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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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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翔之前曾叮咛过我,要好好地府邸待着,勿要外出走动,尤其是入宫。可近日来对姐姐实在是挂念得紧,才趁他外出偷偷拽着紫姹入宫。
我上前向高翔迎去,他却是对我虎着脸一言不发,转身拂袖而去。我知他是气我不听他的话,只好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不断地加快步子想要追上他。可他就像是背后长着眼睛似的,我每每加快步子追赶,他亦大步流星迈进。
直到进了府邸,我始终都未追上过他。
紫姹也紧跟在我身后,入了府邸。我对紫姹道:“适才在凌雪宫责备你,是为了掩人耳目,莫要往心里头去。”
紫姹摇头道:“奴婢都知道,王妃还是快去屋里向侯爷讨个好罢。奴婢跟随侯爷多年,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我独自朝屋里走去,只见高翔正斜倚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我悄然将半开的窗棂合上,在他身上盖了条袍子。
刚要离去,手腕被他猛地一拽,生疼得紧,只听高翔闭着双目,徐徐道:“坐下,陪我说说话罢。”
我抽回手臂,在腕上揉了揉,挨着他坐了下来。
“自匈奴离去后,宫里必是不会太平,你怎老听不进我的劝?”高翔阖目握着我的手道。
我自知理亏,默然不语。
高翔又道:“马德庸献言皇上命匈奴朝拜就是为了对付我,一计不成,必再生一计。近日为了朝事,又常与我磕磕绊绊,我自能应付得过来。可此人心胸狭隘,眼里容不下他人,手段又极其阴狠,与他那姐姐如出一辙。你踏入宫中的第一步,怕是早已有无数双眼睛盯上你了。”
原来他都知道——所有的一切他早已洞悉。
自赵嫚死后,离开姑臧城,高翔鲜少与我谈论朝中局势,今日竟主动与我说起。
我垂头低声辩道:“我也是担心……”
“担心陆夫人还是三殿下?”未及我话毕,高翔便将我打断。
我暗瞥一眼身旁的高翔,神情未有丝毫改变。
我指天发誓,道:“我与三殿下,犹如黄河之水,再不复还。夫君怎这般小家子气呢?”
“你怎还是看不透,马德庸之辈要对付的是我,而你是我……”高翔说到这里,不再言语。
我急问道:“怎样?怎不说了?”
“没什么,只要你我坐怀不乱,便不会殃及他人。”高翔话锋一转,顾左右而言他。
他分明就是想说“你是我最在意的人”,可他终究还是未说出来,真真是急死人了,恨不得自己代他说出那句未说完的话。
我道:“夫君既知道敌人在何处,为何甘愿忍受欺压,而不反击?难道一定要等贼人杀到大将军府门口,才作无谓挣扎吗?”
高翔长长吐了一口气,正身睁眼看我,道:“我怕……”
在姑臧面对五十万匈奴围城,他都不曾怕过,今儿他怎会害怕?
