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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0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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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来,繁花谢,绿叶茂,万木葱茏,鸟鸣蝉噪,骄阳似火,暑气灼人。然而,就是在这样若张火伞的一日,盛京城朱雀街的两旁却乌泱泱挤满了人,摩肩擦踵,扬颈撑目,盯着从长街一头拥向另一头的载着满当当聘礼的壮观车队,惊慕赞叹之声此起彼伏。
“长公主这一回真是大手笔啊,看来这小公子果然更受宠些呐。”
“胡说什么呢,上一回大公子下聘盛恩侯府,那聘礼的阵仗可一点儿也输于今儿。”
“对对对,再说大手笔咋啦,咱们陛下看重武定侯府,特意赐婚给武定侯之女增添荣光,长公主可不得多备些聘礼,且看吧,听说那武定侯只有一个闺女,宠得跟什么似的,回头送出的嫁妆肯定更隆重。”
“这倒是!”
两日前,久在皇家寺院吃斋念佛的太皇太后回宫,宫中摆下宴席,清和长公主在宴席上提及幼子的亲事,说是相中了武定侯府的姑娘,且两家早前也彼此有了默契,只等过些日子就要下聘落定。太皇太后听说后,恍然曾经在她膝前承欢过的侄孙儿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她向来怜弱惜幼,对梁晏宗印象颇好,也知武定侯之女出身将门,品性不同于京中一般贵女,曾跟着父母远赴战乱边境,乃是实实在在的将门虎女。梁晏宗身为长公主幼子,却不入朝为官,也不掺和朝堂各方势力之争,这样一个人结了武定侯府这样一个掌握兵权的强势岳家,也是教太皇太后安心的。故此,在宴席上,太皇太后当着众人的面就直接代清和长公主向惠安帝讨了一个天子赐婚的恩典。
太皇太后开口,便是摄政王亦不能置喙,而惠安帝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当场御笔一挥,这边宴席尚在进行,另一边武定侯府和驸马府便都接到了赐婚的旨意,两家谢过天恩,就立即张罗了起来。
清和长公主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惠安帝赐婚不过两日功夫,她便备妥了聘礼,择了今日这样的黄道吉日,浩浩荡荡地往武定侯府下聘去。
明月楼二楼临街的雅间窗边,江少洵与曹廷安相对而坐,瞧着了朱雀街上的盛景,曹廷安也不由赞叹,“长公主真的用心了。”聘礼的规格在礼仪规矩之内又极尽荣耀,可见清和长公主的确是十分满意这桩婚事的。
他想起家中继妹得知赐婚后的反应,又看了眼眼前的聘礼阵仗,将杯中酒饮尽,笑着摇了摇头。
消息传到曹嫣然耳中,只怕家中又是一番热闹景象了。
江少洵是看到这送聘礼的阵仗,听着街头的议论,才赫然反应过来,原来那清和长公主相中的儿媳竟然是武定侯府的韩婉儿,是小丫头的亲表姐!一时之间,那连日来堵在心口的闷气竟然全都消解了,倒是觉得畅快了许多。
可见长公主是个眼明心亮的,没教小丫头装出来的乖巧蒙蔽了双眼。
收回视线,瞧见曹廷安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江少洵心情好,便问道,“你这是一副什么表情?”
曹廷安又喝了杯酒,道,“高兴。”
“你倒是识得那梁晏宗不成?”曹家和韩家是没交情的,这个江少洵清楚。
“自然是……不认识的。”曹廷安薄唇微勾,眼底的笑意里藏着几分不易被察觉的凉气,“这桩婚事定了,有些人断了痴心妄想,少不得能安分些,也好让我盛国公府能够保存些颜面。”
江少洵夹菜的动作一顿,品着曹廷安话里的意思,很快就回过味来了。
盛国公府的情况,江少洵自然也是清楚的。曹廷安身为国公府的世子,可这世子之位坐得可并不安生,盖因为他虽未嫡长子,可亲母早逝,盛国公续娶继室,又生了一女一子。不论是曹嫣然还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曹廷杰,都不是省油的灯,便是那面慈的继母心底里包藏着什么心思,从她放任儿女胡作非为的态度也能窥得一般。
清和长公主府透露出为梁晏宗择媳的风声以后,不提曹嫣然在春茗宴上对长公主的百般殷勤讨好,便是他那继母也曾几次厚着脸皮去公主府拜访,而曹廷杰则卯足了劲要跟那梁晏宗套近乎。只可惜,一厢情愿,痴心妄想。他们这司马昭之心,落在清和长公主和梁晏宗的眼里亦不过是笑话一场罢了。
曹廷安阖了阖眼,不再多想,再睁眼时目光落在江少洵的身上,见他整个人仿佛很轻快的样子,半点儿不复早前的憋闷,便哼笑了声,道,“你也该放心了?”
