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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篱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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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十多天,傅归月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他不再终日卧床,每日自行运功将余毒逼出,对于那个拔毒仪式他唯恐避之不及,只希望早些全好起来。
柳剑屏日日来看他,每次都带许多上好的补品,坐在他床畔谈笑风生的说些趣事,这秀丽的绿衣少女俨然是个天之骄女的模样,谈吐得体,又没有寻常闺阁儿女的羞怯,十分活泼,傅归月总能被他逗笑,虽还不太熟稔,但却不觉尴尬。
一切看似都好,只是他时不时会暗自皱眉——竹子人间蒸发了?不应该啊,她应该早就在床面前蹦跶了才对。
终于在柳剑屏侃侃而谈之时,他有些忍不住了,轻声道:“柳姑娘,在下有一事......”
“叫什么柳姑娘,多见外,叫我屏儿吧!”
“这......”傅归月犹豫了一会儿道:“屏儿姑娘。”
柳剑屏有些不高兴的嘟起了嘴,但看见傅归月的双颊上浮起了一层久违的羞涩绯红,十分赏心悦目,她不禁十分高兴:“算了,不为难你了,你说吧。”
“在下的师妹......如今在哪儿?”
柳剑屏的笑容一僵。
“在客房啊。”她讪讪道。
“在下想见见她。”傅归月道。
“你现在的身子......”
“已经大好了,在下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傅归月认真的说。
柳剑屏见他执意,也不好再推辞。
二人在小苑里穿梭,朝着客房走,傅归月的步伐有些急促,他有些按捺不住急躁的心情,柳剑屏在一旁紧紧的跟随着,时不时盯着他英俊的侧脸望上两眼。
萧竹一开门,正巧看见那两人并肩而来。
她脑子里顿时炸了,蒙了两秒,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竹子!”傅归月见状眉梢危险的一跳,大喝一声:“你什么毛病!”
萧竹被他一吼更慌了,忙不迭的去关窗户,刚关一扇,窗户叶就被傅归月一把手攥住,狠狠地拉出窗框,萧竹半个身体都探在外头,维持着一个够不着的尴尬姿势。
傅归月脸色不大好,下巴动也不动只垂眸冷冷的瞅着她。
萧竹被他看的心里头发毛,缩回身体去,背着手将头别别扭扭的撇到一边,像是个被罚站的小朋友。
“师兄好。”她不情不愿的喊。
“好什么呀?”傅归月反问:“你是见不得师兄好还是怎么的?我卧床这些天也没见你来关心一下,还见了我就躲!”
“谁见不得你好了......”萧竹嘟嘟囔囔:“这不是怕你遇着我再倒霉么......”
“你说什么?”傅归月没听清。
“没!我什么也没说!”萧竹挺直了腰杆,目光漂移到远处,那头,柳剑屏正好奇的朝这儿看,微风中她翠绿色的衣衫轻盈荡起,像是一只俏丽的碧蝶,更显得肤白貌美。
这姑娘真好看啊......脸是脸腰是腰,跟之前的秦紫烟比真是不分伯仲,而且多了几分名门千金的清新和高贵,萧竹想,江湖上的美女可真多,可是我还是喜欢小寒那样的。
傅归月瞅着她那一如既往别扭的小模样,只觉得十分讨喜,简直快将先前的不痛快抹平了,但仍旧板着一张脸孔:“出来,咱们师兄妹俩沟通沟通感情。”
萧竹还在看柳剑屏,走神走的飞起,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
傅归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由得恍然,他从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飞快的走到柳剑屏面前,微微一笑道:“在下有些话要与师妹单独聊聊,柳姑娘请回吧。”
柳剑屏咬紧了花瓣似的嘴唇,哀怨道:“傅大哥你怎么又叫我柳姑娘了。”
“剑屏。”傅归月莞尔一笑,嗓音温润。
柳剑屏脸“腾”的红了,转身恍恍惚惚的走了。
萧竹瞠目结舌,看着傅归月潇潇洒洒凯旋而回。
“你不打算出来?”傅归月抄起手,斜倚在窗框旁边:“就这么跟我聊?”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萧竹依稀觉得“傅氏笑里藏刀”重新江湖了。
“我不觉得。”傅归月挑眉:“你不出来,那我进去了。”
“我锁着门呢你别想!”萧竹嚷嚷。
傅归月简直懒得跟她解释,单手一撑便从窗框里翻了进去。
他转身看着呆若木鸡的萧竹,伸出两只手去掰她的脸,顺便用力捏了捏她的腮帮子泄愤:“几日不见,怎么感觉变傻了,看来以后不能离你太久。”
萧竹脸都红了,也不知是被捏的还是臊的,她连退两步挣脱了师兄的魔爪惊恐道:“你还是我师兄吗!我师兄才没你这么!这么!”她憋了半天找不到形容词:“流氓!”
