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第四十六章 ...

  •   因在宫里耽误了些时辰,高翔又怕我颠簸,未全力追赶王卫忠等人。时至三更,方在京畿郊外与其汇合。

      夜阑深静,万籁俱寂,时不时的有黑鸦悲啼,听得人心惊胆战。

      自上了车舆,我未曾有机会与高翔说过一句话,心中实在憋得慌。入了营帐,我急着要想他道来,眼下形势究竟该何解。

      可高翔却伸手捂住我的嘴,沉声道:“人多眼杂,不合时宜,万事有我,切莫惊慌。”

      我怎能不惊慌?

      姐姐与建彦尤在宫中,他日生死未可知。

      我与他此行北去,亦生死难料。

      可高翔的话确也有几分道理,事关重大,如今身处荒郊野外,只一幕之隔,谁又晓得这军中是否混入了建斌的间人。若稍有言语不慎,来日必自食苦果。

      营帐不比大将军府的四方巨塌,高翔极是君子地将一张锦褥隔在身旁,仰卧阖目。

      我卸了妆容,蜷缩在一侧。北风劲烈,将营帐吹的鼓起,听得我一惊一乍。

      我悄然移开锦褥,向他徐徐靠拢,朝他张望,双目闭阖,轻匀的气息声徐然传入耳中。

      他那粗壮的臂膀近在眼前,我多想借他的肩头靠一下。

      一下,只要一下就好,来平复我心中的惊颤。

      我将头微微抬起,徐徐向他肩上靠去,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立时觉得口干舌燥,耳根烫似火烧,脸面被这股温流拂得奇痒难忍。

      正是这张处变不惊的脸,屡屡救我于危难之中。回想今日在含丙殿中与太子对峙,剑拔弩张,全然不惧,护我周全。

      爹爹的恩情,早在皇上下旨为爹爹建立祠堂之际,他便还清。

      如今又舍命将我从太子股掌中逃脱,这份恩情早已不是我能够承受得起的。

      我该如何是好,我该如何面对我的夫君?

      胡思乱想间,一张臂膀勾起,环在我的肩上,将我摁下,靠在了那张厚实的肩上,一股暖流迅疾游遍我的全身,五内翻江倒海,心中砰然不息。

      “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快歇息罢。”一道柔和的话音贴面而来。

      我靠在他的肩头,暗暗瞥了他一眼,仍是双目紧阖,神态祥和。

      我羞怯万分,身子绷得僵直,细声道:“今日妾身害怕,斗胆借侯爷肩头一靠。”

      高翔未作答,只将我拥得更用力了些,我被他翻转过来,侧身贴面于他,贴着他身子的胸前如山石崩裂般的跌宕起伏,羞得我几度欲翻转回去仰卧,无奈那张臂膀不容我动弹半分。

      我的气息自他颈间反转回来,折到自己面上,顿觉双颊烫得似要灼烧。

      可不晓得为何,我心中有的只是羞怯,却不曾心有抵触。正如当日他班师回京,我坐在他的马儿上如出一辙。

      而他身上所散发的热量,渐渐消却了我心头的惊惧。渐渐,我身子也不似之前那般紧绷,一股无形的力量令我心神安逸。

      心中不再恐惧,建斌那张冷酷的脸也在我眼前徐徐消散,整个人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脑中顿闪出一股欲念,想要就这样靠在他的肩头,一直靠下去。

      朝中的险恶,非我所能想象。太多的人为了心中的贪念,跌入无尽的深谷。在这深不见底的深谷中,又有多少人在暗无天日的暗黑中相互搏杀,只为了踩在别人的头上,一步步爬出深谷,重见光明。

      然而,倘若要爬出这深谷,就必须踏过无数白骨堆砌的山头,方有可能见到一线的光明。

      世人只会见到这爬出深谷的英雄,却看不见深谷之中数之不尽的亡魂。

      世人皆知百花艳,殊不知花下黄土孤魂埋;世人皆知朱墙茜,殊不知血染宫阙英烈陨;世人皆知夕阳红,殊不知天地精华摄人魄;世人皆知九五尊,殊不知史家判笔辛酸泪。

      这一夜,我睡得极是安稳,极是舒心。

      忽感臂下有窸窣,我骤然惊醒,却见高翔抬着我的臂膀想要将我翻身仰卧。我羞得急忙双手遮面,全身微颤。

      许久未听见动静,我微微张开指缝,偷偷瞧去,一张勾嘴笑脸在我眼前浮现。我气恼地朝他额前用力一推,翻身做起,撅嘴瞪他,道:“你怎还赖在这里?”

