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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邱娘子再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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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以后祝安就没再见到邱娘子。
泥融去了一趟京城。她转述了那里的混乱,语气满是庆幸。李辰妃经受丧子之痛,人也恹恹了,不愿意卷入宫闱之争。李家此时难得的含蓄低调起来,似乎被打压得不敢露面。
而六皇子一行,失去了李家这一支伙伴,也有些气势缺缺。明面上,皇后和七皇子是受益最大的,更像是杀三皇子的真凶;祝安却真真切切地知道三皇子的双腿治好了,并且一个健康的皇子对于皇位的竞争力。所以谁是幕后真凶还未可知。
不过一方独占鳌头在皇家是大忌。据泥融说,七皇子的美梦并没有继续,因为二皇子也有隐隐的夺嫡之势,其实祝安对此并不吃惊,他现在就是一副皇子的模样。祝安唯一关心的是大皇子的迹象。但他好像失踪一般,不露出声息。
不过祝安能知道大皇子的迹象也是痴人说梦。从南岭到京城再回来,需要花上不少时间,这时候风往哪里吹,又有谁知道呢。
祝安转念想,等风平浪静后,恐怕京城的排位要有巨大变化了。那时候,不少贵族会自身难保,更何况他们的店铺呢。对邱娘子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种机遇。
想到这里,祝安心里的激动几乎要倾斜出来,涨的脑袋发麻。可是邱娘子却迟迟不见踪迹,祝安想叙述却无处倾诉,心里郁闷非常。
就这样,夏天气势汹汹地离开,属于南岭的秋天来临了。
对于生活在山麓的人来说,标志便是对面山上的花朵。祝安曾经以为这会与桂花类似,嫩黄的,小小的,却十里飘香。但这花朵不是。它虽然小,但是光辉却不暗,有种潜藏在太阳中的能量被瞬时激发的态势。从祝安的窗口看,满山闪耀着夺目的细碎光芒,眼睛被晃的也有些晕乎乎了。
花还很香。其实一朵还好,它们的伟大之处在于集聚的力量。自然也不是桂花的浓郁味道,因为上天已经给了它出色的外表了。它的味道很淡然清新,是一股身处自然的感觉。如果硬是比作人,那么就是气质非凡的隐士,独处于竹林,却怡然自得。这种美景没有好友相伴,独自欣赏实在是可惜。
邱娘子依然不见踪影,祝安甚至怀疑她不声不响地出远门了,却瞒着自己。
祝安找过她,她的院门紧锁,里面也没有人声。好像已经离开很久了。若不是安州城内的铺子都开着,祝安肯定以为邱娘子听了自己的转战京城了。
祝安拿着冬至给她的木簪,准备找这个理由去把安州城翻个天翻地覆。冬至照着花的模样刻的,木头也上好,带着自然的清香。
找了一圈,依旧没能如愿。
揽玉这时忽然想起什么了,“小姐,我们也需要添置几件秋衣。那就去邱娘子的店铺里瞧瞧吧。”
“也好。”
换季,铺子里人还挺多。揽玉挑好了样式,还在等待。祝安等着无聊,索性准备再去一趟邱娘子的小院。
这会,碰了正着。
“邱家大小姐,你最近去哪里了,找都找不到。”
“我?”她好像瘦了,笑起来脸颊的肉都不见了。“我制衣呢。上次从你家出来,我就想到了一种新的扎染方式。来,边走边说。”
邱娘子拉着祝安,向外面走。“上回我不是拿帕子擦了橘皮汁吗?那个颜色和味道都出色,一下子启发我了。”
祝安一脸茫然。
“我回去就一直在思考怎么把它弄到衣服上。既不容易洗掉,也不容易驱味。现在还在试呢,你要不来看看?”
