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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西杭,即起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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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杭。
这是易朝所有才子梦寐的地方。坐落在西洄山脚,一条长长的杭河将古城的尖锐和英气化开,转为儿女情长的婉转之气,缠绵,相思。晚间杭河上的画舫用暧昧的灯光点缀夜色,微微黄色的光晕染红了才子的脸颊,染暖了女儿的情思。杭河两岸的石头,总被系着一道道的红线,直到海枯石烂。
当然,也存在祝安之流。
前些日子的大吃大喝,使得本就寥寥的盘缠见底。祝安难以生存,开始琢磨赚钱的办法。依稀记得师兄们下山云游归来,提起过“佣兵司”这样东西,祝安打算从中找找办法。
“大娘,你可知晓佣兵司是什么?”祝安在街边的馄饨摊吃完,问在热气中朦胧可见的女人。
“佣兵司?”她反复了几遍,突然从嗓子里蹦出笑来。“哈,那是什么。这么粗俗的东西怎的配得上我们西杭哟。”嗲嗲的吴侬软语摒弃了娇俏感,反而是一股身居高位的得意。祝安撇撇嘴,不再发问。
被嘲讽的生气,祝安一脚把石子踢进河水中,漾开涟漪。像是花楼妓子的裙,层层叠叠如水般柔软。
前面闹哄哄的。
祝安反正是闲着,便挤进去看了。一个略发福的男人站在自家店门口卖画,很快便一扫而空。他得意的收起摊子,将几卷画夹在腋下,慢吞吞地往屋里走。画却被一不小心弄到地上,咕噜噜滚到祝安脚边,露出一张美人侧影。
单看姿色和气质,这绝对是祝安见过最漂亮的了。然而不足的是画工太粗糙,硬生生显出几分庸俗,破坏了原本惊为天人的美感。
祝安摇头叹息,把画卷好,交给老板。
“嘿,你这女娃娃叹什么气啊。”老板见了有些不满。
“老板,你这画太粗糙了,不美。”祝安见他问,便直说了。
“气死我了。”老板摸摸有些秃的头顶。“丫头,话不能说的直白知道吗?你这样讲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的。”
祝安没说话,脸有些涨红。
“你刚刚说这画粗糙,难不成你见过比这更好的图?”老板干脆把手上的东西放下。
“我画的就比这个好。”
老板气急,随手拿了一卷画敲了一下祝安。“你懂什么啊。这是谁你知道吗,棋若羽!最有名的玉芊楼的花魁!她可是个天仙似的人物。再看看这个,茗宋!你知道茗宋是谁吗,西杭的大才子,京城过来的!别不识泰山啊,丫头。”他重新小心地卷好,不再理会祝安。
“老板别不信,我可以照着画一副更好的。”
“此话当真?”老板斜睨祝安。“进来吧,我看看。”
祝安很快就画完了。
“别说,你还真有两把刷子。”老板吹吹未干的墨迹,摩挲着纸边。“你刚来西杭?”
祝安收起纸笔。“对。”
“可有地方住?”
祝安狐疑地看着他。“怎么?老板倒是挺关心别人私事。”
老板连忙笑起来。“姑娘怎么会。鄙人有个小宅子靠近西洄河,风景绝对出色。”他将画收到身后的柜子里,又转头笑道:“若是姑娘愿意为陈某稍动笔墨,你也不必奔波四处,就安身于那间小宅中。姑娘如何?”
倒是个人精。
祝安正为金钱担忧,此时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但是师兄曾说过外出要留几个心眼,祝安也没立即答应,只微微点头。“我会考虑的。”
祝安第二天起了早,随便找个人家吃了当地有名的小笼包。是个妙物,皮薄肉厚,鲜美多汁。只可惜有些偏甜了,否则祝安还要再点上一笼。
“老板在忙啊。”祝安赶到画廊门口,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四处打量。
老板见是祝安,赶忙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姑娘来了?来,坐。”又转头呵斥店里的小伙计。“有没有眼光啊,赶紧去倒茶。”
祝安也不多语,只笑眯眯的。
茶水缓缓倒入干净的青瓷中,茶叶上下浮动。
“老板,我也不拐弯抹角。”祝安拿起茶盏,“我答应你的邀请,但老板您也要有些诚意。。为表示我的诚意,昨晚熬夜作了几幅画。”
“姑娘倒是爽快人。行,你作一幅画,我付两百文。”
祝安不求多,也没必要和他讨了不痛快。“行。老板描述一番他们的模样,我便能绘出来。”
一连画了半月,这家画廊的生意扶摇直上,老板每日都笑呵呵的。他给祝安涨了工钱,给她雇了接送的车马。祝安却没心思考虑这个,她对于那首有些古怪的诗还没理解。
突然就想到当初在饭馆里遇到的中年男子。
他说的若是正确的,那诗人为什么要刻意写“苑水”?前朝余孽吗?但是已经百余年过去,易朝又挺得民心的。男子也说过,这首诗“奇差无比”,他为什么这么说?
祝安痛恨自己年少时没能好好跟着师父念书,现在倒像个文盲似的。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每次都是到临头了才会后悔。祝安也认命,既然之前选择了安逸和自在,后果也自然得自己承担。
“苑”?像不像个地点?如果刻意写苑是为了凑一个地名呢?
男子说的“差”会不会因为诗太过刻意了,而不是情至深所作?
祝安原侧躺在软榻上,此时一个激灵爬起身。“暖烟玉苑?”行走西杭也有一会儿,没道理这个不知道。老板是个地道的西杭人,祝安便打算找他问问。
“老板,你可知道’暖烟玉苑’是什么?”
原本带着笑意的老板顿时面色大变。“这不是该问的。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他分明知道!