      “这是我的营帐,我不在这里,那究竟该在何处?”高翔被我狠狠一推,也不气恼,盘着腿坐着直直看我,面有微笑。

      我气急解释道:“昨夜营帐太小,实在没地翻身,这才......”

      “这才如何?”

      高翔真是可气得很,明明知晓缘由,却还要这样羞辱我。

      我扭头哼道:“你这泼赖痞子。”

      “我非出自名门,原本只一介布衣,自幼与人打架野惯了,我就是痞子,你拿我如何?”高翔依旧不依不饶,拿我寻开心。

      我气得提起身旁的绣花枕头,用力朝他掷去,直直打在了他的脸上,这才消停过来。

      “好了,不与你闹了。赶紧漱洗,还要接着赶路呢。”

      高翔拾过枕头,便收拾起了锦褥,手势极为熟练,只一刻的功夫,便全然收拾妥当。

      忽而想到,每每战事一起,大军驻扎在野外,他便孤身一人,身边也没个细心的女人从旁照料,足是孤寂。

      “莫要再胡思乱想,还有十多日才能赶到姑臧,这臂膀还能借你靠好几日呢。”高翔起身将我拉起,临走还不忘戏谑我一句。

      高翔离去后,留我一人在营帐中篦头。

      回想适才高翔那些打浑的话儿,心中霍然想明白了。他只是想逗我开心,让我忘却心中对建斌的恐惧。

      我还未有机会与他道出含丙殿发生的事情,他早已看出大致,揣摩出了门道,昨夜也未问我半句,显是在安慰我。

      为何他总是默默地为我做着一切,口中却从来不提半句。

      高翔——你可知晓,你越是这样,我心头越是歉疚。

      我情愿你堂堂正正地告诉我,你为何要对我这般的好。

      即便是你开口说自己属意于我,也好过现下似二人哑谜般的揣测。

      你娶我为妻,究竟是替我爹爹报仇,还是令有他意,尽可以与我道来。

      我既已是你的妻子,大婚之日,便作好了委身于你的准备。你若开口直言,我必无怨无悔献身于你,又何必这样遮遮掩掩?

      难道,我的心在不在你,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谨佩入帐,催我上路。我便草草收拾,迈出营帐。

      紫姹迎来,欲要扶我上车舆,我广袖一拂,道:“你与谨佩坐车舆,我骑马便可。”

      谨佩急下跪,道:“可是奴婢有哪里侍奉不周,惹恼了王妃,奴婢怎敢自己坐车舆,让王妃骑马呢?再说,这车舆,本就是为了王妃准备的。”

      我有自己的心思,自然不能与她二人道来,便强推着二人上了车舆,对一旁的卫兵道:“我意已决,没我的命令,不许二人出来。”

      卫兵道是,催促二人入了车舆。

      我转身拉过一匹马儿,翻身上马,只听得身后二人喊道:“王妃,万万不可啊,这是要折煞奴婢了。”

      我不予理会,拍马挥辔朝高翔疾奔而去。

      高翔显是听到身后动静,回头望我,面有惊诧,问道:“你怎来了?”

      我笑道:“陪在侯爷身边,齐头并进,不好吗?”

      高翔笑而不语,扬辔飞蹄而去。我亦夹马朝他追去。

      昨夜高翔不让我说,是有考量。今日我与他并肩而行,总有机会与他道来。

      官道通畅,我与高翔走在最前头,身后旌旗林立,靡尘漫天,仅仅百多人的军队宛若一条巨龙,朦胧不见其尾。

      我转头肃然,道:“皇后要为建彦择偶配婚,你可知晓?”

      高翔摇头不知,面色淡然,似并不关心。

      我急道:“昨日你在含丙殿与太子执剑相向,日后他必与你为敌,他必拿姐姐与建彦要挟你。”

      “皇上已失建彰,建彦再不济,终究是皇家血脉,你觉得皇上会任由太子胡作非为吗?”高翔笑道,“至于你姐姐,恩宠虽不及昔年赵婧,也不比皇后,可皇上心里头清楚明白得很。”

      高翔只一语便点破其中玄机,我一夜的忧虑,竟被他三言两语化解。

      若是站在皇上的立场,迫于无奈废了太子建彰,心中本就郁结。想来皇上必也清楚建斌的阴狠,故而才多年来始终压制。眼下大势所趋,不得不将他立为太子,结果偏偏在这时候建彰又被人害死,皇上又怎能不起疑心。

      皇上年迈,皇室凋零,建彰死后,皇上必会力保建彦与建瑞二人性命周全。

      建彰之死,暂无证据指向建斌,可明眼人心里都清楚得很。不是他——又会是谁?

