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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水榭(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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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安静,这样的绝望空落就越发明了,让他渐渐地不堪忍受。
“竹子——”他忽的对着水面嘶声呼喊,像是要将这么多天以来所有的不甘和痛苦发泄出来:“你到底在哪里——”
声线喑哑,震得水面起了丝丝涟漪,回音无穷无尽的飞舞,像是千千万万寻觅的精灵。
唐青枫眺望着湖面,忽的,他眸光一亮,伸手用力推了推怀里的商寒秋:“小寒,你看,你快看!”
商寒秋擦了擦眼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她转瞬间忘记了哭泣,只不顾一切的朝着傅归月的方向奔跑。
“归月!你快看那里——”她大喊,欣喜若狂。
傅归月怔住,他看清了,碧蓝色的湖面,顺水而来,漂浮着着一个红衣的少女,宛如一片金秋的红叶,那样热烈的红色就好像鲜活的生命,炙热的希望,温暖了他的眼和心。
“竹子!竹子——”他毫不犹豫的一撑围栏,纵身跃入水中,朝着少女的靠近,他忘记了疲惫,所有的消极情绪都一扫而空。
多年以后,早已看破红尘,仿若半仙的剑圣回忆起那一个瞬间,也会哑然失笑。
他说,那一刻,我只想感谢上苍,感谢他的慈悲和不忍。
他霍然抱住了少女,却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险些推开她,但是理智让他止住了这样的行为。
——好冷,真的好冷,冷到他触碰的肌肤都在刺痛,像是一块千年的玄冰一样,毫无生气。与之相比,深秋的湖水也是温暖的。
那种再一次失去的绝望和恐惧的感觉又冲击了它,他只来得及运了一口气来抵御那样的寒冷,便将红衣少女紧紧的抱在怀里,奋力朝着岸边靠近。
那样的寒气侵蚀着他的手掌和脖颈,他的动作渐渐的吃力和僵硬。
“竹子,会没事的。”他断断续续的自语,一字一字咬的坚定。
“归月!”岸边,唐青枫纵身入水,飞快的游上来大喝:“手给我!”
在触及萧竹的一瞬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眸色震惊。
“归月你先上岸!”他看着傅归月冻到青白的脸色大声道。
“不......我这点算得了什么?她在寒池里泡了整整一晚!”傅归月的声音微微发颤。
商寒秋在岸上看的焦急,她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将狼狈的几人拉上岸。
“竹子!竹子!”傅归月顾不得浑身湿透,一手探上萧竹的鼻息,几乎喜极而泣:“还有呼吸,他还活着!”他猛地回头对着商寒秋大喊:“寒秋你快看看,她还活着!”
商寒秋的没有回答,她看着傅归月脖颈处和手掌裸露的肌肤上竟然凝了一层白霜,复杂的神色里混合了震惊和些许惊惧。
“你快去找件衣裳披上!”她几乎是在命令,然后在萧竹身侧蹲下,探出手指。
在触及萧竹腕部的一瞬间,她吃痛的缩回手,那样的冷如针一样刺进肌肤。
“小寒!”唐青枫大声道:“她太冷了,男人以阳刚之躯尚需运用内力方能抵御,女子体质本就寒凉,你莫要直接触及!”
“我知道......”商寒秋神色凝重,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细细的金线,以手指一钩一弹,蓦地飞出,宛若活的一般在萧竹的腕上绕了几绕。
三股金线细细的颤动着,商寒秋合眸,之前如拨弦般轻按,陷入了思索。
“她怎么样!”傅归月的呼吸急促沉重,湖水顺着鬓发低落,显得无比狼狈,他却霍然间呆住了。
他看见萧竹的手死死的抵在胸前,掌心里握着一件物事。
仿佛被闷头敲了一棍,他觉得难以思考,许许多多的问题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这东西不是在秦紫烟那里么?为什么又会在竹子手中?
竹子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前去寒池?
为什么他濒死而笛子却好好的?!
他恍惚间想通了什么,明白了什么。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从寒池里逃生的......”商寒秋站起身,脸色苍白:“按照常理,出现此脉便是将死之兆,觉不会活过半个时辰,照脉象看,她早就该死透了,但是这悬在边缘的脉象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消失.....”
“也就是说还有救!”傅归月急切道:“那要怎么做!”
“寒池的水太冷了,冻伤了五脏六腑,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商寒秋的十分犹豫:“总而言之先带她回屋,你们这么干站着不是办法!”