“得了,我不打扰你干活。”祝安不感兴趣,一摆手,“祝你早日成功咯。”
“有你这话,我也拼了。”她笑嘻嘻。
回家后,揽玉已经早早到了家。她只捧着一件衣服,麻利地给冬至换着。“哟,冬至面子很大嘛,只有她的新衣服?”祝安调侃。
“小姐,怎么会。”揽玉俏生生的回了句,“这是单独给冬至的。样式一般,但好在耐脏,布料也结实。削木头的时候,也不至于心疼。”
“揽玉,你这是助长了她的不务正业。”祝安故意板着脸。
“小姐,这你就不明白了。”揽玉也逗冬至,“以后啊,我们的床啊,柜子啊,也都不用买了。只要买一堆木头,冬至她自然有本事做。”
“嘿。”冬至别扭地脱下那件衣服,有些不满,“衣服我收下了。其他的,你们也不要胡乱做梦了。”
隔天,量了尺码。又不过一个月,衣服就送来了。那老妇还在推销着,“我们家娘子制了新的衣服,颜色那叫一个亮丽。还有味道呢,可不是那种熏的味道。几位贵人有空可要去看看啊。”
“好嘞。”祝安一边回答,一边惊异邱娘子的速度。她总共也没有用几个月吧,就有这般成绩,实在是后生可畏。凭她的这种水准,祝安都预见了邱家的崛起了。
果然邱娘子闲了下来,便跑来找祝安。“祝安,我成功了。”
“我知道。”祝安做出一副别大惊小怪的模样,补充道,“现在整个安州都在讨论你的衣服。所以,大忙人,你有银子赚了。”
“嘿嘿,”她讪讪的笑了两声,“别这么庸俗。你有没有看见我做的东西呢?告诉你,那不是可以用金钱衡量的,那是艺术。”在祝安了然的目光下,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做为商家的孩子,我也不会忘本的。”
祝安沉默了一会儿,“带我去看看呗。”
没人应答。
祝安侧过头,邱娘子正趴在窗台上凝视对面的山头。花还没谢,还是热热闹闹地开着。或许谢了一批,却又有更多更青春的花朵前仆后继。整个山就像用金子堆砌而成,耀眼夺目。祝安天天都在看,但这种景观的壮美感不是习惯就感受不到的。
“太美了。”邱娘子过了好久,才慢吞吞说了一句。
祝安浅笑,也撑着腮帮望向外面。阳光很暖,虽然做了新衣,但依旧没到穿的时候。空气暖和的要让人昏昏欲睡了。
“以前我爹也带我来看这座山,只是短短的一天,我根本就不知足。不过,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秋天的山了。不,我已经很久没有看风景了。”她说着,哀怨的叹了口,“我好嫉妒你啊,祝安,你可以天天看风景。”
“人各有志,我无心赚钱,便天天风景。”
“对了,你知道吗?”她突然直起身,坐到八仙桌旁,一脸严肃。“经过这件事,我爹他好像有了其他打算。”
“说仔细点。”
“你知道,我们邱家的祖辈是宫廷制衣匠。后来因为皇位纷争,他们来到安州安家,后来就开了成衣铺子,一直到今天。所以我们邱家的每一代人都有目标和期望,重新打回京城。”
“等等,你的意思是要去京城咯?”
“对。这是很多代人的愿望,我也是。”
“和你祖辈一样,做宫廷制衣匠吗?”
邱娘子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
“从头开始做制衣匠,你必须要很费力。而且那些人也许是从小就在宫里混,比你熟悉多了。况且,你进去了以后,铺子谁来管啊。”
“我前面都不懂,不过铺子可以我哥哥管。”
“你还有个哥哥?”祝安讶异,“你怎么没说过啊。”
“他早就出去云游四海了。最近才回来,说是成长了,要担负男儿的责任。”
祝安失笑。这家人也有趣啊。
“扯远了。祝安,毕竟你在京城待过,你说我该怎么办?”
祝安很难回答。她沉思片刻,说:“假如你有本事,做了制衣匠,那很容易卷进宫廷的繁杂事情里。你的祖辈算是运气好的了,运气不好,是要死人的。”
“真的和戏文里一样可怕?”邱娘子有些犹豫了。
“如果你没有身份和背景,恐怕是的。”祝安转回去,“你可以考虑做皇商。”
“可以吗?”
祝安点头。“可以是可以,但也很困难。总之京城水深,没有一步是清清浅浅的。你自己考虑吧。不过,机会也正好在眼前,”祝安一笑,“去京城最好的时机即将来临,就是夺嫡的时候。”
邱娘子有些被吓到,呆愣住。
“不要这种表情嘛。”祝安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吹了吹表面的热气。“要知道,你要成为一个厉害的商人,要付出很多东西的。”祝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地说这一句,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
“不过没关系,你好歹有个哥哥呢,很多事,叫他去做就行了。你可以追随自己的梦想,研究染色,刺绣,把那些腌臜的勾当留给顶梁柱。”
“喂,瞧不起我吗?”