往日里他总是口若悬河,说得我缄口无言,今日居然吞吞吐吐起来了。可转念一想,忽然好想明白了些什么,心中顿偷笑不止。
一个武将,尤其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怎可轻易说出个“怕”字来,即便心中真有顾忌,也是不会说出口的。
今日,他能对我说出一个“怕”字,虽未再说下去,我已然知道他心中对我的情意。
我依偎在他胸前,故意不去看他的脸,柔声道:“只要夫君在雪妍身边,雪妍就什么都不怕。姑臧城数十万将士在我眼前鲜血淋漓,都不曾怕过。不论今后的路上是荆棘满布,还是峭壁悬崖,雪妍都会一直一直与夫君在一起,再不分开。”
高翔紧紧攥着我的手,似有微颤,将我的头贴到那他那起伏不定的胸前。
之后十数日,我遵从高翔的劝阻,一直待在府邸。可他每次下朝回来,话是一日比一日的少,将府中的酒喝了个尽。
短短十数日之间,他像是老了一岁。一次在为他篦头时,竟还在篦子上发现一根白发,慌得我赶紧藏到身后。
他定是在受尽了建斌与马德庸的冷嘲热讽,各种刁难,才会这般的心力交瘁。
他既不言,我也不便多问。
每日为他备好晚膳,放好浴水,替他揉肩按背,悉心料理他的起居,还偷偷差谨佩去买些就来,在府中备着。这或许是我能够为他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高翔不准我再入宫,我自然不好违逆他的意思。可心里头又憋得慌,一日趁他上朝之时,去京郊军营走了一趟,或可从王卫忠与史可信的口中,打探到一些消息来。
遇到王卫忠时,恰巧玉莺也在。看上去,她比以前丰满了些许,脸色也是更加的红润。一聊起闲话家常,就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地说个没玩没了。想必王卫忠也是真心待她的,这也让我焦躁不安的心里,有了一片小小的慰藉。
王卫忠说这几日高翔未曾来过军营,日常军务都是由他和史可信代为打理的。
见他谈到史可信时,神情自若,语态轻松,两人嫌隙应是已解,心中不觉又舒了一口气。这二人自小便是跟着高翔一起出生入死,谁的官大,谁来管谁,怎又敌得过兄弟情谊呢?
军中探不出消息,我只好独自回府。
时值年关,市集上热闹非凡,道路上往来行人熙熙攘攘。我挨着街边,挑着人少的地方向大将军府走去,一点逛市集的心思都没有,心中只惦念着高翔近来的踌躇不展。
正低头行进时,猛地被人肩头撞了一下,疼得我蹲下身子,使劲地搓揉起来。
那撞我的人亦蹲下身子,问道:“小姐,没事罢?”
我刚要抬头答话,只见那人朝我手心里塞了一张字条,便越过我跑开了。
回头张望,早已隐没在人潮之中。
我攥着纸条,闪进身旁的一条幽巷,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才展开字条,只见上面写道:“正月初三,聆香茶楼。”
那撞我的人我不认得,可这字条上的字迹,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幼年时,在丞相府,建彦与爹爹吟诗赋词,留下了不少字画。而我当时又属意于他,将他写的每一首诗词都视若珍宝。
这字迹决计错不了——就是建彦亲笔所写。
今日是腊月二廿九,正月初三就在五天之后。
看着手中的纸条,我抵着幽巷的墙壁,仰望苍天,陷入了无尽的迷茫之中。
不知是该去,还是不去。
字条上未写明缘由,我怕去了之后建彦又与我重提往事,试图挽回我的心意。又怕他在宫中处境堪忧,向我求救。
我若告知高翔,以他的性子,定是不会让我去的。
若是不告知他,心中又总觉得对他有愧疚。
心中左右为难,迟迟下不了决断。
这几日倍感煎熬,心中一直犹豫着建彦的邀约。直到邀约之日,见高翔被皇上招去宫中,才下定决心,应邀一探究竟。
他若再执迷不悟,与我纠纠缠缠,我自当即刻转身离去。
他若大彻大悟,欲要置死地而后生,我自当助他一臂之力。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来到聆香茶楼,年关的茶楼人格外的多,那里头说的唱的,正是高翔以虎吞山河之势,扫平西戎八国,以及力保姑臧不失,大战匈奴的曲儿。
听到台上说书先生说得如此轻松,好似高翔不费吹灰之力便功成名就,心中不由浮起一阵感慨。这些市井小民也都只是道听途说,哪一个上过战场,又有哪一个经历过生离死别?
