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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天宇舞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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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西湖畔,人声鼎沸的桃源居。
隔着一段距离,赵广福死死的盯着的虬髯大汉,顺手抓过身边的小二,低声道:“快去看看,人来了没有!”
小二连连点头,却听到那大汉一拍桌案喝道:“人都去哪儿了!”
小二吓得一缩脖子,一溜烟跑了出去,嘴里叫着:“掌柜的我帮你去看看人来了没!”
赵广福气的咒骂,战战兢兢的走上去,陪笑着在拓跋鸿野身侧:“官爷啊,你看这儿都被您包了,哪儿还有别人啊!”
“谁问你这个!我问你伺候的人都去哪儿了!”拓跋洪野抬起眼睛道:“还有,说好叫的上好的姑娘,我怎么一个都没见着,恩?”他抬手揪住了赵广福的领子,扯近了问。
赵广福吓得抖如筛糠,这西凉大将浑身散发着一股腥膻味儿,让他几乎要晕过去,再看他手下带着好一批西凉勇士,各个儿腰佩弯刀,凶神恶煞,被吓掉了半条魂:“这,这都是姑娘啊!”
中间的舞姬都有些惊慌的团在一起,拓跋洪野瞅了瞅,猛地将赵广福推出去,指着那群女子道:“我要的是上好的姑娘,你就拿这些来糊弄我?!不想活了?”说罢,他摘下腰间佩刀狠狠拍在案上:“别给我整这些虚的,大爷不高兴,看我不扯断你的脖子!”
赵广福撞在柱子上几乎要吐血,如今西凉声势壮大,尤其是这位拓跋将军骁勇善战,朝中官员大多腐败懦弱,不敢与其争锋,尚在议和,这群西凉蛮子在中原作威作福已有一段时日,无人敢阻挡,这群蛮子如今入驻他桃源居,真是苦不堪言,一个不小心怕是连命也要丢了去。
“大爷息怒!息怒!”赵广福焦头烂额:“这些不都是开胃小菜么!其实小的已经为您请了咱这江南一带最有名的‘天宇舞姬’!”
“天宇舞姬?”
“对啊对啊,舞姿堪称一绝,人也是绝色。小的为了请她可是花了好大功夫!”
“听起来有点儿意思。”拓跋洪野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现在人在何处?”
“已经在路上了!”赵广福道:“小的去为您催催!”
“那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
“是是是。”赵广福逃也似的夺门而出,一出门却见小二正领着一个蒙面的紫衣女子要往小阁楼那儿走。
“你这个小畜生!”赵广福气咻咻的冲上去揪了小二的耳朵:“这大半天的,死哪儿去了!人呢!接到没有!”
“那儿那儿呢!”小二叫苦不迭。
赵广福抬起头,看见那紫衣女子静静地站在楼梯上,瞧着他们俩,身上背着行囊,似有些风尘仆仆,并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你就是......”赵广福半信半疑。
“马车路上坏了,耽误了些时辰。”那女子开口,声音柔和温婉,如夏日里带露的荷花,和她露出的一双眸子一般,妩媚动人。
赵广福忽然间就信了,他慌慌张张的说:“快上去准备一下!官爷在下面等着呢!”
他推搡着小二和紫衣女子上了梳妆阁,自己又折返回去,焦虑的等待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悠扬的丝竹之乐忽的停了,随即那群舞姬们散去,大厅里空荡荡的,拓跋洪野原先正闭目养神,他皱了皱眉,睁开眼,发现不知何时,中央站着一个穿着淡紫色裙衫的女子,窄窄的紧身的布料勾勒出玲珑的身段,在边缘处绣了金丝,袖口紧束,挂了精巧的金铃,肢体显得纤细柔软。她脸上有一层薄纱,遮住了大半个面孔,却见乌发如云,用紫玉的蝶钗盘起,只有一双桃花美目露在外面,画了艳丽的妆容,更显肤白胜雪。
拓跋洪野看得有些呆住了,却听鼓点忽起,那女子抬起一只手,轻捏兰指,宛若一只冷艳的凤凰,翩然起舞。
没有繁复的音律,仅仅是鼓点,那女子踩着节奏起舞,时而像是波斯慵懒热情的舞娘,时而又像是中原内敛清雅的伶人,举手足间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拓跋洪野看得痴迷,手中的酒一杯又一杯的饮下去,他带着些醉意拊掌喝彩,却没发现那女子的眼眸里深不见底。
一舞终了,拓跋洪野道:“你这舞倒是新奇,比方才那些扭扭捏捏的女人好看许多,叫什么名字。”
“回官爷的话,这舞没有名字,是小女子早年游访西域波斯一带,自创而成。”天宇舞姬徐徐开口,声线甜美,不卑不亢。
拓跋洪野觉得浑身一酥,不禁大笑着赞叹道:“不愧是天宇舞姬!”