“我带她回屋!”傅归月身形摇晃。
“归月你看看你自己!”商寒秋忽的怒了,她厉声道:“竹子现在就是一个寒池水拧成的冰块,寒池水有多伤人她便有多伤人,你看看你的重要筋脉,还能用几分!你若是再冲动行事,便是玉石俱焚的后果!”
傅归月颔首,他看着自己腕脉和颈脉的寒霜丝毫没有消退,带着轻微的刺痛,他深吸一口气想要气沉丹田,却连五分内力也凝不起。
“我来吧,好歹我练过几天明玉功,对寒气有几分抗性。”唐青枫看不下去了,他皱了皱眉弯下腰将萧竹抱起道:“归月你先回去找些炭盆,小寒你去拿些干衣服来。”
小小的屋室里,十几个炭盆染得通红,时不时崩响的“噼啪”声扣动了所有人的心弦。
傅归月被商寒秋逼着去换了干衣裳,重又回到屋里。屋内的热度将萧竹的衣衫渐渐烤干,但她仍旧浑身冰冷,气息也微弱了下去。
商寒秋手中攥着一支赤色的瓷瓶,她眸色踌躇,似在天人交战。
“寒秋,你有什么法子直说。”傅归月道。
“归月......我没有把握.......”
“那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傅归月一字一句道:“我相信你,竹子也一定愿意相信你。”
“我只怕会辜负你们的信任。”商寒秋苦笑:“这里有一枚龙胆赤血丹,是我多年前用世上多重至阳之物练成,因为其超出了凡人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所以一直存着从未入药。”
“我想着,她体内的寒气大概也已经超出了凡人身体的极限,索性就以极攻极。”她秀眉紧锁:“可是龙胆赤血丹的功效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有多么厉害。”
“会怎么样?”傅归月轻声问:“是会中毒,还是会流血?”
“只会灼热,但是若是炙炎太过便会烧伤脏腑,甚至还会有更加糟糕的后果,会送命也不一定!”商寒秋急了,她摇头喃喃道:“算了算了,这太冒险了,我还是再去翻翻书,说不定还有别的方法。”
“等不及了.......”傅归月道:“我已经让她在那样的境地里走了一遭,决不能再让她陷进去......”
“归月?归月!”商寒秋还没想明白他言下之意,她手中的瓶子被傅归月出其不意的夺下,白衣公子从瓶子里倒出一粒丸药,猛地一仰头吞了下去。
“归月!你疯了吗!”商寒秋脱口惊呼,然而容不得她继续,傅归月转身一把将她推出了房间,“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归月!归月!你不要胡来!你开门啊!”门外,商寒秋拼命地敲着门,声嘶力竭的大喊:“这龙胆赤血丹不是闹着玩的!你快开门啊!”
傅归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像是没有听到商寒秋的警告和呼喊,只一步一步的走到床畔。
床榻上,红衣少女紧闭着双眼,睫毛浓密如蝶,在炭火的映照下,她苍白的面色染上了几分红润,动人如生。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松开手掌心,一直护着那支笛子。
“真是个傻丫头。”傅归月欺身坐在床畔,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颊。
这一次,他没有觉得冷痛,只是觉得有些凉,好像触及了秋夜的露水。
“为什么一定要保护这支笛子呢?没了就没了,不过是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啊......值得你用命去换吗?”他轻声问。
“都是师兄的错,师兄让你生气,让你受苦了,师兄跟你说对不起。”他的声音愈发柔软,一股暖意自丹田之处涌出,涌向四肢百骸,他缓缓的褪下外衫,俯身躺在了萧竹的身畔,与她面对着面。
“无论如何,师兄都不会让你有事。”他张开臂弯,蓦地抱住了冰冷的少女,将她嵌顿在温暖的怀抱里。
“你是怎么在寒池里度过一整晚的......”他喃喃的说:“我不敢想,只要稍稍一想,就觉得好后悔。”
仿佛一团火焰在身体里猛烈燃烧开来,带着熊熊燎原之势,要将五脏六腑都烧成灰烬。
剧烈的痛楚让他的脸颊都微微的抽搐,几乎要把牙根咬碎。他下意识的用力搂紧了怀里的少女,贴紧自己的身体,让那一汪冰冷透入胸膛,艰难的维持着清醒。
火越烧越烈,他渐渐开始无法思考,眼前阵阵发黑,仿佛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那个寒冷的源头。
就算会被烧得肉身成灰,也要用尽最后一丝温暖融化掉你的冰雪。
他微微勾起唇笑了,唇角流下一行鲜血。
一炎一凉,抵死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