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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前篇(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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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别走,这里有只狼我想带在身边。” 白初渟站在溪边,远远地看那只扑来扑去的野狼,“白天狼,晚上是人,受伤时它救了我的命。”
想了想又有些迟疑。自己已经是朝不保夕的人了,何苦再多生事端?
朴城衣取出一个小瓶,轻轻一晃,那野狼忽然间什么也不顾地窜了过来。朴城衣取出一点粉末点在它的鼻心,野狼在地上打着滚还要,朴城衣将小瓶收起,说道:“既是如此,让它跟着吧。你且收拾东西,我让城秀先回家。”
白初渟笑了笑:“也好。”
朴城衣转过身往外走。
朴城秀正在梅花谱外等得不耐,忽见远处有衣衫翻动,朴城衣从里面飞了出来。朴城秀忙道:“还以为你出事了,正要想办法进去找你。”
“我没事,要不你先回抱朴庄吧。”
朴城秀只觉得他的面色古怪。这几天来朴城衣着急得神魂不定,就算跟人说话也心事重重,怎么现在面色宁静,甚至有些若有似无的喜色?朴城秀问道:“找到了?”
“没有。”
朴城秀不敢多问什么:“那还要继续找?”
“我再找几日,你先回家吧,免得六叔担心。”
越发古怪了。要是白初渟找不到,他怎么有闲心担心六叔是不是担心?朴城秀忍不住朝着那古阵之中张望几眼,除了树林子什么也看不到,只得说:“那我先回去。”
“七叔带了人就在不远的镇里,你路上小心点。”
该小心点的是你。好可怕……男人想要勾引起人来,比女人更可怕……
天色已晚,黑天之后不好赶路,朴城秀急急飞走。如今到处都是找白初渟的门派,抱朴庄也也有不少弟子出庄寻人,先去山下找七叔便是。
不到三更就到了附近镇中,朴城秀在客栈中找到朴七。朴七问道:“城衣呢?”
“还在找白初渟。”
朴七蹙眉:“他这么着急白初渟?”
朴城秀心里敲起小鼓,摇着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朴七寻思片刻:“也罢,城衣年纪大了自有分寸,他若真想要白初渟改邪归正,那也是他自己做主。”
“嗯……” 那么多穷凶极恶之人,偏偏只要这白初渟改邪归正?“七叔辛苦,我先睡觉去了。” 不想想太多,二哥和白初渟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他不能想太多……
朴城衣看着白初渟擦净自己的脸。
那张脸本就白皙,却因日夜不能见光,比别处更是少些血色。朴城衣在他的面前蹲下来:“今夜睡在山上,不必易容。”
“也好。” 本觉得这地方荒芜,睡也睡不好,如今不知为何心里高兴许多。
青弦听说明日要下山,怔怔地坐了半天,止不住地摇头。白初渟见他实在不想出去,不愿勉强,说道:“既是如此,你留在山上罢,只不过你得洗洗澡。”
他将青弦丢在溪水里,顺手给他朴城衣带在身上的一小块药皂:“涂抹全身冲洗干净就是。”
青弦喜不自胜,沐浴过后,窝在白初渟洗好晒干的破烂枕头上入睡了。
白初渟与朴城衣依偎着靠在不远处的树下,白初渟忍不住心道,抱朴庄的人也真是小心,出门在外连药皂也带着,不肯用外人之物,怪道身上的气味就是不一样。他笑道:“明天下山给他买些干粮,免得他总吃别人丢掉的东西。”
“嗯。” 朴城衣微微转开头。
白初渟笑了笑:“城衣,我自小在六阳山长大,从来不识人间乱七八糟的感情,可总觉得对你不太一样。兄弟也拜了,却仍是有些不足,却是为何?”
“不知道。” 朴城衣低着头。
白初渟望着他,笑道:“城衣,你今夜抱着我睡可好?”
朴城衣将他搂在怀里。
白初渟笑着说:“不见时想念,遇到时恨不得多待在你身边,生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得罪你,无时无刻不想哄你高兴。你家兄长是不是也这么对你?”
