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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二章 ...

  •   一时气血上涌,顿感一阵晕眩,本能地想要张口惊呼。高翔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掌忙拢我的嘴上,侧头向紫姹使了个眼色。紫姹会意,退守在西厢房外。

      揉胸缓气片刻,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耳鸣也渐渐低去,唯喘息尚有些艰难,我急问道:“爹爹不是已经……”

      “千真万确,是我亲眼所见,这一箭便是他射的。”高翔猛然拔出右臂箭矢,一股洪流自箭眼涌出,飞泄而下,顺着指间滴在地板上。厢房四寂,那滴血声,听得我心惊胆寒。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看得我触目惊心。

      爹爹早在六年前便受李盎诬陷,惨死在京城西门菜市的刽子手刀下,当日我也在场,怎会又活了过来?

      “这绝无可能。”我不住摇头道,“这绝无可能……这绝无可能……”

      前日建彦谋逆,我尚未理出头绪,此般高翔又说爹爹与建彦合谋,欲要将皇上置之死地。可高翔终究是高翔,是我至亲至爱之人,万不会骗我,山下的刀剑喊杀声我也是亲耳听见的。

      建彦与爹爹——我霍然忆起昔年光景。建彦贵为皇族,与朝廷大臣过往甚密,必当引起旁人议论,尤是身为我朝丞相的爹爹,于他自己、于爹爹而言,都颇为不利,结党营私可是死罪。

      当初我尚且年幼,只当是二人曲高和寡,琴瑟相惜。就在入西厢房之前,我亦这般认为。现下回想起来,他二人风清冷月之下,或另有深意。

      既知结党营私是死罪,建彦彼时无权无势,饱受时值太子的建彰欺凌。以建彰的性格,定会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赵无碌绝非泛泛之辈。皇上却从未因此事责难过建彦或是爹爹。

      建彦和爹爹虽是莫逆之交,可心下必是明白,这般肆意交往下去,不但是害了自己,更是害了对方。既是惺惺相惜,又怎会不为对方设身处地着想一番呢?

      莫非两人吟诗对词是假,暗谋皇位是真?

      绝无可能!

      我如今已是思绪全无,头脑痛得厉害。可有一点我仍是坚定不移的,但凡建彦来丞相府,我因对其倾心有加,始终陪伴在侧,不敢离开半步,生怕一转身他便从我眼下消失。若是他二人有半点歹念,我怎会不知,怎会不晓。我虽不及高翔深谋远虑,却也不至愚钝到这般境地。

      “我怀疑玉莺与此事也脱不了干系。”高翔将我双手放入铜盆。我讷讷移目,手上、袖上、裙裾上,俱是血红。这才发现,高翔不知何时已兀自在箭伤上上了药。我忙拾起纱布替他将伤口缠上。

      心下顿如万丈雷霆,将我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彻底击个粉碎。

      玉莺,她自幼就跟着我,在我丞相府也只享了几年的好光景,自爹爹被诬陷后,便跟着我东奔西走,吃了不知多少的苦。

      仁寿山下两历生死,榆树村内险被暴民谋害,武威侯府中受赵嫚百般刁难,姑臧城被围与我共攀祁连,大将军府邸里将我服侍得体贴入微。平日里对高翔虽是颇有言辞不敬,常在背地里咒骂他。可我心里哪能不知,她这都是在为我鸣不平,替我受高翔冷遇而不值。

      玉莺是个不可多得的奴婢,其忠心上苍可鉴,故而我才会将她托付给王卫忠,也算是我对她最后的回报了。

      这样一个忠心不二的奴婢,怎会与眼前这大逆不道之事扯上干系?

