放开他,解释道:“不能让桂姑姑发现你,不然还没等你找到你的朋友,她就会把你赶出去的。”
少年刚憋的气渐渐散了,此刻还是找到他的猫要紧。这只猫并不是普通的小猫,想也如此,要是普通,根本就不可能还活着。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找我的猫?”少年见这个小妹妹虽然占着他家曾经的地盘,但也没啥恶意,渐渐不再恶意相向。
“白天容易被桂姑姑发现,所以只能等桂姑姑睡着,晚上出去找。”见他对自己不再那么爱理不理的,雪初开始真心真意的为他筹划该如何去寻找这只猫了。
待在雪初的闺房里时间久了,少年觉得又冷又饿的,看见一个方席,便去坐了下来。
雪初看他的样子,好似当初哥哥说他很冷的时候,她明白过来,把内室里烘衣服的火炭炉端了出来放到他身边,其实她从来不用这个,准确说她从来不知道冷是什么感觉。少年望了望她,将手放在火炭炉旁边。玉枝也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将桂姑姑做好的早餐端了过来。
“这是玉枝,你放心,她会替我们保守秘密的,我马上要去梅林练功,你一个人在这,可以吧?”每天早上,雪初都会在玉枝的带领下修炼,雪初的悟性非常高,准确说是有妖灵在体内,她的功力打败玉枝都是绰绰有余的,只是,玉枝不会允许她使用这个力量,而是要她自己修炼属于自己的能力,哥哥也是一再嘱咐,所以她也从来不会刻意去使用,如今,她已经可以随心所欲的舞动这整片梅林的花瓣了。
这回少年倒是很乖的,留在殿内没有出去,应该说,他真的不想出去,因为只有这个火炉旁是有点热气的,稍微走动两步的地方都冷得他直打哆嗦。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叔父一直拦着他不让他回来了,想来在这个鬼地方待不了太久了。
少年见她回来了,对她说道:“我等不了了,现在就要去找。”
雪初和玉枝看他脸色苍白的确是撑不了太久,雪初道:“玉枝,叫桂姑姑出去给我买点青枣,我想吃。”玉枝明白过来,应声下去了。
雪遥宫是何其大,岂是一会儿功夫就能寻得过来的。临近午时,正慌忙找着,迎面碰上了从宫外走来的桂姑姑。
“桂姑姑,我……我们……”雪初急急忙忙想要说点什么。
谁料桂姑姑只是看了看他们,径直走向了厨房,桂姑姑素来清冷不言语,如今她没说什么,想必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了。其实,桂姑姑知道,这个地方根本留不住谁,不用自己动手,只要他不想死,迟早会离开。公主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除了玉枝没有玩伴,纵使有了,也会在不久后承受他们离去的痛苦。
雪初朝少年做了个鬼脸,示意他安全了,可以继续找。少年看着这个鬼精灵的小丫头不是那么反感了,正想着,那个鬼精灵的小丫头牵住他的袖子说:“我们一起去找吧,我相信那个猫会出来的。”随后一个大笑脸,又没等他言语就被拉走了。
尽管只是拉着袖子,他也能感受到她传来的阵阵寒气,冷的骇人。猫还会在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夜幕渐渐降临,他们也已经找了大半个宫殿连猫毛都没看见。
“累死了!”雪初一屁股坐在揽月阁内,这是一座很高的阁楼,是整个瞿上最高的地方,她平时都不来的,为了找猫,她还是第一次爬了上来。可上面除了饮酒赏月的方席和伏案,根本没有可藏身的地方,雪初悻悻,但她真的是走不动了。
少年往外看了看,跑了这么久,身子倒没有起初那么冷了。月亮已升起,月光下摇曳婆娑的是那棵英雄树,虽然他离开的时候只是一个四岁孩童,但这株陪伴他的英雄树,他依旧记得,这个地方什么都变了,唯独留下了这棵树……
是啊,只有这棵树遗留了曾经的景色,只有这棵树散发着曾经的味道,只有这棵树,在等着他的归来。
“我想到了!”少年激动的说着便跑下阁楼,雪初累垮,但也只能无奈地跟着下去。
少年来到树下,这是有着两个怀抱那么粗的千年英雄树,他围着树,“喵喵,出来吧,我来接你回家,跟我回家好吗?”语罢,回复他的是寂静的风。
他放弃了,或许它已经走了,又或许,它早就已经死了。
他坐在树旁,陷入悲凉,这只猫是个神兽,因为模样长的另类,而被其它神兽从神山上扔了下来,他看见了,带了回去,成为陪伴他的小宠物,只可惜自己没多久就随叔父去蜀外,连名字都没起就把它留在家里。等他回来时,家没了,爹娘去了,人和物都已经面目全非了。
雪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陪他坐着,感觉他和自己有点像,哥哥离开的时候自己也会像他这样难过。
突然间,有个小东西从树根缝里探出了小脑袋,随后跳了出来。
“呀!原来你一直躲在里面睡觉呀!”雪初看到猫,高兴地去抚摸着它,它倒是不怕冷,眯着眼睛在她手上蹭了蹭。第一次有小东西不怕她,她开心极了。
小猫跳到少年怀里,不停地发出“喵”的叫声,表示很高兴他能回来,少年也是激动万分,抱着猫给雪初看,“这就是我的猫,它还在!它还在等我。”
雪初连连点头,看着这个有着虎斑花纹的小花猫,“起个名字吧!叫……‘虎球’怎么样?”
“不要!不喜欢!”少年觉得名字应该自己取,而且,这个名字一点也不霸气。
雪初撇撇嘴,迅速抢过小猫就跑了,惹得少年只能追着她。雪初把小猫放在自己的床上,拿着自己最喜欢吃的青枣给它吃。
“哼,它不吃那种东西,它喜欢吃肉!”少年此时已经依靠着床沿,一副我才是对它很了解的样子!
没想到这只猫还是挺懂得讨好女孩子的,啃着青枣就吧咂巴咂地吃着,这把少年气的直挥拳头,骂道:“重色轻友的家伙!”
一时间,因为一只猫的缘故,殿内的气氛比初见时好多了,两个孩子逗弄着小猫,也不时传出笑声。孩子毕竟还是孩子,不是驰骋疆场、叱咤风云的中年人,也不是饱经沧桑、洞悉一切的老人,纵使经历了什么不高兴的过去,还是会因为一点点的温暖而开心起来,会因为另一颗相呼应的心跳而走到一起。
夜深了,两个孩子躺在同一个床榻上,小猫在他们的身上跳来跳去。
“你是不是要离开了?”雪初望着纱帐顶。
“嗯!”
“那你还会像哥哥那样回来吗?”
“不会。”
“那我可以去找你吗?”
“……”
“如果我以后可以离开这里,我一定会去的!”
“小丫头!你还是别来找我了。”少年想了想,他会离开蜀中,去很远的地方,而这个丫头,估计连门都出不了。
“谁说我要去找你啦,我是要去看虎球的!”雪初不服气,撅着嘴,摸了摸小花猫,小猫还很配合的叫了两声。
于是,两个孩子又在小猫名字的争吵声中进入了梦乡。
炭火星星点点,如同天上的繁星,却又不完全一样,天上的繁星距离遥远,冷冷清清;炭火的每一个星点都靠在一起,像两个孩童的心,彼此分享着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