“当然不,只是…”祝安用热气遮盖有些潮湿的眼眶,“只是有些事,你没必要去做。女孩子要富养的。”
邱娘子被祝安的话逗乐。
“如果在我离开南岭以后想来京城,来找我。”祝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至少我也是条小地头蛇呢。”至少,我可以保我的朋友有安分日子过。
“行啊,那我以后可要靠你了。”
祝安心一颤,突然被什么打动了。自己也许一直在依靠哥哥,依靠易来笙,因为一直认为大皇子是注定的继承人。但他们会有多辛苦啊。毕竟,如今的京城是七皇子的天下;大皇子根本不露脸。祝安不希望他们为了扶大皇子上位,付出那些本不用付出的东西。
而如今,祝安也有想守护的东西了。单单躲在他们背后可不行。
是不是,应该为这场战争做些什么?
雨歇很早就出门了,回来时递交给祝安一封信,据说这是快马加鞭赶到南岭的。
内容让她们有些惊愕。年幼离开苗寨的公子尹昼回家了!他才出宫不久,就要离开京城返回苗寨。
祝安不自觉地感觉后背冰冷。说实话,这是一种极其恐慌的感觉,感觉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没人会觉得他是无缘无故地想回家。
并且,一个沦落他乡多年的人,一个做质子的人,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自己的愿望的?
虽然京城的形势祝安并不了解,但现在却总有种事情超过她的能力的范围的感觉。难道蛰伏了这么多年的人要开始采取行动了吗?还是他和谁达成了某项特殊的,非正义的协议?
祝安本来就不擅长这些,如今更是脑子一团浆糊,脑仁隐隐地跳动着。打开窗户,一股冷风灌进室内,驱散了弥漫着的暖意。什么时候天气这么冷了?祝安一边想着,一边独自倒了杯暖茶看着山头。
手慢慢被焐得暖暖的。黄花落了满山,顺带着些枯黄的,焦脆的叶子,匀匀地覆在地上。好像心脏也被什么柔柔地覆了一层一样。现在祝安只用对山的变化来感受时间的流逝,这种缓慢的流淌感会让人不知觉地度过很多岁月,包括快乐的和煎熬的。
“小姐,别站着吹风啊。外面天气凉。”揽玉听见动静,赶忙把窗户关上,顺便换了一壶新茶。
“不知不觉已经晚秋了啊。”祝安满是感慨。
“时间不等人。”揽玉突然来了句,“我爹在世的时候就经常说这句,他觉得这是至理名言,我也觉得。”
“你爹挺厉害的。”祝安没继续下去,而是换了话题,“揽玉,你把所有的书信都收起来了是吧?拿出来我看看。”
“好,就在盒子里。”
祝安取出信,一张张查看着。不是内容,而是署名和寄来方式。刚来南岭时,还是他们用自己的途径传来的,逐渐得频率变慢了许多,也不再署名。现在是直接慢吞吞寄来的,速度很慢,也仅仅是报平安罢了。
祝安放下一沓纸。这像用切断书信联系的方式来隐藏自己的去向。说明什么?
过了几天,邱娘子送来几封信,说是寄到他们家的,上面写是给她的。她拆开信纸一看,是京城来的信,说是给祝安。
更怪了。
“年轻人不要拘泥于这些,要有点生气。到时候该懂的一样会懂,不该懂的别人不会告诉你。”这是邱娘子父亲的话,祝安认为很有道理,便放手不管,任时间流过。
南岭的气候暖,在邱娘子告诉她春节不足月余的时候,祝安还一点都没有过冬的觉悟。也难怪,祝安只认为穿了毛氅子才叫过冬,下了雪才叫冬天来临。而且南岭不冷,更不觉得春节来了。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南岭气温虽高,但空气里潮湿的很,好像随手一挥就沾满了水汽一样。除去这点,祝安感觉万事无忧了。
当然,像揽玉和冬至就嚷嚷身子不舒服。她们没有习过武,整日也难干粗活,适应性弱于祝安她们,也是正常。最后还是泥融找了些偏方,才有所好转,勉强适应了南岭的气候。
感觉刚来南岭不久,却转眼就要过年了,时间快的不等人。不知道谁说过这么一句,往前看,好像还有很多磨难与崎岖要走,但每当翻过山岭往后看时,才觉得也就这样。祝安不是一个喜欢后悔和回忆的人,但也切实觉得撑不过的时候向后望望,看看自己走过的路,或许要好过很多。