      爹爹若真如高翔所言行谋逆之事,那玉莺的确与此事牵连甚广。

      当日西门菜市行刑之时,爹爹披头散发,满脸鲜血,早已辨不清人形,若不是娘在人群中拼命嘶喊,众百姓哀声啼连,我万不敢相信跪在眼前的就是爹爹。哭声、喊声、叹息声自四面八方向我袭来,一时气血攻心,便晕了过去。之后醒来,听玉莺说,娘已步爹爹后尘而去,两人尸身被草草掩埋。

      如此说来,爹爹当日若是未死,行瞒天过海之招,玉莺必是其帮凶无疑了。可就算是随便找了个死囚替了爹爹,骗过了所有人,难道近在咫尺的李盎也能一并瞒过?李盎可是与爹爹有着弑妾之恨,巴不得他死的。

      我的脑中越发混乱不堪,万千思绪化为两行滚泪从我双颊淌过,灼得我全身滚烫,最终一滴滴击打在我那颗几近停止的心脏上。这种煎熬,致我几近窒息,亦使我感觉到自己仍还活着。

      “陆昭下的一手好棋啊!”高翔轻叹一声,将我双手揣入怀中。此刻,我终是感到身上有了些许温度。

      “雪妍以性命作保与此时绝无干系,爹爹若是真与太子狼狈为奸,觊觎九五,篡谋造反。雪妍定与大将军同仇敌忾,斩尽乱臣贼子。”不知怎的,我竟信誓旦旦地如木偶般张阖双唇,将这番言语脱口而出,心下顿是惶然。

      高翔锁眉深思,起身负手在房中踱步。

      “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三日前京都射出冲天箭,或是王将军正在赶来救驾的路上,算算时日,今明日应能抵达,趁对方立足未稳,攻击贼人后方。我方残部与他前后夹击,乱臣必败。”我猛然想起我方还有最后一线希望,王卫忠虽是玉莺之夫,但他对我朝、对高翔的忠心如眼前这座骊山,万年不移。

      高翔蓦然止步,坐回我面前,紧握着我的双手,将心中所度与我尽数道来。惊得我全身痉挛,若不是童福恰好在门外宣见,几近将自己舌头咬破。

      高翔道,若是他推测属实,此事当从建彦初临我丞相府说起。

      建彦出世后不久,生母被皇上一杯鸩酒赐死,自幼便对皇上怀恨在心,欲要夺其所有,为其母一雪前耻,又因势单力孤,只好韬光养晦,避其锋芒。太尉与御史大夫各为其主,爹爹自然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爹爹高瞻远瞩,深知建彰这等无能之辈,即便势力再大,也终难有作为。建斌母亲贵为皇后,舅舅又是当朝太尉,一旦委身依附,难有出头之日。恰好此时建彦亦有宏图之志,二人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然而京城耳目众多,建彰对诸位皇弟虎视眈眈。建彦文采斐然,爹爹精通诗词,借吟诗赋词之名曲下暗通,为让建彰耳目疏于防范,更以心系于我为由,时常出入我丞相府。如此一来,外人便会以为建彦只是个怀才不遇、生世凄怜的皇家子弟。我虽是丞相之女,可在这皇城深院之中,唯独不缺的就是身份显贵的闺阁千金,才学名望皆不比名门四秀俞瑶琴、白子琪、毕青淑、林木桦之流。

      如若高翔未猜错的话,二人应是借吟诗对词连丝织网。毕竟在诗词上,以他二人的造诣无出其右。

      我细细想来,昔年二人对词无非是山水锦绣、花鸟簇欢,未觉察有何不妥,又或是我资质愚钝。

      骤然间,建彦的一首诗在脑海回荡:缭墙深院花飞絮,石亭玉台水流曲;春风万里云拂尽,花落叶散何处去。

      “缭墙深院花飞絮,石亭玉台水流曲”若是我诠的不错,指的是皇宫随着岁月流淌几易其主;“春风万里云拂尽,花落叶散何处去”问的是皇权掌控之下,他的归宿在何处。

      我幡然醒悟,建彦这是在暗问爹爹,在偌大的皇城中他将如何安身立命,今后又该何去何从。

      若我未记错的话,当日爹爹对的是:寒江孤舟渺无烟,波光碧云天水连;逆风转舵逐浪去,穿山越水一线天。

      “寒江孤舟渺无烟,波光碧云天水连”这句不难听懂,那孤舟便是当日建彦的处境,虽孤苦无依,但天地近在咫尺。后面半厥“逆风转舵逐浪去,穿山越水一线天”无疑是为建彦指了一条明路,想要在这皇城里生存下去,必要排除身边万难,铤而走险方是上策。

