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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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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便有合心意的伙伴,祝安对于皇后的不满依旧不减。走在宫围内,那种压抑感一直回旋在心底,两边高高的宫墙把人往极深极深处逼。祝安最怕走在这种路上,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但还有历史至深的痛苦回音。
庄药敏所言无误,皇后只偶尔召一次祝安——她本不是那么闲逸的人,今日却唤了祝安去。祝安内心一凛,立即放下手中的杂事,回了传话的小太监,换了身衣服,拿上前几日写的话本去了。
“祝安哪,本宫今日唤你前来,也并无他事。你进宫有些日子了,可还习惯?”皇后正在拨弄着小指上的套甲,很潇洒的模样。
“习惯,宫内一切都好。”祝安回答的很平稳。
皇后忽然笑了一下,让祝安有些毛骨悚然。“将你硬拖入宫,可曾怨过本宫?”她带着戏谑的语气,化的精致的眼角上挑,红唇边际尖锐,正如她问出的问题。祝安知道这个问题不能回答出错,心头一紧,面色未变。
“回娘娘,奴婢知道进宫是件好事;师父他收我为徒,是奴婢的福分,但奴婢的本事却没那么到家。冒然待在师父身边,怕是要经受不小的考验。所以奴婢很庆幸能进宫服侍娘娘,也能逃过无端的试炼。”祝安这么短时间能想出的说辞只有这一个了,皇后虽是个精明人,真真假假掺在一起一时半会儿也辨别不出。她想了想,抬头,用清澈的眼睛望向殿中那个华贵的妇人。“还请娘娘原谅奴婢嘴拙。”
皇后依旧是那个纹丝不动的微笑,露不出半点心情。“倒是个实诚孩子。”她还想说些什么,李姑姑却进来在她身边耳语:“花明来了。”
祝安内力强劲,这般耳力还是有的,此时听的分明。花明?难不成是杨花明?她怎么会在宫里?
“时候不早了,祝安先回去歇息吧。”
祝安心底疑惑,却不敢多做表现,免得引人怀疑。看样子花明的地位不低,这种让人嫉妒的位置总会有闲言碎语,祝安不急着听不到消息。
回去了,她还是没忍住,率先问了庄药敏。“药敏姐,”
庄药敏似乎在摆弄些玉器,听到祝安的声音有些惊慌。“怎么?”
“你可知花明是什么人?”
“花明?她可是个人物。”庄药敏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把玉器收起来。祝安装作看不见她的小动作,继续听。“今朝见到了吧。花明极年幼时就已经进宫了,一直也没吃过苦,到有些骄矜。她现在服侍皇后娘娘也并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只帮她染指甲。”
“染指甲也能——”庄药敏笑了,有些老成的意味。“可别小瞧,她的名字就是由这个来的。明花,花明;她的地位不可取代,所以格外受宠。”说到这里她有些犹豫。“还有一些说法,花明上头是有人的,但至今我还不知道是哪家有这么大的本事。”庄药敏讲完,拿出绣品一针针绣着,“你刚进宫,很多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更多的秘辛你不要过问。莫管他人事,少有好奇心,这是在宫中生存下来的唯一方法。”
祝安听了,严肃下来。“谢谢你,我明白了。”她说完,看向后院。那里住着小宫女,整日忙忙碌碌奔波不断。或许前院的自己触碰不到那么艰险的事情,也用不着整日勾心斗角,但是她们需要。而这些,都不是出自本心。
庆幸之余,却又生出几分不幸来。本想远离京城这片纷争之地,却无端来了,还陷入皇位争夺的泥淖;有那么想停留的地方,却没办法止住脚步。无奈世事总不如意,能得到命运眷顾一分已是莫大荣幸了。
缓缓地,祝安得了皇后的信任,平时也被差遣着去感谢杂事。对于很多人来讲,这是莫大荣耀,这些差事是地位的标志。祝安曾经很想念宫外的休闲日子,想的无以复加,但时间一过,却也这么习惯了。
“祝安,娘娘唤你取些药。”李姑姑将纸条递交。
祝安没看一眼,只认真收好,对李姑姑笑了笑,理理衣服的褶皱,往太医院走。夏季未过,秋季将临,须得备些清热的草药。这些日子皇后的要求格外频繁,也苦了祝安时常跑腿。
“余太医,这是娘娘要的。”
余太医从书桌后面走出来。“好,一会儿就配好。”他冲祝安点点头,径自拿了纸条嘟囔。“藿香三钱…..”