傅归月愣了愣,讶异的望着自己的双手。
——好像几日不见,他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对竹子的......行为。
“少来,快说,躲什么!”他挑了挑眉不打算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直奔主题。
“我.......”萧竹哑口无言。
“觉得拖累我了?”傅归月上前一步逼近了她:“觉得柳剑屏更适合我?想要离我而去?”
萧竹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却被师兄高大又充满了压迫力的阴影所笼罩,她觉得今天的师兄不太对。
“你胡说什么,谁适合你又不是我说了算的!”她结结巴巴:“而且......这是事实啊......”
“之前怎么也没见你这么谦让。”傅归月弯下腰凑近了,似笑非笑。
“谦让?!”萧竹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师兄你用的什么词我怎么没太明白......”
“柳姑娘跟秦紫烟不一样啊......”面对师兄无限放大的脸,她尽量保持着清醒,在一团浆糊里寻找着仅剩的逻辑:“她长得好看吧,家世好吧,一看就有武功还不弱,最重要的是她活泼可爱善解人意......”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傅归月反问,伸手一把撑住了窗框。
“哐”一声,感觉这一下也是用足了力气,整个墙都颤了颤,萧竹彻底懵逼了,觉得心“扑通扑通”跳的快要飞出去,师兄的呼吸就这样触及了她的脸,他的目光如斯深邃。
“师兄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啊!”她仰头惨叫:”我答应你我以后不躲你了还不行吗!”
傅归月忽的直起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强烈的压迫感瞬间解除,萧竹顺着墙滑了下去,觉得自己已经化成一滩水。
“你不需要觉得内疚。”
她愣了愣,看着师兄长身玉立的背影,微微发怔。
“我答应过师父的话,就一定会做到。”师兄低声说:“这是我的责任。”
“哦......”
“而且我应该与什么人一起,不是你能决定的!”傅归月忽的有些薄怒,哑声喝道。
萧竹傻傻的盯着他稍稍偏过的侧脸,“哦”了一声。
她永远都是这幅别扭又傻愣愣的样子,像个小企鹅.....反正让他总能联想到很多很多的小动物,傅归月在心里叹息,明明应该十分生气的,却又气不起来。
为什么时而会和柳剑屏说上话呢?他在心里想,柳剑屏说笑时的模样和她......还真有几分相像呢,他哑然失笑了,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忽的他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用手捶了捶自己的太阳穴。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尽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做许多奇怪的事。
大概毒还没有排尽吧。他自嘲。
自从傅归月那一日主动要求并且见着了萧竹,柳剑屏再能见着傅归月的机会就变得少之又少,更别提独处了。
柳剑屏有事没事就“路过”厢房,一日清晨,适逢傅归月在舞剑。
晨光下,白衣青年旋身而起,他手执轻剑“浮影”,宛若持一束光华在手,银光点破,霍然刺出。
小苑的角落里摆放着几盆菊花,开的绚烂,色泽缤纷,他剑锋游走,快不可当,又行云流水如白练翩跹,一拂而过。
灯笼般簇然开放的花朵蓦地碎裂,片片花瓣飘然坠落,在着地的一瞬,竟然旋舞起来,渐渐地,无数的花瓣随着凛然剑气高飞,围绕着舞剑人的剑刃一收一放。
仿佛在他身周席卷起微风,让他的身形也有些模糊,柳剑屏看的有些痴了,她突然想起,这剑法的典故来——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见一男子舞剑如斯,竟是在那脱俗之华美里平添了几分阳刚意气,二者毫不违和,反倒恰到好处的融为一体了,让人为之驻足惊叹。
平日里只听闻归公子使得一手好重剑,今日得以见他舞轻剑,竟也是丝毫不逊色的。
她不由自主的扬起了唇角,见那白衣剑客徐徐站定,一手持剑背于身后,另一手合了两指缓缓置于身前,双眸微阖,静若处子。
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傅归月霍然睁开眼,他一剑送出,剑梢飞快的荡开,柳剑屏讶异的看着他的动作,却见他猝然橫剑于身前,纤细的浮影剑身之上,均匀的堆满了秋菊花瓣,一片也未曾落下。
“哎呀,早知有花在此就收敛些了。”傅归月皱眉摇头:“可惜啊可惜。”
好一个惜花君子!柳剑屏心中欢喜,几乎要几步迎上前去,忽听一个少女清脆道:“这花瓣用来煮粥或者是做开花馒头那才叫好呢!可惜什么呀!”