      当日,我以为这不过是两首描绘秀丽风景的诗。

      今日想来,其中竟暗藏玄机,且还藏得如此之深。我在场亲耳所闻,甚至对其评头论足,却都未曾参透。他二人心机之深,果不一般。我心痛悔。

      寻个与爹爹身形相似的死囚,将血抹在脸上,又披头散发的,确是能瞒过台下众人,定是玉莺趁我晕厥之际,将那替罪者掩埋在城郊,对我谎称是爹爹的尸骨。既已入殓,我对玉莺又百般信任,自是不会掘地三尺,验明真身。

      高翔思前想后,断定唯一的可能便是李昂早已攀附于爹爹,且还是心腹。明里唯建彰是从,暗地造爹爹假死之相,让所有人都以为爹爹当日在西门菜市已投赴黄泉。

      舍弃唯一能与赵无禄、马德庸抗衡的丞相之位,看似荒谬,实则妙到了极致。任谁也不会料到他还存活于世,可与建彦暗通自如。临死前留下一方血帕,诱使我投靠高翔,更是精妙绝伦。想来建彦身旁的婢女罗鹊,也非等闲之辈。

      爹爹于高翔有恩,高翔一旦得知他被奸人所害,必会为其讨回公道。即便高翔视若无睹,建彰和赵无禄亦不会放过他。当我投奔高翔之时,他已无从抉择,不是坐以待毙,便是剑指东宫。想来爹爹深知高翔不易劝说,以自己的死作为他涉入朝廷争斗的砝码,利用高翔来铲除建彦身边的障碍。

      高翔离开姑臧,西北必蠢蠢欲动,即便他不诱使西戎进犯,或许敌人也会大兵压境,顶多在时机上有所出入。刚入京都,又被调离,显是于建彦不利。此时李昂再次祭出杀招,将我押入天牢,看似欲要置我死地,实则在保我性命。

      李昂不过是赵无禄众多爪牙中微不足道的鸿毛,他不出手,其他人也会出手。高翔一去西北数月,信讯全无,皇上早已按捺不住性子。我若在这时丢了性命,皇上也是无可奈何。而将我打入天牢,派人严加看管,倒不失为上策。至少,建彰还未胆大到来天牢索我性命。逼死红嫣,更是加深了我对建彰的仇恨,激发我扳倒建彰的念头。

      如此算来,孙匡能及时掌握狱卒截获战报的罪证,建斌能夺回战报射在城头之上,皆是拜李昂所赐。这李昂看似肥头肥脑,未料心思如此缜密,且还对建彦忠心耿耿,为完成大业,竟主动献上项上人头。

      此后朝中的轨迹可想而知,朝着二人预先设想的方向而行进,借助高翔的威望,短短数年,建彰与建斌皆大势已去,建彦逐渐崭露头角,成了当今太子。

      至于玉莺,恐是爹爹安插在我身边的一枚眼线。

      我竟如此有眼无珠,时至今日却还将她当成姐妹看待。

      爹爹,你为何如此狠心。

      难道雪妍在你心中,还不如荣华富贵来得重要?你定是知道,建彰与建斌一旦失势,姐姐将危在旦夕,却还眼睁睁地看着她离我而去。

      爹爹,我与姐姐都是你的女儿啊!

      你竟为了朝中权势,将我二人视如草芥。

      就算你不念父女之情,娘亲,她可是随你多年颠沛流离,你怎舍得她这般凄惨离去。

      道义与亲情,你究竟将它视为何物?连心如蛇蝎的马明珠,到头来也不及你的万一。

      你利用高翔欠你的恩情,步步将他逼入绝境,甚至对他剑拔弩张。这岂是大丈夫所为?

      爹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在我眼前虚浮,我心头竟未有一丝的雀跃,深深的鄙视充斥着我整个心灵。

      童福在门外禀告,说是皇上已经醒了,传我与高翔前去议事。至此,高翔复又披上白铠,拭净上头血迹,携我一同出了西厢房,向翠紫轩缓步走去。

      一路上,墙外的挑衅声不绝于耳。驻守在墙上的□□手正拼死抵御,幸行宫地势险要,一时间叛军无可奈何。

      然,这非长久之计,王卫忠若稍有延误,以目前敌我双方的势力,恐坚持不了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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