那女子微微颔首,转头对着一旁的仆人示意,仆人会意,匆匆的上楼取下她的行囊。
拓跋洪野的目光几乎没有挪开一瞬,渐渐地眼神里带着些滚烫的东西,一个手下小跑着走上来,弯下腰在他耳畔低语了一阵。拓跋鸿野的瞳孔一缩,闪过一抹讶异,但很快便露出了恶狼似的神采,将先前的痴迷之色取代。
天宇舞姬走上前几步正要从仆从手中取过行囊,忽的听见拓跋洪野幽幽道:“慢着。”
天宇舞姬的手指微微一僵,偏过头来,轻声道:“官爷有何吩咐。”
拓跋洪野冷笑着看着她道:“这下面是要跳什么舞啊?”
天宇舞姬犹豫了片刻,徐徐道:“剑舞。”
“剑舞我看腻了,没多大意思。”拓跋洪野一字一句道:“换一个。”
天宇舞姬立在原地没有动,她秀丽的眉宇微微皱了起来,眼神光忽灭。
拓跋洪野笑得冷酷,眼神似是要将天宇舞姬剥掉一层皮:“怎么,堂堂天宇舞姬就这么些个伎俩?空有一副好皮囊,跟我帐子里那些女人也没两样。”随从在他身畔嗤笑一声道:“还用面纱蒙了脸,怕是貌若东施吧!”
天宇舞姬有些无措的立在那儿,仆从焦急的看着她,进退两难,最后天宇舞姬示意他退下,另取道具来。仆从路过拓跋洪野身侧,随从将他手中行囊夺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环佩叮咚的双剑,随从冷笑一声,嘲讽的将东西塞还给他,让他快些滚走。
仆从下去之后,天宇舞姬孤身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西凉一行人指指点点,拓跋洪野冷冷笑着,仿佛秃鹫蔑视着捕获的野兔,看着它进行最后的无用的挣扎。
过了片刻,仆从小跑着上前,将物事递给了天宇舞姬。
在场众人都微微一震,拓跋鸿野也虚了虚眼睛,目光聚焦。
天宇舞姬缓缓抬手,另一手平举,双膝微屈,姿态婷婷。鲜红色的折扇与油纸伞交映成辉,热烈的仿佛一团燃烧的火。
丝竹声起,天宇舞姬踮起脚尖,折扇边缘的巨大的缎带被他破空一掷,如天河倾泻,高举的油纸伞在身侧划开一个圆润的弧,遮住了她的面孔,只剩时隐时现的窈窕身形,她灵活的舞起,穿梭其中,仿佛先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有意思......”拓跋洪野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的笑了起来。
舞到兴起,那油纸伞上够了的金凤蝶振翅欲飞,折扇上的缎带绕着天宇舞姬的身躯,随着她不停的侧翻变换着形状,这样完美的旋转持续了许久许久,众人看的眼花缭乱,拓跋洪野带头高声喝彩起来,大笑着拊掌,周围的应和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氛围高涨。然而天宇舞姬充耳不闻,脚下步伐丝毫未乱,她倏地将扇子抛起,金铃声清脆,余音袅袅。
刹那间,拓跋洪野的表情一滞,他的动作定格在那一瞬,瞳孔里带着急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天宇舞姬的扇子上的长绸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了他的眼前,好似灵蛇吞吐的信子一样缠上了他的脖子。
“快保护统领!”一旁的随从惊慌失措的呼喊起来,然而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浇上了一层铁水,动辄困难,充斥着麻木感。
他眼睁睁看着红绸退回了天宇舞姬的手中,拓跋鸿野的头颅滚落,血溅当场。
天宇舞姬猛地跃起,扑入窗外,灵活的像是一条锦鲤,此时金铃的余音完全消失了,西凉一行人发现自己可以动弹,随从大吼:“抓住她!”
无数把刀出鞘,但从外涌入的中原官兵数量却是更胜一筹,随从白着脸跌坐在地,只听那为首的官员高声道:“尔等现在群龙无首,现在归降为时不晚!”