祝安不再关注余太医的絮絮叨叨,而是坐在一边等着。太医院是整个宫内祝安最喜欢的地方,空气中烧制的药香很好闻,苦苦的;后院还晒着许多新鲜草药,冬天若是搬着竹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祝安闭上眼,享受难得的休闲时光。
安逸很快被打破,太医院匆忙闯进了小太监。“来人啊,公子尹昼的伤口又坏了。”
“这小子,又是这样。”李太医匆匆忙忙提着药箱出去,一边喋喋着。
似是看见了祝安的眼神,余太医把视线从草药中转出来。“公子尹昼,南疆人。当初苗疆战乱时的战俘,他的父亲就是苗王。从两三岁开始就在宫内长大了吧,一直麻烦不断。”余太医摇摇头,噤了声,也不知是难知晓还是不愿再说。
祝安等了片刻,从他手中提了药,慢悠悠地走着。进宫听了不少奇闻逸事,但从不知道还藏着个战俘。还真是奇怪。虽然不止一个人教育过祝安要少有好奇心,但是没有吃过教训的人总难改掉自己的旧习惯。她一边思考着公子尹昼的事情,一边漫步,很是潇洒。若非天气太过闷热,祝安更愿多走些时间。
一路上不少小宫女朝着自己行礼,祝安眼神追随着她们走远,却撞见了那个身影,黑,瘦削,诡异如鬼魅。那双眼睛更是可怕,黑洞洞的不带些光泽,令人恐惧。
宫中的男子——那怕是尹昼了吧。这么一想,细看确实与中原男子有些差异。眼眶有些凹陷,眼睛长得很好看,只要能忽略凶光的狠戾。
祝安怔住,两人皆站着一动不动。待祝安缓过神,脚步迈动一下时,他却像受了惊,飞快的跑开了。
倒是个怪人。
晚上不用当值,祝安就在房里点着蜡烛看书,想着新的故事。庄药敏忙碌的很,正在替娘娘抄写佛经。她的字很清秀,却能看出坚韧。前院安静的过分,只有虫的呓语。
祝安不久完成了任务,便跑去给庄药敏磨墨。“药敏姐,你还剩多少啊。”“快了。”她头也不抬。
又是这样。祝安听这句话听了很多次,知道她只是在哄自己。她每每到子时才能更衣入睡 ,最近辛苦的眼下一片青黑。想着,祝安便觉得不满了。“执笔女官不还有吗,偏偏让你一人做这些繁重的事。”
庄药敏一笑,清淡的很。“阮玉玟。她们阮家最近势头很猛,就连宫内也有不少人来巴结。”她放下笔,揉揉酸涩的手腕。“其实抄写佛经也没什么不好的,能除了我的冤孽。”
祝安一时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只能听见窗外依稀的蝉鸣,细细碎碎的,和月光一起透进了屋子。祝安看着庄药敏烛光和月光下极清晰的侧脸,忽然脱口而出。“药敏姐,你将来一定是个贤妻良母。”
话音刚落就被她用笔杆敲了。“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她的声音娇羞又匆忙。祝安只觉得她不好意思,嬉笑几声便更衣洗漱。
祝安闭上眼,不知为何竟浮现了尹昼的那双眼睛,危险可怖。脑后总觉得阴凉阴凉的,难受极了。她辗转反侧,终是难以入睡。
“睡不着啊。”庄药敏侧身看了她一眼。
“嗯,在想事情。”
“小丫头家家的,哪里有什么烦心事。待我熄了烛火,便容易入睡了。”
祝安趴在枕头上,看着庄药敏的侧颜。很安静,有种让人平和的能力。她闭上眼,很快睡着了。然而她并未抑制得住自己的好奇心,总想着探探尹昼的情况。
第二天,讨了清静的祝安换了轻便的衣服出了内宫,没先去探望师父,而是直接去了藏书阁。藏书阁也由熟人看管着,见祝安来了,连忙起身。“祝安,有空来了?”
“嗯。”她径自走进去,“你忙你的吧,我今日随便看看。”
“得了,你还不了解。我这日子哪有什么可忙的?”祝安跟着笑了几声,走进去翻阅史籍。自从上次无意看到杨柳岸和杨花明,祝安便铁了心史籍中必有好东西。她仔细看着书脊,尹昼年龄超不过二十,那便是大概十六年之前的事情,即奉琦末年的事情。她熟捻地从中抽出一本。
“奉琦二十六年,苗乱。右卫上将军晏克终及怀远王薛鸣,以左右数百人,破苗疆府仪岭而还……苗疆王携幼子拜京,独留公子尹昼……晏克终以功迁辅国大将军,怀远王三代不削爵。“
尹昼过的是这种阶下囚的日子啊。人生人生刚刚起步,却被困在异国皇宫,也真是令人怜悯。在人生观还为形成时,有此打击,怪不得变得如此暴戾乖张。所以说,宫中没有一件事是透明干净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吧。
祝安合上书,塞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