好像受到了当头一棒,柳剑屏的脸颊都在微微抽搐,她循声看去,只见那红衣少女如同一朵彤云般热烈的燃烧着,高高束起的马尾上绑着一串金铃,朝气蓬勃的晃动,就坐在一旁的小石桌旁——嗑瓜子!
她气得浑身发抖,如此风雅之时,若是换做自己,应当抚琴助兴或是与他一同舞剑,嗑瓜子......简直是煞风景到了极致!
“简直是焚琴煮鹤。”傅归月嗔怪道:“五香斋的现炒瓜子也堵不住你的嘴啊。”
“这不是就地取材,若是不用扔在地上让人踩烂了那才叫浪费呢!”萧竹振振有词。
什么嘛,简直是粗俗之极!柳剑屏在心中鄙夷,若是换做自己,此时应当与他一同葬花于土中。
然而傅归月倒一点也没生气的样子,他只是将那花瓣用小荷包装了,轻轻放在那堆瓜子壳旁边:“喏,全归你了,想怎么处置随便你。”
萧竹嘿嘿一笑,将一旁的小碟子推到傅归月面前,无限讨好:“谢谢师兄,这点好意请笑纳!”
傅归月定睛一看,顿时大笑了起来。
那是一碟干干净净的瓜子仁,一粒一粒皮剥的十分干净,光滑又被香料炒的焦黄有如那上好的檀香木制品,看来是费了不少功夫。
“看不出来啊......”傅归月摸了摸下巴,将浮影摆在一旁,细细端详那一碟“艺术品”:“平时咋咋呼呼没个安静时候,竟然还有这个耐心。”
“你大清早没事起来舞剑,吵得人睡不着觉,那我又没别的事可做,正好昨天瓜子没磕完......”萧竹的老脸不争气的红了,嘴里就开始胡说八道:“而且有人说剥瓜子只要一百个没剥坏就可以许一个愿望,我刚才已经许了不少愿望了!其中一个,就是希望师兄的身体赶紧好起来!现在看来这真的很灵啊!”
傅归月摇摇头失笑,取了一粒丢进嘴里细嚼,五香斋的瓜子仁果然是清香四溢,美不可言,但比之更甚的却是心里。
“师兄,瓜子仁哪有你这么吃的!”萧竹痛心疾首,她一手抄起碟子就扑了上去:“要一口气全部倒进嘴里才行!”
“我不要,太不雅了!”
“哎呀师兄你能不能从善如流一点啊!这样吃真的会比较好吃啊!来师兄我帮你啊!”
“我不要你帮!你松手!”
“啊呀师兄你别乱动啊洒了我为你是问啊我剥了很久的!啊啊啊啊!”
柳剑屏转身,将那嬉笑打闹的动静都扔在身后,她面色阴沉。
什么师妹,打着这样无害的幌子舔着脸跟在他身边,她在心里冷笑着,脚下步伐走的愈发快速,忽的,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充满了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