“我大哥跟我不亲近。” 他冰凉的鼻尖轻轻蹭着白初渟的脖子。
白初渟笑道:“几个弟弟呢?”
“尚可。”
白初渟不知自己是想跟他做什么才好,轻轻将手指送入他的口中:“我记得你最爱我喂你东西吃。”
朴城衣把他的手指抽出来:“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只想跟他亲近,却不知道怎么亲近才好。
“……你老老实实躺着便可。”
白初渟闭上眼,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得腰带一松,朴城衣的手轻轻探入自己的衣衫里。他微蹙眉头,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觉得那只手抚上他的腰腹,轻轻一压,真气倾泻而出。白初渟痛得一把将他推开,浑身冷汗直流,一个翻身坐起来:“城衣!”
朴城衣缓缓站起,脸色有些可怕:“你要多久才同我说?”
白初渟勉强地干笑着:“说什么?”
“你那血姬之毒究竟是什么在压制,还能压制多久?”
白初渟自忖是隐瞒不下去了,哑声道:“之前无花观主喂了我五枚归元丹,想不到将那血姬压制得极好,多少还能活些日子。”
“以归元丹压制……” 朴城衣沉吟着,“你气海里已经再受不得多余的归元丹。”
“我知道。”
“你一直不想同我说,是已经决定好了要死?”
“死前能跟你相处一段时日,我也高兴得很。” 白初渟垂着头,“死也好,活也好,不想再回六阳山。现在尊主以为我死了,我好歹逍遥几日,四处游山玩水。”
朴城衣从药箱里勾出一点细白粉末来,放在白初渟的鼻尖:“吸进去。”
白初渟垂首吸了,运气片刻,忽觉体内的疼痛灼热略有舒缓,抬起头来:“这是什么?”
“让你少受些罪的。” 朴城衣又捡出几片叶子揉碎了让白初渟吞下,“如何?”
体内的血姬蔓延时本有针刺之感,不知为何竟然略有些好转,白初渟忍不住又去看他的药箱:“你那药箱多少钱,卖不卖?”
“不卖。” 朴城衣将药箱收起,“你在无花观留下了一些血姬之毒,我这几日不断地试,找到几味能压制的草药。解药暂时配不出来,却也能尽量压着不让你毒发。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必死,又不用回六阳山。” 白初渟欣喜不已,忽得生出些期待来,“一辈子解不了毒也没关系,好歹还能活着。”
朴城衣把他拉在怀里:“权宜之策罢了,早晚配出解药来。”
两人倚着树干重新坐下来。
白初渟靠在他的前胸,药性上来,头中昏沉,不自觉地轻叹一声:“城衣,你可小心,你这么好,哪天我忍不住把你吃了。”
朴城衣不说话。
白初渟的呼吸逐渐均匀,朴城衣低下头轻轻吻他的唇。谁吃谁呢?
翌日清晨两人下山去买了干粮、衣服、棉被、枕头,堆放在古阵之中的一个小小洞穴里。白初渟又问青弦想不想走,青弦却还是害怕,白初渟不愿强硬拽,只道:“过几个月再来看你,那时你想走,再带你离开这里。”
青弦一直送他们到古阵口。
这古阵少有人能进来,青弦自小已经熟悉进来的路,出入自如。有时下山去找食吃,之后回到这里,就算有猎人追来也奈何它不得。白初渟问清楚古阵的破解之法后不禁咋舌,他那天伤重之时歪打正着跑进古阵中,真是大难不死。
白初渟受伤行不快,还要时不时坐下来为他疗伤,两人专挑无人走的小道,一路回抱朴庄。
这天夜里两人在一家小小客栈留宿。
白初渟想要两间房,朴城衣却是不肯,夜里仍旧挤在一张小床上睡了。地方狭小,两人前胸贴着后背,也不嫌难受。朴城衣不爱说话,白初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抱朴庄里的事:“你家里谁说话最多?”
“九叔。”
“哪些叔叔成亲了?”