      眼下能够防患太子独大的,威胁到皇上天威的,除了高翔,再无他人。雪娴是我的姐姐,而我是高翔的王妃,皇上定不会让他人伤她半分,反而还会对她更加荣宠,或是独宠也未必。

      暗暗瞄了一眼高翔那气闲神定的样儿,我心中的忧虑散了大半。

      我又道:“你可知昨日在含丙殿中,太子与我说了什么?”

      高翔蓦地脚下一松,马儿的步子徐然放缓。

      我也放缓马步,信马由缰等他上来。

      他不言语,我也不催促,就这样二人默默驭马前行。

      行了一二里的路程,高翔这才开口,道:“你若真想说,那便说罢。”

      显然,昨日我那惊恐的模样,他已然看出了端倪。或是顾到我的心情,不想重提旧事,这才迟迟不肯说话。

      我既已与高翔荣辱与共,且昨日太子所言之事,更是牵涉到高翔性命,我又怎能憋在心里头?

      我道:“太子暗中倾慕我多年,昨日向我表明心迹,我才晓得。”

      蓦地,高翔的马儿一惊,仰天长嘶一声,响彻惊雷。

      我驭马折回,却见他剑眉抖蹙,面有微红,若有所思。

      高翔总是一副处境不变的样子,这番情形我甚少见到。上一次他这般模样儿,还是在姑臧城听到赵嫚自缢消息的时候。

      我亦蹙眉气急,直直视他,待他开口。

      忽而,高翔夹马扬鞭,飞蹄而去。我自拍马紧随他身后。

      我二人与身后大军愈行愈远,回头一瞥,只看见朦胧的黑黑一团。

      飞奔了几里路,高翔的马儿步子渐有松缓,我始终与他并肩齐行。直至最后,两匹马儿信步而走。

      高翔转头看我,面色如常,道:“他要对付我?”

      我点头作答。

      高翔仰头深深一叹,似郁结,似感慨,缓缓道:“那就来罢。”

      我不晓得此时高翔是何心情,单单那一声叹息与那短短四个字,便可知他心中怅然。

      至于他为何要怅然,是太子建斌欲要与他一搏,有你无我,还是其他,我猜不透。

      回想起来,高翔似乎从来不曾为难过建斌,甚至还替他铲除了赵无禄,也算是暗助他登上太子之位的功臣。即便是我苦苦相劝,他亦不改初衷。

      我猜想,在他心中,是希冀建斌将来做皇帝的,故而直言拒绝我扶持建彦。

      太子在政绩上确有独到建树,当日在府邸看的那些奏折批复,已可窥见一般。只可惜,贪欲太盛,执念太深,根本容不下高翔,欲将其铲除。

      “江山万年立,红颜一世间,可惜了。”高翔犹自摇头苦叹道。

      想来他也是看出,建斌的种种举动,并非是为了坐拥江山,而是为了得到我。

      听了这话,我终于明白,高翔当初为何执意要暗助建斌。他希望日后建斌能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如他的父亲一般,以江山社稷为己任。即便是自己横遭排挤,郁郁不得志,亦无怨无悔地为国家守卫边疆,抵御外敌。

      可如今,建斌做皇帝的目的,只是为了我,而不是这大好河山,足是令他叹惋。

      我问他今后该如何抉择,是扶持建彦,还是怎样。

      高翔踌躇许久,道:“有我在的一日,任何人都休想动你。其余的,你不必担忧,我自有主张。”

      骤然,两行热泪自我双颊滚落下来,周围景象变得模糊不清,可独独他那张风姿绰约的脸,却是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

      我不晓得他是何时倾心于我的,可这话里头饱含了他对我的情,对我的爱。

      高翔,你这个笨呆瓜,怎就和王卫忠一样的愚笨,十足的朽木一棵。

      开口对我倾诉你对我的情,有这般难吗?

      他只短短几句话,却将我心中的忧虑全然散尽。

      他是言出必行的大丈夫,从不轻易许诺于人,也从不曾食言于我。

      他是看尽官场百态,世态炎凉的遁世高人,莫说是太子,就连皇上都拿他没辙。

      他是顶天立地的真汉子,战场杀敌从不手软,凡是心念不纯之人,皆是他的刀下亡魂。

      我相信,他定会给我一片蔚蓝天空。我亦要为他献上红尘一曲。

      人心深似海,粟米永难填;若要平沧海,山石俱倾覆。碧空洁无暇,风过暖人间;红尘两袖挥,生死不相离。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