江少洵:“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曹廷安淡定的戳穿他,“据我所知,打从长公主在曲水流觞举办春茗宴,赐了礼给你那小青梅以后,你就跟小青梅生分起来,成日里躲着人家,啧,也不对,现在你应该是就算你求着去见人家,人家也未必愿意见你了。”
“……”
江少洵躲着穆湾湾,连江老夫人都察觉出来了,更何况穆湾湾本人。一次两次算得上是巧合,可每一回她去寻人都会扑空,询问沃怀,后者也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穆湾湾就算是再迟钝,也察觉到江少洵是成心躲着自己了。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人,但对于江少洵的小气行为也生了恼意,因此,再去江家时,不等江少洵躲着她,穆湾湾自己就学会了无视他。
刚开始江少洵还曾为此松了一口气,可是当他几次和穆湾湾迎面遇上的时候,那丫头竟然脚步不停,目不斜视地跟他擦肩而过,他心里就不对味了。明明最初躲人的是自己,然而穆湾湾真的不理他了,江少洵才觉得,为了什么劳什子男女之防,跟小丫头疏远真是糟糕透了。难道小丫头要说亲,自己就得跟她老死不相往来吗?江少洵仔细想了想,答案是否定的,但这回想把小丫头哄回来可太难了。
先是穆湾湾在江家躲着自己,而他躲着穆侍郎摸到莳兰居,小丫头竟然每次都将宝儿那只臭猫放在院子里!那臭猫每次见了他都龇牙咧嘴,挥着爪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教江少洵只能望而止步。
江少洵在心里掰着指头算了算,他好像已经有一月余没能跟小丫头好好说过话了。
“怎么,后悔了?”曹廷安淡淡的声音再次传来,毫不留情戳破江少洵的心事。
江少洵想一如既往梗着脖子反驳辩解,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他盯着曹廷安看了半晌,在对方被盯得差点绷不住出手揍他的时候终于开了口,“是啊,后悔了。”
“……”江少洵的坦诚反而让曹廷安噎了一下,他轻咳了一声,“说说看。”
江少洵道:“原本我躲着她,是以为她要定亲了,我和她走得太近了,未免教旁人误会不痛快,可是当小丫头果真跟我疏远了,我心里却不痛快极了,还有……”
“还有当现在看到定亲的另有其人,是自己会错了长公主的意,误会了,心里后悔但又有些庆幸,是而不是?”曹廷安一针见血。
江少洵仔细地想了想,可不就是如此,于是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
曹廷安见他这样老实,当即拍案大笑,倒是连平日里绷着的威严都不顾了,笑够了才敛起笑脸,看着江少洵毫不留情地道,“活该!”