“二叔,五叔,八叔。”
“叔叔中哪个晚辈们最喜欢?”
朴城衣斟酌许久,略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三叔。”
朴三是抱朴庄中的最为有名的君子,性情温和,琴艺无双,多少人提到抱朴庄,会想不到朴三?只可惜记得上次见时,只觉得他风姿绰约,却似乎比不上朴城衣眉目间出色的神采。
人都说抱朴庄的少庄主性情温雅,克己有礼,是个从不出错的人,白初渟却觉得这传言有些问题。朴城衣其实有些性子,有时不知怎的就会得罪于他,哄半天才能哄回来。
比如说现在。
他不过是随便问问,谁知道九个叔叔里最让人喜欢的是朴三?
“最不让人喜欢的呢?” 他问。
“六叔。” 朴城衣淡淡道,“三叔有心上人,许多年了。”
“谁?” 耳朵竖起来,忍不住想听听抱朴庄里不外传的风花雪月。
“总之你莫打他的心思。”
“我记得你偏好琴,为什么不学了?” 白初渟想着那药箱。抱朴庄的晚辈小时候什么都要学一点,长到十六七岁才挑自己想学的继续,他记得朴城衣爱抚琴,怎么这几年改成了学医?
朴城衣避重就轻地说:“你喜欢,我教你便是。别人教不了,你却还不在话下。” 以前也曾想过学琴,可是还是草药有用处得多,六阳山以毒为名,他多多学一些,总是没有坏处。
白初渟心里轻叹一声,又笑着:“好。”
朴城衣的手抚着他的额,轻轻泻入一股清凉真气。白初渟沉沉地闭上眼:“城衣,在你身边真好……”
朴城衣低头吻他:“想不想嫁我?”
“想……”
路上行了四五日,这天走到一座热闹的城镇,名叫明阳,朴城衣的脸色舒缓许多:“这里已经是抱朴庄地界,翻过前面的山便是避秦崖,今天在客栈里歇息一宿,明晚便回家了。”
白初渟忍不住有些激动:“先不说我是谁?”
“先住进去,日后再说。”
心中忍不住雀跃不已。
“我去客栈找间房,你在周围逛逛,我们找地方吃饭。” 朴城衣望他一眼,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木牌来扔给他,“这里不少店是六叔私下打理的,你喜欢什么,给他们看看木牌拿着走便是。”
白初渟喜不自胜地接下来。
转角处有家书局,离得不远,白初渟揭开帘子走进去。书香扑面而来,本以为是个清净的地方,却不想人满为患。白初渟挤在人群里翻书,心道这朴六也真是奇特,抱朴庄如此的名声,本以为卖的都是曲高和寡的阳春白雪,想不到竟有不少世俗小说。他从哪里找来这许多买书的人?轻轻一摸,纸质精良,印得也好,白初渟正在低头看,身边一个人抱怨道:“这月少庄主的画像怎卖得如此快?”
白初渟心一动,随着那人望的地方一看,墙上一排十二幅画像,并排而挂。
画中之人皆有出尘之姿,风华绝代,白初渟看得移不开目光,朴六竟然做这种事?
听那意思似乎是每月都要画一张,许多世家子弟挥金如土,月月都要买,一买便是十二幅,已经蔚然成风。白初渟心里啧啧有声,朴六为了赚钱,竟连自己和刚成年不久的朴城秀都要摆出来卖,真是叫人不齿。
只听有人道:“卖完了,下月初再来吧。”
四周唏嘘声一片,白初渟随着众人往外走。刚走出来,只见前面不远处一个男人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背对他而行,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小枕头,蹒跚而行,不知不觉地落在地上。白初渟赶紧上前几步捡起来:“这位公子,小小姐掉了东西——”
那人转过头来。
白初渟的脸色登时变得苍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男人看模样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一身黑衣,眉目俊雅。他笑着将那小女孩抱起来:“初渟,许久不见,你近来可好?”
白初渟不能出声,半晌才低着头,说道:“尊主在上,初渟有失远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