无心听书,四下张望,蹎足欲要寻找建彦的身影。
忽而手臂被人奋力一拽,不等我反应过来,嘴也被人捂住,惊得我双手乱舞,拼命挣扎。
“是我,别慌。”一道熟悉低沉的话音刷过耳畔。我定睛一瞧,正是建彦没错,今日他又与当年一样,乔装打扮穿着粗布衫偷偷溜出宫来。
同样是穿着粗布衫的建彦,同样是与我一同待在聆香茶楼,可早已是今是昨非。
我随他悄悄潜入一间空的包厢,想必是一早预留好的。
建彦熟稔地盘坐在案前,独自斟起酒来。而我则背抵着门,不敢上前。
建彦转头迟疑看我,酒从悬着的壶口不断流淌出来,打湿了案头,直到滴落在他的衣衫上,这才慌忙收手。
我低声道:“不知三殿下今日邀妾身前来,有何指教。”
也不知怎的,心中分明就想问他与罗鹊过得好不好,皇后有无再刁难过他。可说出来的又是另外一番说辞,且还说得生硬无比。
建彦起身抖了抖沾湿的衣衫,蓦地跪地朝我一拜。
我茫然一惊,急急上前跪在他面前,道:“三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切不可行此大礼。”
我欲拉他起来,可气力又不如他,拽也拽不动。
建彦道:“我算是哪门子的三殿下,要不是走投无路,我又怎会让你看到今日的窘迫?你是知道的,你虽嫁为大将军,可在我心里始终有你的一片天地。”
先是求助,又是献情。我垂下双手,呆呆地看着他,也不晓得该和他说什么好。
建彦又作揖道:“我也知道我不该再贪图奢望,可一见到你,这嘴就管不住了,还望王妃见谅。”
不论他是给自己下个台阶,还是真有幡悟,皇子跪在我面前总归不大好,我叫他起来说话。
待建彦起身后,我亦随他起身,与他对案而坐。
建彦说马德庸与皇后欺人太甚,自己与罗鹊从未招惹过他们,他二人却总是咄咄相逼,给他难堪。
建彦本就不招皇上待见,身为皇子,起居饮食皆不如意。原本一个人过日子,只要有酒有琴,倒也逍遥快活。可上次在兴雅殿被我一顿臭骂,心中自觉对罗鹊有愧,心有悔意,想要弥补。
可因娶了罗鹊后,皇上为他多添置了一些下人,而这些下人原本就与他较为亲近,不忍看着他们陪自己一道吃苦,想赏赐些东西给他们,却又囊中羞涩。罗鹊建议把宫中的金银器物,拿出一些来偷偷到市集变卖,换些银两好打赏奴仆。起先建彦是不肯的,可日子一日比一日过得艰难。临近年关,别的宫里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唯独兴雅殿却是薄冰覆池无人凿。度量多时,方才同意罗鹊的建议,叫她万事小心,莫要被人逮着把柄了。
开头几次倒也有惊无险,多少换了些银子来,可依旧是不够分的,且还是在这年关之际。又去市集卖了几次,结果不想被马德庸待着正着,人赃俱获。
这才招来当日在兴雅殿中,马德庸责罚罗鹊一幕。
建彦,你可还真是够笨的。你若向我开口,何缺衣食?
想到马德庸耳目遍布京城,我问他出宫之前可发现有人盯梢。
建彦说,今日宫中大筵,众皇子与百官皆在麒麟殿大肆庆贺。因罗鹊前些时日被幽闭在宫中,天寒地冻,炭火又劣,感了风寒。皇上这次体恤他,叫他好好待在宫中照顾罗鹊,不必赴筵。
我又问罗鹊如今情况怎样。
建彦说暂无大碍,叫我放宽心,只是私自出宫不便久留,一会儿再过一刻就要回去,以免遭人起疑,又遭无妄之灾。
未曾想到,建彦在宫中的日子过得这般清苦,心中亦为他欷歔不已。
既不便久留,今日冒死邀我前来,必有要是相托,我叫他从速说来。但凡能帮的,我定义不容辞。
建彦凝目看我许久,提起案上酒壶,仰头就口而饮,将酒壶朝地上一掷,道:“你我缘分已尽,建彦今后当待罗鹊一心一意,无奈有心无力,皇后及太尉苦苦相逼,怕是自身也难保了。请宜庄夫人为本宫指一条明路,不求大富大贵,但求碌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