“你说什么?”江少洵咬着牙,死死地盯着曹廷安,见他依旧冷着脸不为所动,突然又泄了气,视线落在从楼下路过的最后一担聘礼,那火红的颜色灼目烫心,有那么一瞬间,江少洵的心里飞快地闪过什么念头,但一息一瞬,他自己竟也没有留意清楚。
曹廷安见他神色几变,最终归于若有所思,自己笑着为彼此添满了酒杯,并不去点破。
武定侯府的前院里,长公主府送来的聘礼鱼贯而入,前来见礼贺喜的人挤满了院子,入目之处张红结彩,好不热闹喜气,而在侯府后院的闺房里,穆湾湾凑在盛装打扮的韩婉儿身边,见她眉目之间洋溢着欢喜与幸福,不由打趣道,“表姐夫这会儿人就在前院,表姐要不要去见一见人家呀。”
今日下聘,长公主亲自携着幼子登门,其中心意可见一斑。
穆湾湾方才留过意,自家表姐身边的小丫鬟进进出出,手里捏着纸条站在那儿欲言又止的,而那纸条的一角仿佛盖着一枚小小的印记,她有点眼熟,好似前不久才在表姐向自己展示的梁晏宗手稿里见过。
在下聘的日子里,还想着见一见心上人,这梁晏宗倒是心真情切。
韩婉儿红着脸,轻啐了声,才道:“管他作甚。”
穆湾湾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不是说定了亲大婚前都不能见面么,表姐,你可知婚期定在了哪一天?”
这一回不等韩婉儿说话,一旁的沈若慈便柔柔一笑,代答道:“八月初八。”
穆湾湾手上的动作一顿,蓦然抬头,“这么着急?”天子赐婚,礼部即便是从现在开始筹备,也得好些日子,且看着清和长公主重视的模样,梁晏宗的婚事怎么着也会大操大办,这三月余的功夫当真来得及吗?
沈若慈亦是点头道,“的确紧张了些。”
韩婉儿道:“韩家军中秋过后就会拔军北上,晏宗和我的意思一样,届时追随韩家军同赴沧州。”说着,她轻轻一笑,“一来沧州的孩子们还在等着晏宗这个先生回去,二来那里是我和他相识相知的地方,我们总是想回去的。”
“那长公主能答应吗?”清和长公主如此疼宠幼子,好容易盼到他成亲,还能放任他携带新妇跑到苦寒之地去么?
韩婉儿的眼睛笑得更完了些,“这些长公主都是知道的。”
清和长公主的确舍不得幼子吃苦,可是却更舍不得违背幼子的意愿,她深知梁晏宗志不在盛京朝堂,自然不会勉强与他。更何况,此一番长公主府驸马府和武定侯府结亲,哪怕有太皇太后开口撑腰,可凭着武定侯府如今在朝中的声威,少不得有不少人忌惮。韩彰懂得急流勇退,避开朝中锋芒,长公主也愿意儿子暂回沧州,左右有她在盛京,也不会少了儿子的衣粮补给。
“这可太好了。”穆湾湾打心眼里为韩婉儿高兴,抱着她的胳膊晃呀晃,说道,“到时候我也想跟舅舅一块儿去沧州,见见北境风光!”
从韩婉儿的口中,穆湾湾听到了太多太多关于沧州和边境的风情故事,即便明知那里连年战火纷飞,但还是对那样一个不同于盛京繁华却民风开放的地界充满了好奇。
韩婉儿听着她的话点了点她的额头,“也不怕姑父听到了生气。”
“有舅舅护着我呢。”
韩婉儿看着她像是真的打定了主意一般,忍不住摇摇头,无奈地道,“此去沧州,山高水远,且边境混乱,去了都不知道归期何时。哪怕姑父姑母答应,你也舍得?倒不怕你离了盛京,再叫旁人趁虚而入,抢了江家小子走?”
“这跟江少洵有什么关系?他被人抢了,又与我何干?”听到韩婉儿提起江少洵,穆湾湾就像炸了毛的宝儿一样,磨牙擦掌的模样好像跟江少洵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恨不能扑上去挠脸抓耳撕咬一顿似的。
“我提了许多,你倒是只盯着江少洵去了。”韩婉儿越发无奈,“说起来,这些日子,你跟那小子是吵架了?”
“……”穆湾湾扯了扯裙子上面的宫绦,“才没有呢,跟他吵架,浪费力气,且就算是我想吵,他也得搭理我才成。”越想越气,穆湾湾一下子扯掉了宫绦上的坠玉,气呼呼地道,“他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他,搭理他我就是小狗!”
韩婉儿和沈若慈互相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江老夫人要她俩测一测穆湾湾的心思,如今瞧着,小姑娘的恼只是单纯的恼了,可远没有到开窍的地步。
冤家聚头,且有着闹腾呢。