去年的春节,是在卡伊过的。
前年,则在从长州赶往京城的路上。
再前面,似乎是在西杭。
再往前推,祝安还是一个整日习武,不知未来的女孩子。
所有的记忆都交织在一起,扭曲成奇怪的形状,慢慢吞食了祝安的所有思绪。青春,就耗费在无尽的路上,走不出,也走不进。
揽玉托了一碗腊八粥过来,用精简的青瓷碗盛了满满的腊八粥。里面放了莲子,黑米,红豆等几样,熬的粘粘稠稠的,带些紫红色,米粒几乎呈半透明。味道很浓,不仅仅是粮食的甜香。更像是一种年味,一种来自儿时的记忆。
“小姐,今天是腊八,我给忘了。”揽玉不好意思的笑笑,“还是冬至那丫头提醒的,她倒是机灵。”她麻利地布碗,从食盒中取出同样花样的瓷勺,轻轻没入粥里,小心的搅拌着。“小姐不爱吃烫,所以这粥已经凉过了。加了几小勺蜂蜜,应该不会很甜,小姐尽管放心。”
“麻烦你了。”祝安吹了一口蒸腾的热气,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暖意,逐渐从心底荡漾开了,感觉能够化掉自己的五脏六腑,又舍不得放开。
“对了,小姐你还没在京城过过年呢,我也就不知道你的口味和习惯。南岭的人都是吃汤圆的,我们几个实在不习惯,就想自己弄点饺子吃。小姐你是吃什么?”
“我随便,这几年吃的不尽相同。”祝安想了想,冲她媚笑。
“小姐?”
“揽玉啊,我想吃糖葫芦。”祝安的眼睛笑的眯起来,潋滟眸色中似乎闪过狡黠。“大家都过年去了,买不到。”
揽玉似乎是无奈地叹气,“好,我去做,我的大小姐。”
祝安一路跟着她去了厨房,看揽玉做些东西吃是一种极其美妙的感觉,甚至比自己入口尝还要美好。她的手指纤细洁白,穿梭在各种青的,红的,黄的菜色中,似乎实在点缀味蕾。
揽玉拿出了小盆山楂,用水继续洗干净。红艳的山楂一溜地排着,泡在水里,更为圆润纯澈。揽玉用刀把山楂的蒂部和籽都去掉了,用竹签把个个山楂串起来。空中的气味便是酸酸的果味,翻滚,发酵……
揽玉熬了很久,才把冰糖熬化,熬成自己需要的。气泡逐渐覆盖在橙黄的糖浆上,相互堆挤,吵嚷,奔腾着要溢出来。似乎觉得可以了,揽玉把山楂串往锅里一滚,凹凸的果皮上覆满了透明的糖,默不作声地释放热量。冬至已经拿着涂油的铁板在一旁候着了。
这种等待它出锅,等待它凝固的感受有些焦虑,但实在是莫大的满足。
祝安只觉得味道极暖,暖的眼泪也要化了。记忆里再也没有比这个更甜更美的糖葫芦了。
感觉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祝安就会更加孤独,已经很多年安顿了,过年也一样。甚至不知道明年自己会去哪里,度过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节日。会更加思念朋友,亲人,思念团圆的时光。
京城更有过冬的味道。
天地之间都是雪,白净而奢侈。小孩子都堆在室外,玩着这种难得的上天恩赐。庄药符走在街上,厚实的牛皮小靴踩在雪地里,发出“嘎吱”声。她侧头对一旁的少妇道:“药敏姐,等到开春我的小侄子就要出生了吧。”
药敏抚了扶隆起的肚子。“是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她的语气没有那么开心。
“药敏姐,”庄药符试探地开口,“你是不是因为姐夫西征啊?别担心,祝安的哥哥是主将。”
庄药敏摇头,反问道,“祝安?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是啊,寄一回信就要很久,太麻烦了。”
“估计我孩子出生也见不到她呢。”庄药敏笑着。她慢慢有些疲惫,向缓缓跟在她们后面的马车招了招手。仆人立即端了凳子,“少夫人可是疲了?咱们回府吗?”
庄药敏颔首,想着昔日的好友,轻轻的,轻轻的叹了一声。她远远可见皇宫,辉煌而深刻。她和她也曾被关在里面,像是经历着不知生死的命术。她出来了,但祝安还在里面。祝安的日子依旧被锁在那里,拔不出。
她抚了抚圆圆的肚子,垂下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