这一些都已经天宇舞姬的关心之内,她步伐轻盈飞快,已有人牵马在城外接应,她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入夜之后,位于西湖畔的玲珑绣坊里一片灯火阑珊。
西湖上水光粼粼,银波荡漾,千鹤提着灯笼走过曲折的木板小桥,身后跟着一个批着斗篷的年轻男子,步伐匆匆。
走到一处楼阁,离那些精致的秀纺相距甚远,千鹤走上前去叩门,低声道:“姑娘,王爷来了。”
屋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沉沉柔和如同春水。
“这么晚了,王爷前来所为何事?”
千鹤张了张嘴,赵瑾轩却已一步上前,隔着门对里面的人道:“紫烟,我是来同你说白天那件事。”
门打开,赵瑾轩有些忐忑,当他看见立在那儿的紫衣女子时,一抹红霞漫上了他冠玉般的面孔。
紫衣女子不过十八九岁,面孔极美,桃花美目中的眼神却有些冰冷,沧桑疏离,同他的年纪有些不符。这大概也是赵瑾轩觉得她不食人间烟火的原因之一。
“怎么?白天的事出了什么岔子么?”秦紫烟抱起双手,似是裹紧了肩头的轻纱,斜靠在门边,神色甚是倦离。
“没,没有。”赵瑾轩摇摇头,这样的眼神让他有些心疼,那样惊险万分的事让这样一双单薄的肩膀承担,他心中充满了愧疚。
一阵风吹过,湖畔的夜风带着丝丝寒意,赵瑾轩褪下身上的斗篷,给紫衣女子披上,裹紧,低声说:“今天谢谢你,白天让你受苦了。”
“谈不上。”秦紫烟抬眸,轻轻一笑:“要怪只怪他井底之蛙,不知世上要夺人性命的法子有千千万,又怎会拘泥于一双剑。”
“也不能怪他,他只是没想到世上唯一能以扇舞杀人的天宇舞姬秦紫烟会来罢了。”赵瑾轩笑道:“不过白天真是吓死我了,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亦不会独活。”
“王爷说什么傻话。”秦紫烟淡淡道:“如今朝中清明之人还有几个,黎明百姓还要仰仗王爷,王爷可断不能出事。”
“是是是,刚才说的话不算数。”赵瑾轩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一时无言,赵瑾轩有些尴尬,紫衣女子离他很近,淡淡的幽香缭绕在四周,让他心醉神迷,夜晚的西湖很静,静的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千鹤早就不知去向,他不由得收紧了手臂,低声道:“紫烟,我会报答你的,嫁给我吧。”
“什么?!”
仿佛没有感受到怀中女子微弱的挣扎,赵瑾轩似是下了极大地决心,字字珠玑:“嫁给我,我给你荣华富贵,护你一世安宁,你不用再江湖上漂泊,我发誓此生只娶你一个。”
“王爷你再说什么笑话。”秦紫烟猛地推开了他,秀眉蹙起:“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合作罢了。”
“紫烟,我们这么久的朋友,你为我舍身入死,难道这还只是萍水相逢?!”赵瑾轩瞪大了眼。
“我为王爷舍身入死,王爷为我重建了玲珑秀坊,各取所需而已。”秦紫烟道:“王爷不必想太多,更何况小女子与王爷本不是一路人,染了太多江湖习气,恕小女子高攀不上皇亲贵胄。”
“紫烟!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并不在乎这些。”赵瑾轩道:“你其实都知道的,对不对。”
秦紫烟望着他没有说话,赵瑾轩咬了咬嘴唇:“紫烟,我早想同你说这些,但又怕时机未到,如今西凉已再无威胁,我们的合作关系也到此为止,我可以毫无顾虑的和你在一起,我一直在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他期待的看着秦紫烟的眼,眼神带着些许脆弱。
沉默了良久,秦紫烟缓缓地抬起手,脱下了身上的披风。
“说的是,到此为止了。”她将东西递还给呆若木鸡的赵瑾轩,然后退回了屋里,猛地关上了门。
门外,赵瑾轩用力的捶着门,大声的喊着她的名字,有些颤抖。秦紫烟背靠着门,缓缓地滑了下去。
她失魂落魄的看着地面,一缕头发在剧烈的动作中垂落,她觉得自己若是再多看一眼瑾轩的眼睛,那样淳厚的眼神里的碎片会让她心痛,难以拒绝。
他是个很好的人。
但是她不得不拒绝啊,她用手擦了擦眼角,笑了起来。一日江湖,一世江湖,没有谁是干净的。这样好的人值得更好的人来照顾,轮不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