祝安凑近了。“老板,这是关于我父亲的唯一消息,我自小是孤儿。”她装腔作势地抹了抹眼泪。“老板我不会说出去的。”
“好吧,”老板无奈。“暖烟玉苑就是玉芊楼的原身。”
“这有什么不能讲的?”
老板摇头。“十六年前,暖烟玉苑是西杭最出色的青楼,里面的女孩子大都才貌双全,以逐言为代表。我虽一直称赞着棋若羽,但她差逐言太多。逐言是个仙子,很多人一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同她喝茶聊天。但逐言也是个烈性女子,她不愿给皇亲国戚做妾,就消失了。有人说她被江湖上的人掳了去,有人说她死了。”
他喝了口茶,“但是为什么我不肯讲她呢。因为她消失大概两年以后,暖烟玉苑突然被病魔吞噬了,不少女子丧命于此。往后曾经见过逐言的达官贵人都命丧黄泉,逐渐久没人再敢提起这件事。所以这更像诅咒。往后有关于她的一切就这么消失不见,连留存在人们内心的印象也消失,就好像她从未出现过。”
“老板,你说暖烟玉苑就是现在的玉芊楼?”祝安动起心思。
“诶,祝安,那可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去的地方。”老板也熟悉了祝安的性子,连忙劝阻。
“我知道,我也就想想。”
过了几天,机会来了。
玉芊楼招一批打杂的丫头,但是也很少有女孩愿意去。祝安便和老板告了假,去玉芊楼瞧瞧。老板知道她非去不可,也不好过多阻拦。
祝安同一群年纪相似的女孩站在一起。
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俏丽的身影。
“哟,白桦姑娘,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婆子一脸谄笑。
白桦面色沉静。“我可担不起姑娘的名。”她又同主事的婆子道:“我家姑娘想找个调香的丫头,你们看着吧。”
“不是玉禾干的吗?”
“那丫头心大,估计留不住,姑娘便叫我先来找找。”白桦四处看看,眼神落到祝安身上。“这个丫头挺素的,看上去也机灵。就她吧。”
“你出来。”婆子立马说。
祝安往前一步。
“叫什么名?”
“祝安。”
“得,就这个。”白桦急匆匆地站起来。“还有事,赶紧教化好了我来领人。”
祝安学的很快。
但是白桦更急,隔三差五就来问一遍。
“白桦姑娘,祝安学的差不多了,能应付。不过以后还是得来,要学的还多得很呢。”
“行,人我领走了。”
祝安跟着她一路向前走着。
“我家姑娘是晚秘冬,是玉芊楼的第二头牌。姑娘性子爆,你得多注意。”白桦停了下来。“姑娘最厌恶的,就是攀高枝,想着不该想的。玉禾就是教训。”
“我知道了。”祝安有些不屑,却不能表示。
“这个院子是姑娘的,你住在后面,和红豆一间。”白桦推开房门,露出狭小而拥挤的房间。屋内娃娃脸的女孩子闻声走了过来。
“红豆,这是祝安。”白桦冷声。“到时间伺候姑娘了,跟我来。”
祝安朝红豆笑笑,赶紧跟上白桦的脚步。
靠近主屋,两人都放轻了脚步。白桦轻轻推开房门。“姑娘,该起身了。”此时已有小丫鬟提着水盆在两人后面蹑手蹑脚。
“嗯。”
祝安透过帘子看见女子起身,拨开肩上的乌发。而后赤着足走到床边,一把推开窗户。风灌进屋内,吹的前门有些震颤。
祝安连忙扶住门,却见白桦进去。她稍一思忖,也跟着进去,径直走到香炉边,把灰掸尽,又拿了块清新气味的香放进去。
“倒是个机灵的。”晚秘冬看了一眼,嘟囔道。
白桦替她梳头的手顿了一下。“可别走了玉禾的路。”她过一会儿说。
晚秘冬冷笑一声,随手拈起一根簪子,往头上插。金色的流苏衬的她更加明艳,好像天宫的神女般。
祝安站在墙角,无缘由的无声叹息。
”姑娘今晚出场吗?”
晚秘冬抿了抿唇纸。“不。”她望着铜镜里自己的面颊。“她棋若羽能端着,凭什么我不行。她还真以为是曾经的逐言呢。”晚秘冬斜睨了眼垂头的祝安,无端笑起来,“她也是在学逐言,却终究学不到精髓。我倒要看看她红到几时。”她染着凤仙花的红色指甲擦过桌面,划出一声刺耳的厉鸣。祝安觉得自己四肢都被碾压过去,浑身乏了力,又觉得在颤抖。
“姑娘,我听说棋若羽在练习飞天。”
“飞天?”晚秘冬站起来,理了理衣衫,扯松了胸口。“她真以为自己是逐言,别闹了笑话才是。”语气尽是不屑。祝安若不是看见她紧握的手,必然会感叹她的度量了。
晚间,祝安和红豆正服侍晚秘冬用膳呢,就看见白桦匆忙进来。“姑娘,吟鹤公子要来。”
晚秘冬笑起来。“来便来了,慌张什么。”她却不似面上的那般平静。“来,替我更衣。”
“好。”
吟鹤公子来时,祝安只远远的见了。他的气质和打扮是个谦谦君子,但身上总有股祝安说不出的古怪气息,阴沉的很。
红豆却对吟鹤暗生情愫。“吟鹤公子真是厉害。我若能去他府上服侍,绝对是三生有幸了。”她又转头对祝安:“你觉得吟鹤公子怎么样?”
祝安哑然。
“姑娘也喜欢吟鹤公子。但是她有了心不是个好事,这心啊是针,只会扎她自己。”红豆托腮说着,“我真的担心姑娘。”
还在聊着,却听见白桦的叫唤。“你们两个来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